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劍”將軍王近山的下放歲月
王近山、黃慎榮一家
開國中將王近山是曾經熱播的電視劇《亮劍》中主人公李雲龍的原型之一,他曾參加過抗日戰爭、淮海戰役、抗美援朝,因善打硬仗惡仗而勇冠三軍、獨樹一幟、屢建奇功,1955年被授予中將軍銜,榮獲一級八一勳章、一級獨立自由勳章、一級解放勳章。王近山的一生頗具傳奇色彩,1963年他因生活問題,被"發配"河南黃泛區農場任副場長。本文作者萬伯翱,系國務院原常務副總理、第七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萬里長子,當時亦在此地參加農墾勞動,與王相識並結為忘年之交,見證了這位"亮劍"將軍蟄伏農場的那段難忘歲月。
虎落平陽
1963 年隆冬臘月,朔風緊吹著中州大地。一輛疾馳的火車慢慢減低了速度,徐徐駛進京廣線一個只停留幾分鐘的小站——河南漯河。車停穩後,一位五十歲左右的旅客緩緩走下了扶梯,與前來接他的武裝部的軍人簡單地打了個招呼,便隨著家人一起乘著吉普車出了站。
他,就是當年曾轉戰中原、威震敵膽、大名鼎鼎的王近山將軍,曾任過北京軍區副司令員、公安部副部長。一行人馬,包括他年輕的“妻子”小黃(到了農場,當地組織部門才給他們補發了結婚證),還有他們剛牙牙學語、蹣跚邁步的女兒,也離開首都來到我當年所在的黃泛區農場。
當時,我不過20來歲,是首都下放來的高中學生,經過一年多的鍛鍊,已成為農場園藝場一級園藝工人,月薪26 元。父親在信中知道我用第一個月的薪水買了自己栽培的大紅星蘋果和金帥蘋果捎到北京,特別高興,親筆給我回信,稱讚我的勞動成果和自力更生精神,還說“每月工資26元,你也是農場的富裕人家呢” !
王近山一行從火車站出發,坐上了農場派來的吉普車。一路上,車輛顛簸起伏,車內人的心緒也隨之起伏如潮。將軍出生在著名的將軍之鄉湖北紅安縣,八九歲就開始放牛,成了地主的小長工,15歲參軍。這位劉鄧麾下六縱司令員,二、三兵團副司令兼十二軍軍長,是令反動派軍隊聞風喪膽的二野名將,劉伯承元帥稱他在作戰中為“ 拼命三郎”“王瘋子” 。
但如今,他是因為犯了“生活作風問題”而被貶職到這裡來的,曾經叱吒戰場的共和國將軍,因為婚變而驚動了國家主席劉少奇,雖被保留了軍籍(大校軍銜),卻被開除了黨籍,連降三級,發配到河南黃泛區農場任副場長。
共同務農
黃泛區農場黨委路書記是位行政10級、1933年入黨的老革命,副書記馬場長是位12級的到過延安的“三八式” 老同志,也都早知王近山的大名,對王將軍態度很親切,對他那些敏感問題閉口不提。農場給將軍安排了一間辦公室,給他和家人安排的住房,在農場也屬最高階待遇,裡外兩間房子,屋外帶一個小廚房。
新的工作開始了,王將軍還是保持著幾十年來軍人的風紀,頭戴一頂軍單帽,身披著朝鮮戰場上發的軍大衣。他的住地離我們場工人宿舍有兩三里路,在戰爭中他的腿傷殘了,行走不便,又不能騎腳踏車,但他也不願麻煩司機開車送他。他總是清早起來,在小黃阿姨的陪伴下來到地裡,孩子小不能獨自放在家裡,有時小黃阿姨乾脆帶著小妞妞下地。
將軍分工主管園藝場,這是組織上照顧他的身體,安排他就近工作。當時我也在園藝場當農工,接觸將軍的次數多了,也就逐漸熟識起來。
此時園藝場早已將果實採收入倉,果樹上留下大小不一的主幹和枝條,如何剪枝,儲存能結果的枝條成了個大學問,園藝場請來各地園藝技師和專家,在果園裡邊講邊動刀舞鋸進行示範操作。
這時候,將軍總是和大家一樣,清晨踏霜迎北風而來,一起參加勞動。因為我在農場算是“知識分子”,又看書,又記筆記,又拿剪子又拿鋸,自己動手很快就幹了起來。而老將軍呢,一家人就在樹下專心地聽專家現場講課,一上午三四個小時,認真得像個學生似的。這下可苦了將軍的傷殘之軀,聽課不能坐,他站了一會兒腿就疼,只好時不時地變換姿勢,挪動一下身子,像是屁股底下有個錐子扎著一樣。
更讓將軍為難的是,當年行軍打仗,佈陣看圖他樣樣精通,而如今給果樹剪枝卻叫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所以,將軍凍得紅撲撲的臉上常常帶著疑團,用濃重的湖北腔不停地問在樹下忙活的我:“小萬啊,你能不能爬到樹上去,給我實際表演一個‘小平頭’(一種去掉大樹摘頂的剪法)。” 一會兒他又衝著樹枝上的我喊著:“ 小萬呀,你再給我表演一個‘倒拉牛’(一種在細果枝上疏強留弱的剪法)。”
將軍就是這樣,不懂就問,不會就學,慢慢地也熟練地掌握了修剪果樹的方法。當年將軍讓我修剪“小平頭”“倒拉牛”的情景,以及將軍說話時候的口音、表情,成為經典的段子在農場裡流傳了很久。
回憶朝鮮戰爭
場部每週放映露天電影,《上甘嶺》這部電影當時很受職工歡迎,每次放映都是滿場。王將軍也帶著小黃阿姨和兩三歲的妞妞,和農場的男女老少們一起坐在小板凳上看電影。電影未完,他卻常常看不下去而中途退場。一次我碰上他又提前退場,忙跑上去想送他,卻發現他在用手帕拭淚。就這樣,他拖著傷殘的腿,我替他拿著小板凳,扶著他邊走邊聊。
我問:“王叔叔,電影裡的上甘嶺英雄們都是真的嗎?”
“小萬啊,都是真的!不過電影只是表現出當年我們殘酷無比戰爭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啊!就說你們都知道的上甘嶺英雄黃繼光、胡修道,何止這幾個呢?我說有幾十個、幾百個、上千個……”他動容地答道。
將軍的脖子僵直不能自如(彈片還卡在脖後,永遠不能取出),臉上的肌肉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抽動。他止住淚水,意味深長地說:
“小萬同志,當年多少像你這樣的志願軍年輕娃娃,個個視死如歸、前仆後繼啊!美國鬼子幾十萬發炮彈射向上甘嶺,不足4平方公里的兩個小山頭,美國鬼子動用了6萬兵力,三四百門大炮削掉了上甘嶺兩三尺。白天他們依仗飛機大炮把我們壓住了,晚上就是老子志願軍的天下,幾易陣地,真正的屍骨成山,血流成河。排長孫佔元雙腿被打斷,他爬行指揮,撿起敵人的機槍又打退敵人五六次反撲,他一人就殲滅敵人七八十人……子彈完全打光,他大叫一聲,拉響爆破筒與敵人同歸於盡……”
看到將軍觸景生情,我提出陪他回家。他的住處,說是農場最高級別的住房,其實四壁皆空,裡間一張大木床和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床對面用磚頭墊起兩隻大木箱和一個皮箱,這就是將軍當時的全部家當。
將軍坐下後感慨地說:“上甘嶺是我參與指揮的最後一次大規模現代化戰役,這場戰鬥我不僅下命令到軍部,還直接指揮到師團,甚至指揮到連、排、班,真是驚心動魄的血戰啊!我的指揮所設在離高地不遠的地方,戰士們和美國鬼子拼死搏殺,我在望遠鏡裡看得清清楚楚,難受得兩天三夜都吃不下飯。我們不光是缺飛機、大炮、彈藥,不光缺水、缺食物,就連拉屎的自由也沒有,因為到外面去時刻都有死的危險,有的戰士到坑道外出恭,就被敵人突然飛來的炮彈給炸死了……我們在上甘嶺外巡察時就遇到過在炮聲中突然飛到眼前一隻殘缺的血淋淋的手和腿什麼的……”
老將軍哽咽了,剛進屋沒多久的小黃阿姨忙說:“小萬,讓你王叔叔早點休息吧,別談打仗了,今晚他又睡不著了……”
同為天涯淪落人
1966年“文化大革命”,我父親萬里首當其衝,12月就被江青點名為“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12月初的一個月黑風急之夜,被首都“紅衛兵”抓走後又是10萬人批鬥,坐飛機挨打受罵更是家常便飯。
同臺被批的有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劉仁、周揚、吳晗等領導人。當時的情景被刻意拍成“百醜圖”,做成宣傳畫,貼得滿大街都是。我這個受周總理和《人民日報》表揚過的“下鄉知青模範”,一夜間也成了“黑黨委掌上明珠”“資本主義粗藤上的‘小黑瓜’”。
此時王將軍倒像是沒事人一樣,從來沒把我當“反革命”,照舊熱情地招待我到他家吃個韭菜炒雞蛋。那時還沒有什麼啤酒,他用農場自燒的大米酒款待,叔侄二人一吃一喝甚為寬慰。
有一次他還招待過農場紅衛兵頭頭,我記得那個造反派頭頭是回民。將軍專門讓堂弟買了兩斤羊肉包水餃請他吃,上桌時還認真講:“放心吧,我們解放軍最講民族政策,劉伯承同志長征時就憑這個真心和彝族首領飲血為盟,結為兄弟,傳為佳話。我今天專門為你煮洗了乾淨碗筷呢,放心吃吧!”
吃飯時,我們因陋就簡,桌椅高低不平,碗筷大小不齊,也沒有大魚大肉,但氣氛還挺熱烈。大家輪流把盞敬將軍,吃到興頭上時,他就做這位造反派頭頭的工作:“要注意黨的政策,戰爭時期我們對俘虜都不虐待,如今對犯錯誤的老幹部更不要打罵侮辱,要按毛主席的指示嚴格區別不同性質的矛盾。”
當時我父親被點名批判,很多不明真相的人疏遠我,但將軍見到我仍是談笑如舊,甚至還在田間地頭說起我父親領導建設人民大會堂等十大建築時受到了毛主席表揚的事,將軍證實毛主席說過:“北京有個書記姓萬名裡,你們知道不知道?這個人一天就能走一萬里呢。昨天我去看了人民大會堂,可不簡單,10個月就建成了,蘇聯專家開始不相信,到第六個月的時候,他們開始相信中國人民要創造奇蹟了。”他還說:“毛主席還讓你父親給我們軍委擴大會議做個報告,我就坐在第二排呢!”
後左為王近山,右為萬伯翱
在那樣特殊的情況下,將軍的話打消了許多人的顧慮,我從內心感激將軍。聽到有老帥、將軍被揪出來,他烏黑眉毛就擰緊,也不說對否,只是一個勁給我講他們在戰爭年代英勇作戰的故事。到後來場部的造反派把炮轟朱老總的大字報也貼到了郵局門口,他憤怒地說:“簡直是亂彈琴,朱老總一生為革命奮鬥,有什麼問題?!”
為運果子給總理打報告
我們園藝場那一年“革命生產兩不誤”,加上風調雨順,果園獲得了空前豐收。不斷採收的蘋果約有1000萬斤,成排的箱子成堆的簍子堆成了山,排滿了場地。但因為打派仗和各地的停工停產,使得位處兩大鋼鐵運輸線動脈的京廣、隴海交叉點的樞紐鄭州,竟處於運輸癱瘓的狀態。車皮發不出去,發出去也被紅衛兵控制了。東西運不出去怎麼辦?
果子不能及時運出,眼見著就得在日曬雨淋中腐爛成泥,職工幹部人人焦灼不安,主抓園藝場的王將軍再也坐不住了,主動請纓上北京,用他的話說,“憑我一張老臉找找門路,總不能坐以待斃。”
他帶著總場供銷科科長、園藝場場長等硬是爬上了硬臥車廂,有時就坐著硬板,憑著“出身赤貧”“長征過的老紅軍”這些牌子,一路停停走走,最後總算到了北京。
他拖著傷殘之軀,東奔西跑到處求人,找各位軍代表和老部下。尤其是透過國務院駐京聯絡辦,找到老領導,如謝覺哉和夫人王定國大姐(西路軍死亡之旅跑出來的鋼鐵女同志),還有“王鬍子”(即王震上將,“文革” 開始就被掛牌批鬥,還是沒被打倒。當時他主管農墾戰線,很關心並親自去過黃泛區這個關內最大的農場)。他們都請王將軍吃飯,給予熱情幫助,最後幾經週轉,終於把報告呈交給了工作浩繁的周總理。
很快,總理辦公室發下話來:“請王近山同志一行先回農場,我們將透過省軍區解決。”王將軍見有了眉目,返回農場時如釋重負,逢人便說:“報告頂到天了,給總理了,會解決的!”
我記得後來上面調來了汽車,經千方百計的努力,總算把果子拉出去運到了漯河,在鄭州火車站裝滿七八個車皮,基本上避免了“豐產不豐收”的悲劇。將軍為農場解燃眉之急的故事,在當地始終作為美談傳頌至今。
許世友助將軍復出
“九大”前後,王將軍要復出的訊息不脛而走。在那個動盪的年代,大報小報滿天飛,各路紅衛兵總部都有後臺,訊息好像也靈得很。作為一個長期在部隊做領導工作的將軍,他是有頭腦的,很能沉住氣,別人問起,他只是善意地笑笑而已。後來,訊息證實了,是將軍的老戰友、一向敢說敢做的南京軍區司令許世友,向毛主席彙報了王將軍在農場的狀況。
“九大” 前夕,許將軍藉機會見到毛主席時說:“ 主席,戰爭年代有幾個人很能打仗,現在日子很不好過,建議主席過問一下。”
毛主席望著這位出身少林、武功戰功赫赫有名的戰將問:“是誰呢?”
許上將說:“一位是王近山,一位是周志堅。他們雖然有錯,但處理太重,應恢復工作。”
毛主席微微一笑,略一思考:“行啊,請恩來同志處理一下,不過你們誰要他們?”
“王近山,我要!” 許世友一個立正。
當王將軍知道了詳情以後,按捺不住滿腔的激情,心潮猶如大海波濤洶湧澎湃,眼淚奪眶而出,聲音哽咽:“黨中央毛主席沒有忘記我‘王瘋子’啊!”
王將軍離開農場前的一個星期天,我又跑去看他。像往常一樣沒有什麼客套,進得屋來一眼看到將軍的手中拿著一本《孫子兵法》,是那種帶註解的本子。他問:“你看過此書嗎?” 我搖搖頭。他說:“真是一本好書,戰爭中請人給我講過,都很有實用價值呢!現在要準備和蘇修打仗,珍寶島已經開火了。毛主席說要‘備戰、備荒、為人民’啊!”
他邊走邊揮著手,彷彿又回到了昔日戰火紛飛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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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 百將文化藝術中心昕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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