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董先生在嗎?我一個朋友託我把這個交給她。”
1929年,在上海的一間普通民房前,一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年輕人拿著一封信,正在詢問一名年輕、幹練的女子。女子遲疑地看了看他,說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跟我來吧。”說罷,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樓上的一間小屋之中。
誰能想到,這位面黃肌瘦的年輕人,就是日後的開國上將宋時輪。而那個女子,名叫董竹君,也是中國商業歷史上的傳奇人物。
董竹君是上海本地人,出生於洋涇浜畔的一個貧民窟裡。父親是個老實的黃包車伕,母親是個勤勞的家庭婦女。雖然他們的日子過得並不富裕,但是還算其樂融融。父母還想方設法,將董竹君送到私塾讀書。但是有一天,董父感染了傷寒病,一家人本就緊巴巴的生活更加難以為繼。萬般無奈之下,董竹君被賣入青樓,做了“清倌人”。
所謂“清倌人”,就是那種在青樓彈唱、賣藝不賣身的人。在這裡,董竹君接觸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更重要的是,碰到了自己的半生摯愛夏之時。
夏之時是四川有名的革命黨人,此前在日本學習軍事,並且在1905年便參加了同盟會。回國之後,他時常在青樓出現,以此為掩護從事革命活動。一來二去,他便與董竹君相識並相戀了。
董竹君雖然愛慕夏之時,但在知道對方有家室之後,便斷然決定終止這段關係。雖然她窮,而且又被賣入青樓,但是她卻不想給別人做小。後來夏之時在離開了幾個月後再次出現,告訴董竹君,自己的妻子已經病逝,現在二人都是自由之身,可以結合了。董竹君非常高興,心中充滿了對婚姻生活的嚮往。
可是此時,老鴇卻刁難起了董竹君,張口就要3萬大洋的贖身費。董竹君不願花夏之時的錢,自己又僅有300元的私房錢,於是決定假裝得了傳染病,讓老鴇一分錢都拿不到。老鴇果然上當,覺得董竹君是個禍害,忙不迭地將她免費送走。
董竹君與夏之時結合之後,感情很好,夫婦還一起來到了日本求學。董竹君渴望知識,進入了東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學習。但是不久之後,她就發覺丈夫身上,有一些當初隱藏起來的東西。夏之時雖然是個革命黨人,但是卻沒有男女平等的觀念,將董竹君視為自己的私人財物,隨時隨地怕她背叛自己。
1915年夏天,夏之時收到命令,要回四川。臨行前,他交給董竹君一把手槍,說是讓她“防賊”的。但是隨後他卻補了一句:“你若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就用這把槍自殺吧。”這句話,讓董竹君的心涼了半截。緊接著,夏之時又做出決定,讓自己在上海讀書的四弟來日本“陪伴嫂子讀書”。但實際上,董竹君知道,這個小叔子就是來監視自己的。但是董竹君為了生活,選擇了忍受丈夫的蠻橫。
就這樣,二人彆扭的感情持續了好幾年。董竹君後來回國,和丈夫生下了四女一子。此時董竹君對丈夫也沒有什麼怨言,畢竟當時的中國婦女,大部分都是這麼過來的。只要能有溫飽的生活,她就滿足了。後來董竹君的父母也來跟女兒同住,大家也算是互相有個照應。
在1919年的派系鬥爭中,夏之時站錯了隊,因此被解除了公職。這一下,他變得心灰意冷,平時靠吸食鴉片緩解壓力。漸漸地,夫妻感情也越來越嚴峻,夏之時甚至會當著妻子的面謾罵岳父岳母。但是為了兒女,董竹君還是一次次的忍讓,直到一件事情的發生。
董竹君的大女兒夏國瓊,很有藝術天賦,董竹君想請人教她彈鋼琴。夏之時秉承“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老觀念,不同意花這份錢。董竹君多次堅持,好容易女兒請了老師。但是誰知,這個老師是個男人。夏之時看別的男人出現在了家裡,立刻認為是妻子出軌了,去廚房就把菜刀拿了出來。後來雖然此事並未演變成命案,但董竹君卻被嚇壞了。她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和丈夫分居。
此後,董竹君帶著女兒和父母,回到上海居住。她變賣了自己的首飾,湊錢和別人合夥開了一家工廠。
世事多艱,一個弱女子闖事業,辛苦可想而知。但是即使如此,董竹君心中的一個信念卻一直在燃燒。幾年中,她接觸了不少共產黨人,也明白了不少革命的道理。雖然因為有家庭的拖累,她無法去參加革命,但是董竹君仍然想透過自己的努力,幫助更多的共產黨人。時值大革命失敗,很多人都在她的幫助下去往瞭解放區。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本文開頭提到的宋時輪將軍。
宋時輪本來是黃埔軍校第5期的學生。1927年,蔣介石發動政變,打擊共產黨人,宋時輪也被抓進了監獄。兩年之後,因為他沒有什麼黨內職務,便被放了出來。宋時輪此時窮困潦倒,只能去香港尋找黨組織。結果他未能如願,只能來上海碰碰運氣。這次更慘,不但黨組織沒找到,自己的盤纏也被花得一乾二淨。
不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宋時輪碰到了自己的幾個“獄友”。此時有一個人,便寫了封信,介紹他前往董竹君處尋求幫助。於是便發生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
後來,董竹君劉宋時輪住了幾天,然後便給了他一些錢,透過朋友指點了他去蘇區的道路。宋時輪千恩萬謝,然後踏上了征途,並從此走上了一條輝煌的大道!
但是,兩個人的故事還沒完。送走宋時輪後,董竹君繼續經營自己的工廠。她不但著眼於生產,還親自去做推銷工作,成天拋頭露面的,引來了不少非議。不過,一切都是值得的,透過經營工廠,董竹君認識了不少人,甚至還經過高人的指點,去海外融了一萬元的投資。但是好景不長,1932年1月28日,日軍進攻上海閘北,董竹君的工廠被迫停工。
禍不單行,工廠沒了以後,董竹君還被抓進了監獄。原來她曾經接觸過共產黨的事,被人翻了出來。所以,上海當局認為她有通共嫌疑,便將她抓了起來,關了4個月。其間,她那老實巴交的父母,也先後撒手人寰。
出獄後,董竹君很快就和夏之時正式離婚。在離婚協議中,董竹君提出了兩點要求:第一,夏之時要支付撫養費;第二,如果自己去世,夏之時要將四個女兒送入大學讀書。但是第一點,夏之時從來沒做到過;至於第二點,日後也沒用他作。這個離婚協議,成了一張廢紙。
不過,此時的董竹君已經不同當年了。那一段經驗工廠的經歷,給了她人脈與經驗。後來四川人李崇高資助了她2000元,董竹君以這些錢為本錢,在上海法租界華格臬路租了間房子,開起了“錦江川菜館”。當時的上海,本幫菜和中西融合菜的飯店較多,做川菜的還真是不多,所以董竹君的菜館便“物以稀為貴”,成了上海餐飲業的一顆明珠。隨著經驗得越來越好,上海灘的大佬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都時常來這裡用餐。就連美國的著名影星卓別林,也曾經在這裡吃過飯。
1940年,日軍加大了對上海的控制力度,租界也不安全了。董竹君無奈,只能將錦江川菜館交給一個姓張的朋友打理,然後自己帶著女兒,前往菲律賓避禍。抗戰勝利後,董竹君歸來,卻發現錦江川菜館已經面目全非,慘淡經營。於是她重新投入工作,憑著過人的膽識和管理能力,再次將菜館拯救了回來。
隨著上海局勢的變化,董竹君越來越覺得,國民黨沒有什麼未來。她繼續以菜館為掩護,幫助共產黨和進步人士。民主人士張瀾和羅隆基因為反對蔣介石而被捕,董竹君多方斡旋,終於讓二人得救。這是董竹君的另一個大功勞。
1950年,新中國建立了起來,錦江川菜館也重獲新生。上海市的公安局和市委的領導找到董竹君,希望她能帶頭開一家大型的飯店,用以招待世界友人,彰顯新中國的面貌。董竹君欣然同意,在川菜館的班底上,創立了上海著名的錦江飯店!當年從貧民窟走出的小姑娘,成了新中國首屈一指的企業家。
1950年,在上海市新春工農商企業家年會上,董竹君見到了當初自己幫助過得宋時輪。當年的窮小夥兒,已經成了赫赫威名的淞滬警備區司令員!當宋時輪向董竹君致謝的時候,董竹君甚至認不出宋時輪了。整整二十年,二人雖然在不同的領域上努力,但都取得了傲人的成績。幾個月後,宋時輪率軍入朝,保家衛國。而董竹君也繼續經驗商業,為祖國的建設添磚加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