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勝利中的危機

1951年5月22日，朝鮮志願軍司令部，不甘心的彭德懷下達了“第五次戰役結束，主力轉移到三八線以北休整”的命令。

第五次戰役一開始，彭老總就發現美軍越打越狡猾了，一打就退，始終抓不到美軍的主力。預想的殲滅戰又打成了一線平推。

志願軍越過三七線之後，後勤補給線徹底斷了。

前線開始斷糧，軍師長都喝不上稀飯，六十軍軍長傅崇碧一天的口糧只有一把炒黃豆。

雖然部隊取得了不小的勝利，彈藥、糧食補充不了，作戰無法維持。彭老總決定見好就收，回撤部隊。

令他沒想到的是，早在4天前的5月18日，美軍遠東司令官李奇微就已經開始部署對志願軍的反攻。

李奇微從歷次作戰中發現了志願軍的致命弱點—孱弱的後勤補給線。

他給即將開始的反攻命名為“撕裂者行動”，他要用機械化的裝甲特遣隊撕裂志願軍的防線，堵住他們的北撤之路，徹底予以殲滅。

一、膽大命大的李團長

志司下達了撤退的命令後，有一支部隊卻還在謀劃著向當面之敵的進攻。

這支部隊就是整個第五次戰役穿插最遠的部隊第十二軍三十一師91團，一直打到了靠近三六線的下珍富里。

91團團長姓李，叫李長林。不僅是個老革命，還是個老資格的團長。

李長林

李長林有兩“大”，一是膽子大，二是命大。

這兩個特點決定了他在戰場上一次次陷入危局，又一次次轉危為安。

老李一入伍乾的就是最危險的兵種—掌旗兵。

以前打仗，部隊通訊手段落後。大兵們到了戰場上是衝鋒還是撤退，全看旗幟。

大家看電影《我和我的父輩》裡面吳京帶領的冀中騎兵團衝鋒的場景就可以看出來，人可以死，旗決不能倒。

所以到了戰場上，李長林這個職業一直都是敵人火力的重點關注物件。

能夠從掌旗兵中混出來的，除了勇敢就是命大了。

算起來，李團長1933年參軍，也算是老革命了。

可是進步確實不算快。

同為4方面軍出身，比他早兩年參加革命的王近山，到了朝鮮戰場已經是代兵團司令了。比他早三年的韓先楚入朝時已經是志願軍副司令員。

而咱們李團長，抗戰時期就是團長了。到了朝鮮戰場，還是團長。

說起來，也實在不能怪咱李團長不求上進，只能說是運氣實在太差。

解放戰爭期間，李團長跟隨劉鄧千里躍進大別山，部隊打的太苦了。

羊山集一戰，他身負重傷，戰友都以為他犧牲了，準備了上好的棺材安葬他。最後一刻，他竟然奇蹟般地醒了，從棺材裡爬了出來。

經歷過槍林彈雨，見識過鼓角爭鳴，福大命大的李長林在朝鮮第五次戰役之前來到了前線。

此時他還幹著他的老本行—團長。

有句話叫做：你要始終相信，一切都是命運最好的安排。

朝鮮戰場，李長林即將迎來他人生的高光時刻。連志願軍司令員彭德懷都忍不住在志司會議上誇他幾句。

二、不拋棄，不放棄

91團之所以跑的這麼遠，三十一師師長趙蘭田是有責任的。

5月19日，31師一晝夜走了160裡，到達束沙裡。這時，師長趙蘭田接到第三兵團的通報：

“下珍富里之敵為韓軍第三軍團指揮部和部分潰退的殘部約萬餘人，建制混亂，戰鬥力不強。”

他立即下令91團跨過漢江公路，繞到下珍富里以南的兄弟峰、巨文裡、射南山地區，切斷敵人向南、東南逃跑之路，準備與兄弟部隊合殲該敵。

91團出發後，趙蘭田接到了上級“立即撤退”的命令。

左右友鄰的部隊都已經開始部署撤離，91團現在是孤軍深入，三十一師師部所在的位置也已經不安全了。

更要命的是，趙蘭田現在聯絡不上91團。

91團這一次是徹底穿插到敵人肚子裡了。

91團不是普通的部隊，他在我們歷史上有另外一個赫赫有名的名字—“百將團”。從這個團中走出的將軍有106位之多。

他的前身是129師385旅769團，抗戰初期在團長陳錫聯的帶領下“奇襲陽明堡”，炸燬日軍飛機24架，轟動一時。

就連一向對我軍極度摳門的蔣委員長聽聞此事後，特批兩萬大洋獎勵769團。

抗日戰爭中，769團因為戰功卓與北京盧溝橋抗擊日軍的吉星文團、南口保衛戰中的羅芳珪團、淞滬抗戰中孤軍八百壯士守衛上海四行倉庫的謝晉元團並稱抗戰四大名團。

王近山，李德生後來都當過這個團的團長。

31師師長趙蘭田原來也當過91團的團長。所以91團身陷敵後，趙師長心急如焚。

大敵當前，他沒有放棄自己的戰友。他說服其他人一定要堅守束沙裡公路，因為這條公路是91團北撤的生命通道。

除了守住束沙裡公路，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跟91團取得聯絡。電臺聯絡不上，只能派人去通知李長林了。

趙蘭田

趙蘭田想到了一個人，三十一師作戰科副科長楓亭。楓亭同志機智勇敢，趙師長相信他一定能夠完成找到91團的任務。

出發前，趙蘭田的目光凝視著楓亭：

“楓亭同志，師裡決定派你去尋找91團。你是我們唯一的希望，能不能把91團帶回來就靠你了。”

楓亭向趙蘭田敬了個禮，說道：“只要我活著，就一定會找到91團。”

楓亭緊緊握著師長的手，一個字一個字從嘴裡蹦出，彷彿是誓言也彷彿是訣別。

楓亭帶著朝鮮人民軍樸排長和三個偵察員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楓亭不會想到正是他的堅決和勇敢挽救了改變了91團的命運。他和91團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並且後來出任了該團團長。

楓亭

就在志願軍大部隊全線北撤的時候，5條身影迎著敵人的炮火向南疾行而去。

一個不拋棄不放棄的師長，一個機智勇敢的作戰科副科長，一個膽大命更大的團長，91團的命運就此被改寫。

三、進擊的楓亭

美軍的推進速度很快，束沙裡公路上已經出現了美軍的坦克。這對91團很不利，北撤的路並不好走。

楓亭的小分隊穿過束沙裡公路後遇到敵人一陣炮火急襲。楓亭和樸排長迅速就地臥倒。炮彈在他們四周紛紛爆炸，揚起了好大的煙塵。

過了一會兒，聽聽沒有炮彈飛過來的響聲了，他倆從地上爬起來，抖一抖身上的泥土，正準備繼續前進，卻發現三個偵察員一個也不見了。

他們小聲地叫喊，又在附近尋找了一下，還是不見偵察員的蹤影。

“偵察員可能犧牲了，我們怎麼辦？”樸排長問。

“我們走。就是剩下一個人也要完成任務！”楓亭堅定地回答。

楓亭和樸排長在第二天凌晨，摸到了兄弟峰南側，找到了91團主力。

楓亭見到李長林時，膽大包天的李團長還在部署對下珍富里的韓軍發動進攻。

楓亭立刻向李長林通報了當前的敵情和總部立即撤退的命令。

當面之敵已增至三萬多人，而91團僅一千多人，敵我雙方力量對比30：1。

真是生死懸於一發啊！

李長林直到這一刻才明白他的處境：敵人還在源源不斷地湧來，91團巳經身䧟絕境，孤懸敵後。局勢真是太危急太詭異太兇險⋯⋯

能否突出重圍，誰也無法預料！

前路漫漫，生死難卜。

打過無數次仗，多少次死裡逃生的李團長也愣住了。

現在91團是徹底鑽到敵人的肚子裡了。

能不能保全91團考驗著李長林的智慧和決心。

四、向著敵人前進

91團團部，關於部隊下一步的行動方向，有兩種意見。

一是堅決往回打，和師主力匯合。困難是北撤的束沙裡公路已經被美軍封鎖，只能硬衝。

二是從朝鮮東部迂迴，穿過敵人的結合部，返回三八線以北。困難是敵情不明，沿途情況不掌握。

最後，李長林一錘定音，就走敵人意想不到的路，向東迂迴。

《亮劍》中有個橋段：伏擊日本的戰地觀摩團後，楚雲飛對這一仗有個疑點百思不得其解。他問李雲龍：“你憑什麼覺得那條路上有仗可打。”

李雲龍回答他：“我憑的就是敵人不知道我的厲害。”

李長林此刻的選擇也是一樣，他憑的就是美國人不知道他的厲害。

91團向全體戰士釋出了動員令：向東轉移，發揚紅軍團英勇頑強堅韌不拔的優良傳統，團結一致，不畏艱險，誓死突出重圍。

部隊出發後，李長林、楓亭和人民軍樸排長帶領尖刀排走在部隊的最前面。尖刀排全部換上了韓軍的軍服和鋼盔。

出發前，部隊明確了戰場紀律，行軍途中保持絕對靜肅，不許暴露一點火光；如果遇上敵人部隊，不要理它，如果少數敵人插到我們隊伍中，就採取捂嘴、下槍、拖起走的辦法；隨時準備戰鬥，但沒有命令絕對不許開槍。

所有人一語不發保持靜默。他們明白任何一個冒失的舉動都有可能招致滅頂之災。

部隊先是向南徒涉了南漢江，一路相安無事。

危機終於還是來了，部隊到達元卜洞的時候，尖兵報告發現韓軍小股部隊。

元卜洞是位於三七線與三八線之間一個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小山村。

元卜洞

部隊還沒有脫離敵人的重圍，一旦開槍硬衝，很容易暴露大部隊行蹤。李長林和楓亭商量了一下，決定兵行險招，冒充韓軍接近這支部隊。

人民軍樸排長打頭陣，隔著老遠就用朝鮮話和韓軍打招呼。

村口有七八個韓軍，看李長林他們都穿著韓軍的軍裝，不疑有詐。李長林不停的左右觀察，發現並沒有韓軍大部隊的蹤跡。估計只是韓軍的小隊。

靠近之後，尖刀排一擁而上，生俘了這股韓軍。

從他們口中，李長林得到了極為重要的情報：

這幾個貨是南韓軍17聯隊的掉隊士兵。美軍在射南山、兄弟峰圍攻91團撲了空，發現有一支志願軍部隊渡過南漢江，便緊急下令南韓首都師和第3師開往元卜洞附近的900高地，意圖堵截志願軍的退路。

李長林暗暗心驚，看來美軍的動作也很快，900高地的山埡，是91團撤退的唯一通道。

現在比的就是誰更快了。

論穿插行軍，這是志願軍的老本行。全團立刻組織輕裝，除了糧食和彈藥，一律丟掉，部隊快速穿過900高地。

五、一喜一憂

突圍已經第4天了，部隊的糧食已經吃完了，全靠挖野菜充飢。

走在尖刀排的李長林表面波瀾不驚，心裡早已經焦灼萬分。現在得不到大部隊的訊息，全靠地圖行軍。91團的生機在哪兒？他心裡也著實沒有底。

尖兵報告，前面發現人民軍的游擊隊。

人民軍

李長林立刻派出人民軍的樸排長前去接洽，萬萬沒想到，游擊隊隊長是李長林在太行山時的老戰友。

隊長告訴李長林，五臺山方向還有人民軍的部隊在堅守，部隊快速趕往五臺山就能脫離敵人的包圍。

李長林心中大喜，告別老戰友。收拾部隊準備出發。通訊員很快帶來了一個壞訊息：殿後的二營沒有跟上來。

二營長張雙春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大雨沖刷了李長林留給他的路標，現在二營和大部隊走散了。

六、揚名朝鮮

張雙春是91團的老人，作戰經驗豐富。從參軍開始就在359團當司號員，一路從戰士到班長，再從班長到副連長，一直到現在91團2營的營長。

張雙春

張營長此刻也犯了愁，沒有路標部隊該往哪裡走？

他召集各連長，提出了兩個方案：

一是堅決的打出去；二是留在原地打游擊等待下一次戰役。

各連長的態度很堅決，就是隻剩一個人也要堅決的打出去。

就在二營轉移的同時，團長李長林也沒有放棄他們，他派出小股部隊搜尋著二營的蹤跡。

前進的路上，二營遭遇了南朝鮮的部隊，敵人足足有兩個營。張雙春二話不說，指揮部隊就衝了上去，敵人的火力很猛，四連指導員和十幾名戰士相繼犧牲。

戰士們憤怒異常，奮力衝鋒，南朝鮮軍兩個營都被擊潰，二營還抓了60多個俘虜。

就在二營奮力衝鋒的時候，李長林也聽到了二營的槍聲，他立刻率領部隊接應二營突圍。

戰友重逢，少了很多熟悉的面孔。李長林沒有時間悲傷。他收攏部隊，繼續踏上撤離的路程。

5月29日黃昏，距離出發已經說去了6天6夜，輾轉600餘里的91團勝利歸建。

對於91團的勝利突圍，一向嚴厲的彭老總在志司的總結的會上專門進行了表揚。李長林很快被提拔成了副師長。楓亭、張雙春先後擔任91團團長。

第五次戰役態勢圖

軍事科學院出版的《中國人民志願軍抗美援朝戰爭史》對這段歷史是這樣表述的：

“91團孤懸敵後，轉移路線被敵層層隔斷，與主力失去了聯絡。在敵情不明，地形不熟，缺糧少彈、傷員增多和通訊聯絡極為不順暢的嚴重情況下，該團沉著冷靜，向北翻越雪嶽山，繞道北撤，到達縣裡。在轉移過程中，全團官兵團結一致，不畏艱難，發揚紅軍團的優良傳統，奪取敵人的武器彈藥和糧食補充自己，邊打邊行，粉碎了敵人的圍追堵截，帶著全部傷員，於5月29日勝利突出重圍，與主力在文登裡會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