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印度前，我向朋友們求助：第一次去印度，請問要注意些什麼？
大部分人的答案是注意安全，畢竟媒體上關於印度這方面的報道屢見不鮮。
還有人建議我在印度千萬不要隨便喝水，如果要喝，一定要喝瓶裝水，否則一定會後悔。還有人說千萬不要去貧民窟，否則會沾染很多疾病。
我就是帶著這樣一些讓人半信半疑的話，開始了一段不可思議的旅程。
有人說，只要前往印度，一下飛機就會聞到迎面而來的牛糞味。我覺得這個說法很不客觀，因為只要登上前往印度的飛機，就可以感受到這獨特的氣味，而不必等到飛機降落。
這種獨特的氣味，我後來想應該是各種咖哩經過汗液的分泌，慢慢揮發出來的一種味道。坐著咖哩味兒的飛機，想必這是一趟美食之旅，飛機上空調溫度開得很低，可能這樣有利於空氣下沉，從而防止串味。
飛行中途我每次去洗手間，航空公司的空姐都很貼心地說：“我先打掃一下你再用，你懂的。”
我能懂什麼？
我之前又沒交往過什麼印度朋友。
飛機上坐在我旁邊的一位印度人看著我，好像要跟我做朋友的樣子。我衝他笑了一下，他一動不動，我衝他點點頭，他依然一動不動。你可以想象被人一直盯五個小時的感受嗎？其間我偶爾回瞪他一眼，他還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他沒有睡覺，也沒有放棄盯我的意思。
我想，他應該是一個很倔強的人。
就在這樣一種奇怪的眼神注視下，我降落在了印度的德里機場。我仔細地聞了聞空氣，好像沒什麼特別的氣味，或許經過飛機上的薰陶，我已經習慣了這種氣味。
過海關的時候，查驗入境的印度海關工作人員以飛快的語速詢問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這些問題放在印度，就頗有點要輪迴的意味，彷彿接受完他的盤問，我就要穿越進另一個平行時空。
好歹我也是接受了高等教育的人，但是我聽著他接下來的英語卻感受到了絕望。
嘰裡呱啦吧裡哇啦嗚裡嘛啦突突突突突突……
他看著我茫然的眼神，做出了無可奈何的表情，意思是：你的英語怎麼能爛成這樣呢？就這樣還敢來印度？
或許這就是印度速度。不過我還是太年輕了，印度的速度比這位簽證官的語速快多了，至少車速是嗖嗖的。曾經有位朋友跟我說，他很佩服印度人的樂觀主義精神，雖然他們從來不按照道路上的交通標誌來行駛，但他們還是很認真地在路上畫了線。
我要從新德里驅車前往齋普爾，一出機場就看見街上車水馬龍，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那麼多車，一股腦兒地在路上蜂擁前行，而且毫無秩序可言，這真是不容易做到的一件事。但是如果你立刻聯想到北京或上海的擁堵，你就大錯特錯了。
中國大多數城市車多的時候會堵得走不動，印度不會，車多，但是車速依然如風馳電掣，每輛車都被開得跟警察在捉賊一樣。印度的朋友告訴我：“在印度，只要你點一下剎車，你就輸了。”
在交通這件事上，印度人非常湊合，幾乎不打轉向燈，但是對喇叭卻格外重視，我手錶上的噪聲監聽系統經常提醒我：身處這樣的環境會損傷您的聽力。他們太熱愛按喇叭了，此起彼伏的喇叭聲充斥著街道，混合著灰塵，給人一種很焦灼的緊張感。在這樣的環境中待一會兒，你就會覺得嗓子中有一團火，似乎要燃燒了。
你可以閉上眼睛想象一下，每輛車都開得飛快，車頭幾乎就頂著前一輛車的車尾，只要前面的車稍微一點剎車就會發生追尾。但是我在印度期間，沒有遇到一起追尾事故，因為他們好像彼此都心照不宣，有一條開車定律，那就是：你千萬不要以為我會剎車，我的車只裝了油門。
給我開車的司機，是一個黑瘦的印度人，為了顯得正式，他刻意穿了一件襯衫，但已經分不出是什麼顏色，襯衫勉強還有幾粒釦子，不規則地扣著，所以顯得特別擰巴。
車不是什麼好車，但是該有的東西都有，比如方向盤啊，油門啊，輪胎啊……我特別仔細地看了看他腳下，竟然有剎車，這讓我感覺到了點兒安慰。
在高速公路的收費口，站著好多人，經過的時候我才知道他們的分工非常嚴謹，有一個人負責收費，還有一個人負責撕發票，然後由另一個人負責把杆抬起來。通常來說，這種事情在我們國家，一個人就可以搞定，而且我們恨不得完全不用人操作才顯得高階。但是在印度，他們需要至少三個人來配合。我說這效率也太低了，司機說他們也可以做到效率高，但就業問題怎麼辦呢？
這是一個很好的理由，我把顯擺我們國家高速公路收費全部都自動化了的慾望，硬生生憋了回去。
一上高速公路，交通狀況變得更為複雜起來，忽然不知道從哪裡來了那麼多摩托車和腳踏車混雜其中，如同百舸爭流。不僅有正向行駛的車，偶爾還有逆向行駛的車，還有橫向行駛的車，還有很多拉客的小客車總是在不可思議的時間、在不可思議的地點、以不可思議的方式停下，站在高速公路上的人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扒在了不可思議的位置上。
不可思議！
感嘆之餘，我忽然發現給我開車的司機的手竟然沒有在方向盤上！
他兩隻手捏著一包不知道什麼東西在往嘴裡送，彷彿開車這件事跟他無關，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佛系”開車？
彷彿這還不足以顯示他的車技，在高速公路上開車，他竟然不時開啟自己的車門吐痰，然後再“咣嘰”一聲關上，我在想：他是誰，他要幹什麼，他要到哪裡去？
在他反覆幾次後，我忍不住問他：“你為什麼不開窗吐痰呢？”
他說玻璃降下來是很費電的，費電就會費油。但是這樣開車門吐痰，一點兒電都不費，還很環保。
這是怎樣一種腦回路呢？
優秀的他，肯定接受了90年的義務教育。
幸好上帝是站在我這邊的，我活著而且非常健全地到達了齋普爾，我激動得都想撲倒在地上親吻泥土，我竟然想到了“劫後餘生”這個詞。當地的朋友聽到我這麼順利地到來，都很詫異，因為他們說經常遇到在路上醒來發現司機不在的情況。
司機不在？我很好奇。
朋友們說，這種情況一般就是司機去拜神或者幹什麼去了，所以趕路的時候一定要看好司機，防止他丟失了。
我微笑著跟司機告別，他除了開車很奇怪，其實是很好的一個人，我也不清楚自己怎麼得出的這個結論，可能因為聽到其他司機開車都差不多，讓我在這個氛圍下降低了對人的要求。
我的目的地齋普爾，被稱為“粉紅之城”。雖然它是一座小城，但也保留了印度的基本特徵，就是滿大街都站著人。
這道風景是非常奇特的，路邊站著很多人，什麼也不做，就那麼站著，彷彿在說：你看我像不像一座雕像？
坦白說，一個異國旅人走在路上，路邊都是注視你的眼睛，會給你一種很恐慌的感覺，這讓我想起了飛機上那個眼睛不眨盯著我的朋友，他們或許把這當作一種娛樂的方式。後來我漸漸明白了，這個擁有13億多人口的大國，有近一半的人住在貧民窟裡，站在路上要比待在家裡舒服，因為站在路上可以吹到來自印度洋的風。
這樣一想就很浪漫了。
我站在路邊，
你以為我卑微，
我卻沐浴在印度洋的季風裡。
你看我衣不蔽體，
卻不知陽光就是我的外衣。
你看我食不果腹，
恆河水卻任由我暢飲。
我雖沒有廣廈萬間，
這大地的每一處都可容我安眠。
身處泰戈爾的國度，不想成為詩人都難。
印度沒有太多的旅遊資源，他們好像也沒有想要特別開發，因此要說在印度旅行可以看些什麼，還真的不好推薦。好在齋普爾已經算是比較成熟的一座旅遊城市，“粉紅之城”絕非浪得虛名，著名的景點有風之宮殿和城市宮殿，基本都是以粉色為主色調。
到達齋普爾的第二天，我決定去風之宮殿看看。在路上我感到口渴，環視了一下週圍也沒有看到有賣瓶裝水的店。大概是注意到了我在左顧右盼，路邊的小店裡伸出一個水壺，意思是：喝嗎？
我想起臨行前朋友們說在印度只能喝瓶裝水的警告，於是搖了搖頭，她在裡面笑了一下。路邊有一個小夥子彷彿察覺到了我的口渴，對我指了指路邊樓頂上，說那裡可以喝咖啡，而且拍照最好。
看著他熱情的樣子，我也讀出了他另有所圖，莫不是騙我去消費？但是酷暑難耐，我略微遲疑了一下還是尾隨他上了樓。
到了一個平臺處，的確是一處絕佳的攝影之地，對面的粉紅宮殿，下面的人頭攢動，一覽無餘。果然我被推銷喝杯咖啡，而且一個服務員模樣的人拿著一根棍子，看起來很不友好。我厚著臉皮搖搖頭，意思是我拍張照就走，並不想多做停留。這個人就拿著棍子走向我，然後幫我趕走了旁邊一隻圖謀不軌的猴子。
我趕緊拍了幾張照片，就匆匆下樓溜走了，起初帶我上去的小夥子喜滋滋地看我遠去，我快步走了很遠才敢回頭去看，看到他還在向我揮手告別。
泰戈爾說：那些把燈背在背上的人，把他們的影子投到了自己的面前。
我們何曾出行到遠方，我們只在自己的心裡旅行。
走近，才能看清；
遠離，即是偏見。
這近與遠，
從來就不是距離，
而是我們是否有那一顆敞開的接納世界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