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4月26日,西野大軍攻破寶雞城,正準備進城之際,突然城中開出一列鐵甲火車,呼嘯著向西而去。西野將士們眼看不對勁,趕緊向火車追去。
人追火車,這種事誰也不敢相信能追上。但偏偏這種怪事就發生了,將士們不僅追上了這列火車,還把火車上的國軍師長打死了。
一、徐保之死
這一幕顯得有些怪誕的場景,是西府戰役中的一幕。
西府戰役的發起本身就很石破天驚。1948年4月,彭德懷決定率西野主力越過胡宗南的大本營西安城,去打寶雞,並奪取寶雞附近的各縣。這片地區在西安城以西,位於涇河和渭河之間,包括現在的寶雞市和咸陽市等地,古稱西府。所以戰史中稱此次戰役為西府戰役。
為什麼說石破天驚呢?西府一帶,彭德懷沒有任何根基。當時我軍控制的地區,都在陝北一帶。從我軍控制區出發來打西府、攻寶雞,要機動近1000公里。
遠離根據地,靠雙腿強行奔襲,無騎兵,無汽車。
哪怕是不懂軍事的人看來,也知道這種進攻太過於彪悍了。
事出尋常,必有其理(腦子裡自動補詞的人請強行扭過來)。
彭總選擇這麼打,自然有他的考慮。
陝北作戰經年,民力早已不支,以陝北150餘萬人民群眾,支撐越來越龐大的中央機關和西北野戰軍,根本撐不動了。敵人逼我們在內線打,打來打去,雖然軍隊還在,但老百姓吃了大苦了,正常的糧食生產被幹擾,陝北本就比較貧瘠,再打下去老百姓活不下去了。
同樣的情況在晉冀魯豫解放區也發生了,所以毛主席很早就決策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粟裕率華野一部分主力挺進豫皖蘇,打到外線去,到蔣管區鬧他個天翻地覆。
這樣做,雖然我們的主力部隊離開根據地,會有一定困難,甚至會遭到損失(劉鄧大軍的損失大家都知道,我就不說了),但好處是解放區的生產可以恢復了,老百姓少遭殃。
彭德懷決定進攻寶雞,正是在中央如此意圖下產生的。
西府地區是蔣管區,處在關中側後,理論上是胡宗南最安全的地方,所以胡宗南把西北全軍的物資都集中在那裡。彭德懷決定打這裡,一來意圖摧毀敵人的後勤補給中心,二來趁寶雞守備力量空虛,打敵人一個冷不防。
這就說回我們文首提到的那一幕場景了。
寶雞城交通發達,東西向的隴海鐵路,和南北向的寶成線交匯於此,交通特別方便。大概也正因為這樣,才把這裡當成後勤物資中心。守衛這裡的是國民黨軍整編第76師,當時的師長叫徐保。整編76師在之前的戰役中,被西北野戰軍全部殲滅。徐保來到這裡,一邊看守這個後勤中心,一邊在這裡負責重建整編76師。
寶雞城中當時只有整編76師剛剛建立起來的師部和工兵營、通訊營等小分隊,大部分兵力還沒有重新整編起來。聽說西北野戰軍撲過來的時候,寶雞城中一片大亂。徐保本來以為西北野戰軍不會來那麼快,誰知道一夜之間,西野主力就打到寶雞城下,守軍只抵抗了三個小時,外城就已經被攻破了。
當時寶雞的警備司令劉進勸徐保趕緊撤退,徐保新官上任三把火,還想堅持堅持,而且寶雞非同尋常,這裡有堆積如山的軍糧和彈藥、軍服等等物資,如果輕易放棄了,以後早晚會被胡宗南法辦。但是打又沒法打,守也守不住,怎麼辦?這時徐保突然發現,從西安開來的一輛鐵甲列車正停在寶雞城中的火車站。徐保靈機一動,命令師指揮部挪到鐵甲列車上,往城西開,一邊開一邊打,企圖這樣逃脫重圍。
誰知道剛開出城往西走了沒幾里路,就發現鐵軌被破壞了。徐保趕緊命令列車掉頭往東趕,但這時已經來不及了。西野大軍從四面八方圍攏上來,徐保趕緊向胡宗南發了最後一次電報,表示自己絕對會為黨國盡忠,然後把電臺砸掉,密碼本燒掉,企圖跳車投降。
解放軍大喊,要求車上的人趕緊下來投降。徐保第一個開啟車門出來。豈料一發炮彈打過來,正好把他炸翻在地。
車上的國軍趕緊大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們師長已經被炸死了,我們投降。他們下車把徐保救了起來。西野這邊的指揮員一聽說國軍師長被炸翻了,想抓個活的,趕緊把他送去搶救。但是因為傷勢太重,徐保最後還是死掉了。
二、彭德懷被迫燒糧
西北野戰軍出擊西府,第一階段就攻克10多座縣城,殲敵2000餘人,並擊斃胡宗南“四大金剛”之一的整編76師中將師長徐保。據說胡宗南在西安專門為在宜川、瓦子街戰役中被我軍打死的劉戡、嚴明以及徐保三個中將開了個追悼會,西安的學生把這三人姓名編成一幅對聯送到會上,上聯是“劉戡戡內亂,內亂未戡身先死”,下聯為“徐保保寶雞,寶雞未保命已亡”。橫批是“紀律嚴明”。這是人民群眾對蔣介石、胡宗南反共反人民最妙的諷刺。
彭德懷這次攻下寶雞的繳獲,不僅解決了參戰部隊的穿衣、吃飯問題,更重要的是在戰略上起到了調虎離山的作用。
胡宗南聽聞後勤中心被端了,氣得暴跳如雷,立即調動大軍向西圍攏,企圖在那裡與彭德懷決戰。
胡宗南此時並不知道彭德懷到底帶了多少人,為提高勝算,把自己能調的所有兵馬都調了過來,連駐守延安城的部隊也放棄了,豁出去了。
其實胡宗南內心深處並不願長期守著延安,那裡離關中老巢有一定距離,守軍放多了吃飯問題難解決,放少了有被偷襲包餃子的危險,正所謂“雞肋”也。這次趁著彭德懷大鬧西府,順水推舟丟掉延安,在老頭子那裡也好解釋。
被蔣軍佔領了一年一月又三天的延安重新回到人民手中,在國內外的政治影響甚為重大。黨中央對彭德懷這一招圍魏救趙非常滿意。
但是正所謂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戰役的後一階段,在我軍攻克寶雞以後,由於對敵人實力估計不足,沒料到胡宗南仍能迅速集結10多個旅的兵力,分4路馳援寶雞。更沒料到矛盾深重的胡宗南和馬步芳竟能聯手夾擊我軍,此刻,西北野戰軍正面臨一場惡戰。
彭德懷也沒有料到,胡宗南這次的圍攻居然這麼快。4月26日剛剛打下寶雞城,到4月28日晚上,胡宗南的9個旅連同青海馬步芳手下的2個旅,都已經逼近寶雞。
敵我兵力對比,我軍非常不佔優勢,而且各個縱隊都分散在各個縣,倉促之間無法集中。西北野戰軍主力遭遇成軍以來最大的危險。無奈,只能放棄寶雞城了。原定在麟遊山一帶開闢根據地的方案也一併廢棄了,形勢不允許,先回陝北再說。
撤退之前,彭德懷為寶雞城內堆積如山的物資而痛惜,現在再去把這些東西搬走或轉移根本來不及了。無奈只好下令把物資全部就地炸燬。
西北野戰軍過慣了苦日子,見到了糧食和彈藥,簡直比見了老婆還親。這剛剛到手,還沒有捂熱就要燒掉,大家都心痛得不得了。然而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不燒又能怎麼樣呢?
三、西野遭遇兩面夾攻
有道是,順境看林彪,逆境看粟裕,絕境看彭德懷。西北野戰軍主力雖然處於絕境之中,但是彭總仍然臨危不亂。他分析敵人當前的兵力佈勢,發現國軍呈現東強西弱的特點。東面和北面主要是胡宗南的9個旅,而西面只有青海馬步芳的兒子馬繼援率領的2個旅(其實只有3個步騎混雜的團,不滿兩個整旅的編制,號稱兩個旅)。
相對來說,西面敵人比較少,而且處於運動之中。我軍向來最擅長的就是在運動中尋機殲滅敵人。彭德懷緊急制定了一個對策。他把主力分為三個部分,寶雞西面派了六縱的教導旅,在長武縣一帶防禦馬家軍。四縱和二縱的獨六旅在寶雞以東抵擋胡宗南部隊。中路主力一、二、六三個縱隊集中起來,狠狠地打馬家軍,決心先吃掉馬繼援所部,打一個殲滅戰,然後再撤走。
彭總之戰鬥作風,向來是逢強硬打、遇弱活擒,剛猛之極、凌厲無疇。比之林、粟、劉徐諸位,彭總這份兒勇猛乃是獨居一檔,無人能及。
不過,這次彭總確實有點託大了。
彭總原來估計馬家軍與胡宗南有矛盾,馬繼援只帶了一個整編82師過來,以往胡馬聯合作戰馬家軍都是一肚子壞水,出工不出力,這次估計也是象徵性地出一下兵。只要西野教導旅打得狠一點,相信他就會撤退,進而給西野北撤閃出一條路來。
誰知,這個馬繼援這次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一跟教導旅交上手,就拿出了不要命的架式,先用大炮猛轟,繼而用騎兵猛衝,教導旅的防線被突破了。彭德懷不得不下令教導旅迅速突圍。同時,急令各部迅速向屯子鎮靠攏,實行圍殲計劃。
新四旅、獨一旅和教導旅一個團趕到屯子鎮,對馬家軍實施了反包圍。82師是青馬精銳主力,極其兇悍,且騎兵比例高,機動速度快,馬繼援見勢不妙,下令將所有俘虜槍殺,迅速組織了突圍。我圍殲各部追不上,只好望洋興嘆。
東面也壞了事。
四縱本來在東面阻擋胡宗南部隊,但是這個縱隊裡面的“解放戰士”太多,所謂的“解放戰士”,就是原來國軍士兵被俘虜之後,就地換了軍裝,變成解放軍戰士。當時西野擴充部隊規模主要就是靠俘虜兵,有些連隊80%兵員都是解放戰士,只有幹部和老兵是我們自己原來的老骨幹。西野從成軍時的兩萬多人擴充到7萬多人,可以想見解放戰士的比重有多大,尤其是四縱。一些解放戰士轉過陣營之後,還沒有經過系統的教育和訓練,很大一部分人沒有堅決的抵抗意志。在阻擋胡宗南部隊重兵突擊的時候,有一些人犯了原來在國民黨軍中的老毛病,不敢堅決抵抗,一鬨而散。導致四縱正面防線出現了巨大的缺口。如此一來,彭德懷以中路主力圍殲馬家軍的計劃就必須停止了。
危急之下,彭德懷只好下令全軍向北撤退。這時馬繼援這個猖狂的軍閥,也掉頭過來向解放軍追去。東西夾擊,西北野戰軍遭到了非常大的危機。
四、彭德懷遇險
這時,西野各個縱隊部署都比較分散,只有少數主力集中在一起。
彭德懷怕司令部先撤,各個部隊會陷入各自為戰的絕境。於是,彭德懷堅持把司令部紮在原地。他親自拿著報話機逐個呼叫各個旅的旅長,叫通一個旅就告訴他們往哪走,一個旅一個旅的叫。直到把所有部隊的去路都安排好了,他這才放下心來。
這時候,胡宗南部隊和馬家軍都已經打到彭德懷的司令部附近。當時司令部中只剩下彭德懷一個野戰軍指揮員。副司令員張宗遜已經到了縱隊中就地指揮。這是西野政治部主任甘泗淇將軍來找彭總,勸他趕緊撤。
彭總在屋子裡巋然不動,說:“我要等部隊一個一個都走差不多了,我再走。”甘泗淇說,那不行,太危險了。您的安全要是出了問題,我們可怎麼向黨中央、向毛主席交代?”
彭德懷說:“張副司令員已經到二縱去了,你趕緊到一中去,帶著他們趕緊走。”彭德懷連推帶搡,把甘泗淇趕走了。這時,彭德懷司令部所在的村口,已經聽到了噼裡啪啦拉槍栓的聲音。胡宗南部隊的先頭部隊已經到了村口。
彭德懷趕緊讓警衛員給他找了一把手槍,他把手槍插到槍套子裡去,說:“有什麼大不了的,我是打游擊出來的,大不了我們再到林遊山裡去打游擊。”這時,胡宗南部隊士兵的聲音越來越近了,有幾個大兵罵罵咧咧的逐個拍門,讓老百姓開門,看看有沒有解放軍在這裡。
兩個警衛員一看已經不能再等了,兩人一邊一個架起彭德懷的胳膊就往外衝。當時村子裡兵荒馬亂,老百姓胡亂跑,還有一些警衛部隊正在和國民黨軍交火,彭德懷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脫離了危險。
彭總罵罵咧咧的說:“你們幹什麼,我不怕他們。”警衛員們也知道彭總的脾氣,這個時候也不和他多爭辯。大家衝了出來,跑到前面一個小村莊,終於碰到野司屬部隊的一個警衛連,彭總便和這個連一起行動。
直到這時,警衛員們心裡才稍稍踏實下來,手頭有了這個連的兵力,即使即使碰上敵人的部隊,也可以稍微抵擋一陣子。
彭總一問這個連隊的連長,他們說,現在四面八方都有國民黨軍,也不清楚形勢到底怎麼樣,我們的主力大概都已經撤走了。彭德懷便跟著他們,順著一個小鐵道疾速往北走。走了不大一會兒,政治部副主任張德生突然發現彭總的夫人浦安修沒有跟上來。他趕緊向彭總提醒:“派個人回去找一找吧。”彭總氣呼呼的說:“這堂客(湖南人管妻子叫堂客),找他做麼子,不要管。”
張德生把政治部秘書長範明拉到路邊說:“安修同志掉隊了,你回頭去找一下吧,要不惜一切代價找她回來,我繼續陪著彭總走。”範明聽罷,也是急火上心,就帶了一個騎兵班順著原路往回走。
這時一路經過的村子都被敵人佔領了。幸虧國民黨軍不善於夜戰,也沒有夜裡防衛的經驗,一路上黑漆漆的,誰也看不清誰。範明拼著一死,帶著騎兵班悄悄地往回趕。大概走了15里路,都已經看到寶雞城區了,範明都快絕望了。這時正走著,忽然看到對面影影綽綽地有個人騎著一個大牲口走了過來。
範明他們一個包抄圍了上去,那個人和牲口嚇得不動了。範明拿著手槍往前一看,天吶,居然就是浦安修同志。浦安修見了自家部隊來了,哽咽著問:“範明,是你們呀,好危險,四處都是敵人,我也是在慌亂之中拉到了這批大騾子,要不然我非得讓敵人抓住不可。老彭在哪裡?他怎麼樣了?他安全吧。”
範明終於把心放回了肚子,他也來不及多說。趕緊讓一個戰士把一匹快馬換給普安秀,他們快馬加鞭的往回趕,將近跑了一個小時才遇上了彭總。彭總瞪了夫人一眼,一句安慰的話也沒說(真是鋼鐵直男)。浦安修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硬生生憋著沒有流下來。
這場短暫分離,何嘗不是一場生離死別。彭總一貫嘴上強硬,心裡的難受,大概一點也不亞於浦安修。
彭總帶著這個連往北又走了三天,追敵就像蝗蟲似的一直跟在後面撲來。一次敵機出現在上空,輪番俯衝掃射,警衛人員為彭總的安全操心,拉他去隱蔽處躲一躲,彭總不願離開,發火說:“怕什麼!子彈千發萬發,不會專門打我彭德懷!”7天7夜的突圍後,彭總他們來到第一縱隊,和野戰軍主力部隊匯合,總算脫離了險境。
西府隴東戰役遂告結束。西野戰後在土基召開總結會議,與會的將領們都為彭總這次冒險而後怕不已,彭總其實自己也捏了一把汗,不過他最後撤退,保證了指揮中樞的穩定,各個縱隊、旅、團能有序撤退,安全脫離險境,彭總說:冒險了也值!
這場戰役前順後逆,尤其是北撤途中,新整編過來的解放戰士逃亡了不少,1.49萬的總損失中,傷亡人員有6566人,其餘大多是逃散的。後來回到解放區,那些逃散的解放戰士又跑回來2500多人。但是我軍殲敵2.1萬餘,還擊斃了一箇中將師長,從這個層面看,西府戰役我軍並沒有太大損失。
從戰略上看,則是完勝。這一次突然襲擊,真正試探出了西北國軍的真正成色,無論機動能力、戰略佈局、臨場發揮,胡宗南都太弱了。
蟠龍鎮、羊馬河、沙家店三場戰役穩住西北形勢,宜川瓦子街戰役消滅劉戡後我軍逆轉了形勢,而到了西府戰役,則是真正佔據了戰略主動。此後胡宗南再也無力發起主動進攻,雖然仍然擁有優勢兵力,卻再也不敢在蔣介石面前吹噓進攻延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