2018年3月2日晚,澳門威尼斯人金光綜藝館,聚集了線上線下數十萬人目光的亞洲女子126磅羽量級金腰帶拳擊比賽,正式拉開序幕。
在人聲鼎沸中,26歲的湖南株洲女孩胡蝶,以驚豔世界的壓制性技術打敗了菲律賓女拳王阿克圖巴,成為湖南省第一位IBF亞洲女拳王!
胡蝶的拳擊之路,從四歲啟蒙開始,直到26歲終於站上了國際舞臺,取得屬於自己的絕對榮光。
作為一個小鄉村裡走出來的女拳王,在男性拳擊比賽更受矚目和包容性更強的年代,她遭受的歧視和付出的努力,遠遠超過常人的想象。
拳擊啟蒙
1992年,胡蝶出生在湖南省株洲市天元區馬家河鎮,她的父親胡繼宏是一名武術教練,和朋友合夥經營著一家拳擊酒吧,所以自胡蝶記事起,最熟悉的玩具便是各種拳擊手套、沙袋和運動裝置。
在父親的耳濡目染下,小小年紀的胡蝶,逐漸顯示出和她的名字完全相反的性格。
幼兒園時期,胡蝶便是班上的小霸王,碰到欺負人的男孩子,她總是學著父親打拳的模樣,將別人怦怦揍上兩拳,直到對方哭出聲求饒才罷手。
被她揍過的孩子,見到胡蝶便繞著道走,而她的父親也為此多次被學校“喊家長”,賠禮道歉成為了胡蝶小時候的家常便飯。
在父親的指導下,精力充沛的胡蝶,四歲便開始學習跆拳道和少兒拳擊。
這種競技型的運動不似田徑,除了體力上的支撐,在反應力、判斷力以及肢體和頭腦的靈活性方面都有著極高的要求,而父親作為一個見過形形色色運動員的專業教練,很快就發現了女兒獨特的天分。
1998年,父親胡繼宏地拳擊酒吧因為合夥人的原因,不得不宣佈倒閉,在那一段消沉的日子裡,每天等待興致勃勃從幼兒園歸來的女兒,成為了他唯一的動力。
終於,在暑假來臨的前一天,父親帶著妻子和胡蝶、還有所有的家當回了鄉下老家,和爺爺奶奶住在了一塊。
搬回鄉下,是父母商量了許久的慎重決定,拳擊酒吧不是純粹的拳擊俱樂部,所以很多時候,都不方便帶著小胡蝶去進行專業的訓練,而鄉下老家正好有合適的鋪面,稍微裝修便能成為練習拳擊的好去處。
所以看著女兒日益增長的拳擊熱情和天賦,打造一個專業拳擊運動員的夢想,也就在父親的心中萌芽。
對於年僅六歲的胡蝶來說,自然不知道大人還有如此多的考慮,她只想著自己從此每天都能去田裡摸魚抓蝦,便是最大的樂事。
回到老家後,整個暑假胡蝶都會去父親新租下的鋪面裡玩耍,父親獨自裝修,小胡蝶就在一旁左右搗鼓,一個像模像樣的拳擊俱樂部就支了起來。
拳擊俱樂部開張後,父親給它取名為德奧,胡蝶是父親的第一個學生,也是很長時間裡唯一的一名學生。
每天早上天還朦朦亮,就能看到父女倆圍著村莊開始跑步,當時鄉下人並沒有運動的概念,只覺得從城裡回來的胡蝶一家很特殊,甚至還有人背後指責父親對胡蝶太過嚴苛。
暑假過後,胡蝶便在村裡最近的學校讀書,她每天的行程也開始了固定的三點一線:家、學校、拳擊俱樂部。
進入高年級後,拳擊訓練出來的專注與敏捷,讓胡蝶在學業上游刃有餘,加之大方的性格和健康的體魄,於是許多同學都受她的影響,開始來到父親的俱樂部學習拳擊、摔跤和武術。
隨著拳擊俱樂部學員的增加,胡蝶的對手也從原來的父親一人,變成了許多個頭比她壯實兩三倍的男生。
儘管胡蝶已經學習拳擊好幾年,但由於男生在力量上的天然優勢,很多時候胡蝶的拳擊技巧都宛如失效,這在一定程度上打擊到了胡蝶的自信心,讓她第一次產生了退縮的念頭。
幾經坎坷
父親自然能夠感覺到胡蝶的心態變化,因為體育競賽本身除了技能以外,很大程度上也考驗一個專業運動員的抗壓能力。
之後的一段時間,胡蝶開始抗拒和高年級的師兄對戰,哪怕一定要對戰時,也以防禦為主,不主動謀求進攻的機會。
父親並沒有強求她改變,而是默默的帶她去了長沙,在朋友的介紹下參觀了湖南省拳擊隊的訓練場地。
此時16歲的胡蝶已經學了十年的拳擊,但她沒有想過自己到底為什麼學拳擊,以及還要學多久、學完之後能幹什麼,直到這次看到了湖南省隊的訓練。
當時的湖南省隊,只有男性隊員,還沒有出現女子拳擊手,而頂著以一個超短髮的胡蝶此時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特殊所在。
看著數十個比自己年長的哥哥們,不需要教練的監督,彼此酣暢淋漓的互相對戰和指導,胡蝶突然覺得自己心中有一顆種子,真正地開始發芽。
從長沙回家的路上,胡蝶沉默不語、一言不發,直到最後下車時,她才凝視著父親的眼睛斬釘截鐵的說:“我要進湖南省隊。”
短短的七個字,分量卻很重,這不僅意味著她要打破原來湖南省隊沒有女子拳擊手的先例,而且還要在滿是絕對力量壓制的男性拳擊手中闖出一條路。
隨後,即將邁入高三的胡蝶,在父母的支援下正式選擇了休學,開始全身心地投入拳擊訓練。
這樣的選擇無疑是斷了自己的後路,讓胡蝶再無他念,一心只朝拳擊夢而奮進。
2010年10月8號,恰逢胡蝶18歲生日,長沙民間拳王大賽在芙蓉區高橋大市場舉行,53公斤的胡蝶對戰65公斤的職業選手江林。
江林來自懷化體院,雖然年僅15歲,但履歷豐富,是當地小有名氣的拳王。
胡蝶在這場六個回合的激戰中,以張弛有度、步伐靈風的精彩表現,險勝體格上佔優勢的江林。
這一戰,讓胡蝶成為長沙女子拳擊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也讓她如願以償,被破格招入湖南省隊。
然而,原本以為加入湖南省隊,胡蝶未來在拳擊界的發展便會更上一層樓,可沒想到不過半年,胡蝶就帶著自己的所有行李,又回到了株洲老家父親的拳擊俱樂部。
胡蝶並沒有說自己受了委屈和孤立,而是簡單地說了一句“和教練的打拳風格不和”,便再也不提拳擊的事。
原本一心想要進入湖南省隊,卻在夢想實現後被殘酷的現實當頭一棒,回到老家的胡蝶已經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堅持走下去。
父親知道女兒對拳擊的熱愛,因此更不忍心責怪或者逼迫她重振旗鼓,只是默默地陪伴在女兒身邊。
2012年夏天,倫敦奧運會拉開序幕,女子拳擊作為奧運會正式比賽專案,首次閃亮登場。
這個訊息,無疑在胡蝶心中引起了軒然大波,一年前從湖南省隊回來後,她便偶爾在父親的拳擊館幫忙,但自始至終從來不曾拿起過拳套。
奧林匹克運動會是所有運動員最崇高的夢想,對於胡蝶來說也是如此。
她反反覆覆觀看著這場奧運會中女子拳擊專案的各組對決,而在一旁默默注視著女兒的父親,自然也知道她心中的掙扎,父親沒有多言,只是找出了胡蝶十歲生日那年所擁有的第一幅拳擊手套。
重振旗鼓
被這次奧林匹克盛會激勵的胡蝶,看著父親珍藏自己的第一幅手套,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失而復得,往往更加珍惜,重振旗鼓的胡蝶開始真正的直面夢想,直面自己內心的渴望。
為了補回落下的體力,她開始隨著師兄們一起訓練備賽,以男運動員的強度來要求自己進步。
高密度的訓練讓胡蝶的身體幾乎吃不消,但強烈的勝負欲卻成為她咬牙堅持的唯一力量:她必須證明自己能夠成為一名專業的拳擊手!必須實現自己的夢想!必須成為父親的驕傲!
隨後的兩年間,胡蝶隨著師兄們在各個城市奔波,大大小小的比賽參加了幾十場,受過的傷早已不計其數。
2016年,胡蝶迎來了職業生涯最重要的一場比賽:IBF中國職業拳擊聯賽。
這場比賽和胡蝶前面參加過的省市級比賽重量級別完全不同,這裡彙集了來自全國各地最優秀的女子拳擊手,而只有在全國女子職業拳擊手中拔得頭籌,胡蝶才有機會參加更大型的世界性比賽。
胡蝶一路過關斬將,以披荊斬棘之勢衝到了總決賽,讓無數人看到了這個24歲的株洲姑娘。
然而人生總是宛如戲劇,往往在最重要關頭,許多小細節都會引發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故。
由於太重視這次決賽,身體的透支和精神的壓力讓胡蝶在決賽前夜發起了高燒,為了避免查出違禁品被禁止比賽,她也不敢服藥,只能扛著人體極限上場。
原本發燒的眩暈加上對手偶爾襲來的重拳,讓胡蝶更加目眩神迷,最終在距離冠軍一步之遙時敗下陣來。
比賽結束後,胡蝶看著臺下焦急的父母,第一次在賽場上哭出聲來。
父親看著滿臉通紅的胡蝶,趕緊帶她去醫院就診,因為比起冠軍的頭銜,父母更擔心的是女兒的身體。
雖然這次很可惜的與金牌失之交臂,但失敗往往是最好的老師,胡蝶對競技的認識又一次豁然新生。
2017年11月18日,同樣是IBF中國職業拳擊聯賽總決賽,身穿黑色背心、梳著髒辮的胡蝶登場時,全場爆發了劇烈的歡呼聲。
這場比賽總共打了十個回合,隨著點數的增加,胡蝶奪冠的希望也越來越大。
最後一個回合休息之前,對方教練明顯有些著急,用英文大聲的喊著:“狠狠攻擊她的肋骨!”
對方以為胡蝶不懂英文,其實早在2015年,還沒有成名的胡蝶在北京作為某賽事代表選手發言時,就是全英文演講。
隨後,胡蝶立刻調整戰術,以絕對優勢力壓對手李月琪,最終在全場裁判一致判定的情況取得了勝利,成為中國新一屆羽量級女拳王。
在賽後的採訪中,記者問到胡蝶有沒有特殊的獲勝技巧時,胡蝶只是笑著說:“學好英文很重要。”
2018年3月2號,國際拳擊聯合會亞洲女拳王爭霸賽在澳門舉行,26歲的胡蝶順利殺入總決賽,對戰菲律賓女拳王阿克圖巴。
在觀眾聲嘶力竭的助威聲中,胡蝶以96比84、97比93、97比93的分差,抗住了對手緊追不捨的進攻,最終取得了勝利。
六歲開始學拳擊,到二十六歲站上亞洲女拳王爭霸賽的最高領獎臺,這對來自湖南株洲馬家河的父女震驚了所有人。
而按照胡蝶自己所說,她不需要去外地訓練,因為父親就有拳擊館,也不需要為了生計奔波,所以她很感激自己的家人,沒有家人的支援就沒有如今的她。
誤入傳銷
這場亞洲賽結束後,胡蝶也迎來了久違的休息時間。
從2012年重返拳擊賽開始,胡蝶要麼在比賽,要麼在趕往下一場比賽的途中,她和父親都已經許久沒有回過株洲老家,也很少享受愜意的閒暇。
如今單是胡蝶比賽贏得的獎金就已數額不菲,她的年齡也已經接近職業極限,因此是時候慢下來考慮之後的職業路線。
然而人怕出名豬怕壯,回到老家的父女倆,身邊立刻冒出了各種推薦合作專案的人,其中一位遠方表叔,還給胡蝶帶來了一次難得的體驗:傳銷。
胡蝶看著眼前數十位“講師”,其中還有正經危坐的遠方表叔,儘管她從來沒有參加過工作,但聽著這些人誇誇其談的“發展下線”,胡蝶只覺得漏洞百出。
當她幾次舉手提問被忽視之後,胡蝶便打算離開,可誰知幾位“講師”頓時將她團團圍住,扛著她關進了宿舍。
一旁的遠方表叔好像也插不上話,沒過一會,一個體格壯碩的“講師”又來到了胡蝶面前,身邊還跟著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講的還是之前那一套話術。
胡蝶終於不耐煩,每一句都給對方回懟了過去,氣得“講師”頓時讓身旁的漢子好好給胡蝶“講講規矩”。
在家賦閒了小半個月的胡蝶,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對戰”非專業選手,三兩下“解決完”這兩人後,胡蝶便悠悠閒閒的坐在床邊吃起了盒飯。
當天下午,這些“講師”就一群人架起胡蝶,蒙上雙眼裝進了車裡,連同遠方表叔一起送回了家。
回到家的胡蝶跟父親描述起這場鬧劇後,才知道自己原來是進了傳銷組織。
隨後,思慮再三的胡蝶還是選擇了跟父親一樣走教練的路線,希望自己也能親手培養出下一代中國女拳王。
2019年,胡蝶被北京昌平某學校特聘,擔任課後拳擊運動指導老師。
事業取得了成功,生活中的胡蝶也越來越好,可唯一讓家人發愁的事情,便是即將三十歲的她,還從來沒有談過戀愛。
雖然以往賽場上的胡蝶打扮偏中性,但生活中的她,也只是一個小個子的普通南方姑娘,根本看不出半點亞洲女拳王的架勢。
按照胡蝶的朋友調侃所說,到目前為止胡蝶在家人介紹下參加的相親次數,估計比她參加過的拳擊賽還多。
但幾乎每次躲不開的問題就是:“胡蝶會不會打老公”,這樣的問題儘管一般都是以開玩笑的口氣說出來,但在胡蝶聽來卻並不是滋味。
對愛情的渴望是女孩子的天性,但胡蝶的女性身份後面,還帶著一個偏男性化的運動身份——拳擊手。
因此這個“打老公”的問題,在胡蝶看來是將世俗對女子拳擊運動的偏見,放大到了她本人的生活之中。
既然對她的職業都不能有合適的理解,那就更不用深入瞭解彼此的價值觀念了,因此不管對方的條件有多好,也不管對方有心還是無意,問出了這樣問題的人,胡蝶都會應付式的結束飯局,從此不再來往。
世事總是可笑的,胡蝶取得亞洲女拳王的稱號傳到家鄉後,當初在背地裡責罵她的父親、說父親讓胡蝶從小就經受高強度運動訓練的鄰居們,也都紛紛送著自己的兒子孫子去學拳擊,或者學習別的運動專案。
拳擊讓胡蝶取得了至高的榮譽,但人們往往只能看到她的成功,看不到她背後歷經的困苦。
能夠從小鄉村走出一位女拳王,性別歧視對胡蝶來說已經習以為常,她甚至早已免疫了男性拳擊手的嘲笑,只是咬著牙為自己的夢想奮鬥。
儘管胡蝶沒能參加奧運會女子拳擊,但她的經歷對新生代的女孩來說,是一種標杆。
不被世俗所定義,為自己的熱愛而奮鬥,這絕對不是獨屬於男人的權利。
即使如今胡蝶還沒能遇到自己的另一半,但她的光芒並不會因此減弱,反而會成為她勇敢找尋幸福的真正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