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0月15日,東北野戰軍解放錦州,遼瀋戰役第一階段結束。
對東野司令員林彪在攻克錦州後的表現,民間有兩個說法:一個說是林彪對著錦州方向深深地鞠了三躬,另一個說法是林彪在錦州城內睡了多年來最美的一覺。
其實,苦戰一個月的林彪並沒有好好睡一美覺的心境,東西兩邊的對手仍在虎視眈眈。
錦州被攻佔的第二天,蔣介石再飛瀋陽,電令廖耀湘“不管錦州情況如何,繼續西進”;又空投手令,命長春守軍立即突圍。
他返回北平後,又嚴厲督促西進兵團迅速前進,以死裡求生的決心夾擊錦州。
東野面對的,將是解放130萬平方公里東北大地的最後一戰。大決戰中的黑土地,烽煙漫卷,戰鼓驚天。
但誰都沒想到,拿下錦州後,我軍最先取得進展的,竟是原以為要打很久的堅城長春,而不是尚在野外盤桓的廖兵團。
長春位於中國東北腹地,20世紀三四十年代曾是偽滿洲國的經濟、政治、文化中心。
像許多地名一樣,“長春”寄託著人們對美好願望的追求和嚮往。金秋十月的長春更是四季中最美的季節。
然而,1948年10月的長春卻被稱作“陸上孤島”,成了一座死城。
此時守衛長春的是國民黨第一兵團,轄新7軍、60軍和地方保安部隊10萬人;第一兵團司令官鄭洞國把自己鎮守長春的方針概括為“加強工事,控制機場,鞏固內部,蒐購糧食”16個字。
圍困長春的是東野第一兵團,轄第12縱隊和5個獨立師,兵力人數也是10萬。東野第一兵團司令蕭勁光則只用了 “兵臨城下,久困重圍”八個字。
從北伐戰爭中的敢死隊員到國民黨第一兵團司令,黃埔一期生鄭洞國參加過幾十次對日作戰。據說在國民黨高階將領中,鄭洞國身上的傷疤之多是數一數二的。
“臨危受命”的鄭洞國並不想守長春,但他躲不過“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無奈。
早在1948年3月60軍撤退吉林時,鄭洞國就主張放棄長春,將東北主力集中於瀋陽、錦州之間,能戰、能守、能退,可儲存一部有生力量。
這本是符合蔣介石撤退東北的總體戰略的,蔣介石卻打心眼裡捨不得。他認為放棄長春,國際影響太大,困守長春保全了面子,還可以吸引共軍主力,減輕瀋陽、錦州壓力。
也許蔣介石也和一些家庭主婦“破家值萬貫”的想法一樣,所以他才對將領們發火:“你們丟了容易,再找回來就難了。”
第一仗,東野攻佔了大房山機場,長春與瀋陽之間的空中交通徹底斷絕,只能空投補給。
守長春的國民黨軍隊並非想象的那樣不堪一擊,還有相當強的戰鬥力,林彪感到硬攻沒有把握。從6月25日,我軍開始正式圍困長春,在長春城外方圓五十里的地面上,十萬圍城部隊築起了一道“城外之城”。
國民黨“中央通訊社”曾稱長春防線堅冠全國,現在這樣的防線卻絲毫派不上用場,不是真刀實槍和人打仗,而是絞盡腦汁地和飢餓、疾病、死亡周旋。
還想在圍城之中保留“絃歌之聲”的鄭洞國解決不了填肚子的難題。
國民黨聯勤總部曾對補給長春算了一筆賬:空投糧食要20架飛機,每天飛行兩次才能供上長春的需要。
可當時,聯勤總部每天能出動增援長春的運輸機,最多一天只有12架,往後每天三四架,再後來每週三四架,陰雨天還沒有飛機,有時還投不中目標。
我黨地下工作者勸60軍軍長曾澤生起義時,道出了長春市民圍城下的慘狀:“一般市民之主要生活,除以勞力換得外,賴之衣物和典當維持生命,佔百分之九十以上。當前升斗小民都已拆除桌椅當成燃料。斷炊絕食者隨地可見。”
糧食一天比一天緊張,錢一天比一天貶值。短短4個月,長春市一斤高粱米的價格由幾元漲到了一億元。剛剛空投下來的面值萬元的鈔票已如同廢紙,一捆鈔票只能買一捆青草,一個金餾子只能換一個大餅子。
國民黨中央銀行長春分行原來發行的紙幣,最高票面金額是100元,以後沒幾天面額就提升一次,逐漸變成200元、1000元、1萬元。
長春解放時,國民黨發行的紙幣,最高面額竟高達5000萬元。但一張5000萬元的紙幣,在黑市上還買不來半斤高粱米,老百姓用錢拿秤稱。
國民黨在長春圍城期間,採取將城內糧食強制集中配給的“殺民養軍”政策,造成了恐怖的饑荒。城內百姓餓死的越來越多,甚至發生了賣人肉的慘事。
鄭洞國在後來的回憶錄中寫道:“當時我眼中的太陽已失去光芒,我真正體會到所謂日月無光的滋味。長春市變成了陰森森的世界。”
當國民黨第60軍軍長曾澤生按照上司收縮防守的命令,撤離吉林,好不容易進入長春。從被官方報紙稱為“東方敦刻爾克式的成功撤退”中緩過勁來後,不久就發現,在一個飢餓的城市中他們是不受歡迎的人。
糧食成為導火索。“不怕物少,就怕不公”,本應在危難時刻同舟共濟的國民黨軍隊老毛病又犯了。
作為蔣介石嫡系的新7軍因原來就在長春早有一些準備,又掌握著空投物資的分配權,他們對後來的60軍官兵另眼相待。
於是在長春守軍中就出現了這樣的現象:新7軍的官兵吃大米白麵,60軍的官兵吃黃豆高粱,還不給吃飽。士兵的腿都餓腫了,不要說打仗,站都站不住了。
60軍被逼無奈,只好搶一點吃一點。每天飛機來空投前,各部隊就把大鍋燒上水,只要糧食投進他們的防區,立刻就下鍋。等收集糧食的軍官趕來,生米早已做成熟飯進肚了。
士兵們說:“要我們賣命打仗,讓我們吃頓飽飯再去死,不算過分吧。”
法不責眾,鄭洞國也毫無辦法。有的軍官甚至公開講:“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到處不留爺,爺去找八路。”
就在這時,傳來了錦州被東野攻克的訊息,長春國民黨守軍軍心浮動。
原國民黨60軍暫編21師師長隴耀,晚年在撰寫起義回憶文章時,坦白了自己當年的心境:
“錦州一丟失,我們就考慮夠嗆了。如果錦州不丟失,蔣介石就準備從葫蘆島把十幾個師開過來,把長春的部隊撤到華北去,和傅作義的部隊合到一起,大家還有一絲希望。錦州一失守,我的幻想就破滅了,以後就考慮兩個出路,一個起義,一個戰死。”
10月16日上午,蔣介石再次給長春的鄭洞國等將領下達突圍命令,口氣極其嚴厲:
“現匪各縱隊均被我吸引於遼西方面,該部應遵令即行開始行動。如再遲延,坐失機宜,致陷全盤戰局於不利,該副總司令軍長等即以違抗命令論罪,應受最嚴厲之軍法制裁。”
接到校長命令後,鄭洞國迅速制定突圍方案,第二天(10月17日)立即召開軍事會議,把突圍的時間定在了第二天(10月18日)拂曉。
可就在17日晚上,一件讓他萬萬料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長春市的人民大街,偽滿時期叫大同大街,國民黨時期改叫中正大街。
當年駐守長春的國民黨軍隊就以這條大街為界,東邊由60軍駐守,西邊則由新70軍駐守。現在的長春市鐵路局就是原來國民黨60軍軍部。
1948年10月18日前,60軍軍長曾澤生在這裡度過了人生中最受煎熬的一段日子。
同是國民黨軍卻截然不同的兩種待遇,給了60軍官兵心理上極強的刺激。
軍官的抱怨,士兵的牢騷,為爭一袋糧食而大打出手,都讓曾澤生火上澆油。
錦州的結局使他認定,在守無糧彈、戰無鬥志、逃無出路的長春,要想挽救他計程車兵只有唯一一條路。
鄭洞國決定突圍的時間,也正是副司令兼60軍軍長曾澤生決定率部起義的時間。
10月16日晚,已決定馬上起義的曾澤生在軍官會議上發問:“我們該怎麼辦?”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而當他說岀“起義”兩個字時,得到了部下一致贊成,他們齊聲喊道:“請軍座下命令吧!”
想做到仁至義盡的曾澤生,寫信一封給鄭洞國:“今本軍軍官一致同意,以軍事行動反對內戰,打倒蔣氏政權,以圖挽救國家於危亡,向民贖罪,拔自身於泥潭。”
第二天清晨,鄭洞國收到信讀後說了一句話:“曾軍長要起義,請他自己考慮。要我和他一路,我不能幹。”
10月17日晚,曾澤生率領60軍2.6萬人起義,當晚將其防守的長春東半城移交東野。
10月18日拂曉,從睡夢中醒來的新7軍官兵睜眼發現,面對的是東野官兵,防區立刻一片混亂。
僅隔一條馬路嚴陣以待的東野一槍沒放,他們在僵持中等待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們預料中的情況出現了。
新7軍中一個士兵首先放下了武器,隨後是一個班、一個排,再後是一個連、一個營,守軍前沿陣地自動繳槍了。
許多高階軍官眼看大勢已去,不得不隨大流了。長春防禦像多米諾骨牌一樣迅速解體。
新7軍軍長李鴻臥病在床,聽說60軍已經起義,迅速召集連以上軍官到他家裡開會討論對策。
第一次會議,到會人員只有一半多一點。與會軍官一致要求:效法60軍投共!
跟隨孫立人多年的李鴻內心不想起義,採取了拖字訣,決定看情況再說:如果形勢有利則突圍,不利就投共。
過了幾個小時,眼看自己能掌握的部隊所剩無幾,李鴻匆匆忙忙又開了一次排以上軍官會議,到會的只有二十個人。
無奈之下,李鴻只好下令,派人和解放軍接洽投誠,士兵由共軍收編,軍官可自由回家。
10月19日,國民黨新7軍和地方部隊全部投誠,長春和平解放。
然而,就在第三天凌晨,長春鬧市區的原偽滿中央銀行大樓突然槍聲大作。
偽滿中央銀行大樓建於1932年,竣工於1938年,地上四層,地下兩層,基礎為鋼筋混凝土結構,整體澆鑄而成。
樓體為鋼架結構,外牆全用印度花崗岩砌成,厚度一米左右。室內可儲存大批彈藥、糧食、淡水,還能自行發電。一扇金屬門自重達26噸,不鏽鋼製造。
鄭洞國堅守長春的最後一段時間裡,就住在這座地下室內。鄭洞國沒有像其他將領那樣臨陣脫逃,這在蔣介石的黃埔門生中是少有的。
蔣介石要派直升機來接他,也被他以“來不及”而回絕。他就像那些末代大臣們一樣,鐵了心要為氣數已盡的王朝陪葬。
10月20日夜11時,鄭洞國給蔣介石拍發了最後一封註明“來世再見”的訣別電報,其中說自己“克盡軍人天職,保全民族氣節,自殺成仁”,一摸枕下卻發現手槍不見了。
10月21日早晨槍聲一停,鄭洞國被眾衛兵扶著從地下室來到了一樓大廳,大吃一驚:面前佈滿的都是東野官兵。
原來為了不讓鄭洞國為難,他的手下早已與解放軍秘密接洽,並達成了“朝天開槍,假意抵抗兩天,造成猝不及防,兵臨司令部”的事實,給了他們的司令官一個體面的臺階。
按雙方達成的協議,我方早已等候在現場的攝影記者沒有拍攝鄭洞國率眾投誠的情況,等鄭洞國到達哈爾濱才拍了組鏡頭。
可就在鄭洞國到達哈爾濱後的10月24日,國民黨各重要報紙紛紛在頭版頭條發表大字標題訊息:“長春國軍戰至最後一彈,鄭洞國將軍成仁,三百餘名軍官殉職。”
事後統計,在圍城期間因餓、病而死的長春市民達12萬餘人,這個數字遠遠超過了遼瀋戰役中敵我雙方軍隊人員陣亡的總和。這是國民黨軍釆取“殺民養兵”政策的惡果。
鄭洞國晚年深受良心的譴責:“此生此世,我都將愧對長春的父老百姓”。
我軍進入長春城後,立即緊急調運了30萬斤救濟糧,連夜發給了市民。 在一週的時間裡,電燈、電話、郵局、自來水、電車等都恢復正常,瀕死的長春甦醒了。
蔣介石為手下在東北的表現大為惱火。因為衛立煌不積極執行他收復錦州的計劃,蔣介石把東北的軍事指揮大權重又交給了杜聿明。
奪城戰役結束後僅一天,林彪、羅榮桓、劉亞樓 就向中央軍委請示下一步的行動。毛澤東覆電,宜打錦西、葫蘆島,並要求一個月內完成任務。
毛澤東此時擔心的是國民黨的東進兵團由此跑掉。
國民黨在東北大地上僅剩下最後一個重點城市——瀋陽,而瀋陽守軍的主力廖耀湘兵團此時正在極不情願地執行著蔣介石要收復錦州的計劃。
自從廖耀湘10月6日出兵遼西,切斷了我南下大軍的補給線,被“中央日報”稱為“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後,誰也沒有料到,我軍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31個小時內就攻克錦州。
這一下,一心想做主角的廖耀湘被晾在了一邊,本以為是精彩的表演卻無人喝彩。然而,上臺容易,下臺可就難了。
在當年的東北野戰軍中曾流傳著一句順口溜:“吃菜要吃白菜心,打仗要打新6軍。”
新6軍的廖耀湘是國民黨軍中的少壯派,黃埔六期畢業後又入與美國西點軍校齊名的法國聖西爾軍校深造,研讀新式武器與現代戰略戰術,在抗戰中和遠征緬甸作戰中是位有口皆碑、足智多謀、能征善戰的虎將。
新6軍來東北後,曾把東野部隊打出了四平,部隊上下透著一股傲氣。
然而此一時已非彼一時,廖耀湘已因形勢鉅變而感到恐懼,西進錦州前景渺茫,而回兵瀋陽又困難重重。
錦州失守的第二天,杜聿明向他傳達蔣介石繼續西進的命令,他擺岀了一大堆的危險,並再一次提出了應將東北主力從營口撤退的建議。他認為這是目前唯一的活路。
瀋陽的衛立煌也認為西進必定死路一條,他讓廖耀湘集結部隊做好進攻黑山開啟去營口通道的準備,就等蔣介石一聲 令下。
然而當蔣介石18日再飛瀋陽,聽到將領們一片撤退之聲,他頓時大怒:“我們有空軍優勢、炮兵優勢,錦州為什麼不能打?”
頂頭上司往後拖,最高統帥朝前拽,已做好準備的廖耀湘急得團團轉,進不進、退不退,寶貴的時間就在這反覆的爭論中溜走。
直到10月20日,國民黨統帥部才最後定下了廖耀湘兵團繼續西進攻擊錦州,如果不行再轉向營口撤退的計劃。
這是蔣介石在東北決戰中犯的一個致命錯誤。他根據以往的經驗認定,剛剛結束錦州戰役的我軍無力再戰,必有一個休整補充的時期。
而空軍也向他報告,東野攻錦部隊已向他地移動,這使得他又判斷我軍不會固守錦州。而美國顧問團“只要保全錦州就給大量援助”的承諾更使蔣介石志在必得。
但他沒有想到,10月16日至21日這五天的扯皮爭論,斷送了10萬主力大軍最後求生的機會。
毛主席和林彪已經改變了原來進攻錦西和葫蘆島的計劃,全 力合圍廖耀湘兵團。此時此刻已由不得廖耀湘了。
這時,只要抓住這一機會,就可以把戰役發展為東北敵我雙方的最後生死決戰。林彪首先看出了這一步棋,解放東北最後一戰的高潮上演了。
東野總部決定釆取“攔住先頭,拖住後尾,夾擊中間,分割包圍”的戰術,在遼西佈下天羅地網。
而此戰是否能成功的關鍵,在於是否能“攔住先頭”。為此,東野急電第10縱隊星夜飛兵搶佔黑山、大虎山。
黑山是進出大窪、營口、瀋陽、錦州的唯一通道,也是遼西走廊的咽喉要點。
廖耀湘兵團無論退往何處都必須控制黑山,只有佔領黑山才能掌握出關入海的通道。
黑山,成了廖耀湘兵團的生死關。
守衛黑山的是綽號“梁大牙”的梁興初率領的10縱和1縱3師、內蒙古騎兵1師,共5個師的兵力。所面對的是火力超過自己十倍、兵力超過自己三倍的國民黨6個軍組成的精銳主力兵團。
這裡邊就有國民黨五大主力中號 稱“虎威”、“鷹揚”的天下第一軍——新一軍和新六軍兩大王牌。
背水一戰,必定拼死一搏。
就在梁興初接到命令率領部隊連夜趕到黑山構築工事的當天,廖耀湘下達了攻擊黑山的命令。
這時,廖耀湘認為我方兵力不多,手中6個軍的精銳之師和重炮、戰車部隊組成的鋼鐵洪流,讓他並沒有把黑山守軍放在眼裡。
從10月23日開始,黑山就變成了 “紅山”。廖耀湘調集部隊輪番猛攻,打黑山打得血紅血紅。
梁興初接到東總的命令:“回兵大黑山的攻錦主力由於部隊太多、道路擁擠、開進受阻,他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死守三天。”
當年守衛101高地的28師指揮部設在一座天主教堂。戰鬥剛開始時,梁興初還專門派幾個人在教堂裡數敵人的炮彈,落一發炮彈,就往碗裡扔一粒黃豆。
後來打得分不清了,就一把一把地朝碗裡抓黃豆。再到後來,抓都不抓了。
原來101高地是挺尖溜的一個山,硬讓炮彈飛機掃射給轟下去挺大一塊,成漫圓形了。
在敵人猛烈炮火的攻擊下,我石頭山陣地失守,92高地失守,90高地失守……敵軍三面合圍,終於攻上了101 高地。
如果不奪回高地,敵人將突破我黑山防線,開啟南逃的缺口。而我攻錦主力還未趕到,十萬火急,林彪命令梁興初:“打到一兵一卒,101高地也不能丟失!”
梁興初表態:“打得剩下一個團我當團長,剩下一個連我當連長,誓死奪回101高地!”
28師師長賀慶積打長春時瞎了一隻眼,他拄著棍子組織反擊:“敵人組織突擊隊,迂迴到高家臺,從較薄弱的地方衝進來了。我組織伙伕、擔架隊員、衛生員、機關幹部參謀,就跟他們拼了,拿石頭砸,拿扁擔打,把敵人打下去了……”
廖耀湘十分惱火,他下令嚴辦攻擊不利的91師師長戴海容,並派出 王牌新6軍上陣。
已預感到危險的49軍軍長鄭庭笈認為應該趕快改道另尋出路。而傲慢的新6軍軍長李濤則堅持要讓他的部隊做一次精彩的攻堅表演,給那些牢騷滿腹的非嫡系部隊看看。廖耀湘支援了他。
半天之間就有上萬發炮彈傾瀉而下,彈坑都被炸沒了。101米高的山頭被削去了 2米,變成了“99 高地”。最後國民黨軍隊用歸於盡的方式來奪取陣地。
三天的戰鬥中,國民黨軍傷亡8000多人,十縱也付出了4100多人傷亡的沉重代價。
黑山戰鬥打響後的第三天,蔣介石第四次飛到瀋陽。他直接把衛立煌叫到北陵機場,就在飛機上開了一個小時的緊急會議。
會上,蔣介石根本不聽衛立煌對西進錦州的再次反對,他命令廖耀湘必須“按原計劃日夜兼程,繼續西進,奪回錦州”。
一切佈置完,時間已是下午。蔣介石沒有進城,而是來到瀋陽北陵憑弔了一番。
在清太宗陵前,他佇立良久。這是他今生今世最後一次站在這裡。
也就在這一天,廖耀湘沉不住氣了。儘管他的重炮能炸平那些山頭,儘管他的敢死隊、效忠“黨國”的先鋒隊能一次又一次地攻上陣地,但他卻始終越不過那道並不起眼的山。
空中偵察已發現,由錦州北上的共軍主力已出現在他的周圍。
黑山久攻不下,西進攻錦已無希望,廖耀湘要抓住最後一個機會衝開一條生路。
攻打黑山的第三天,他下令停止進攻,隊尾變排頭,全軍轉向營口撤退。
在黑山阻擊戰之前,林彪佈下了一著棋,命令遼南獨立2師南下奪取營口,堵住敵人海上撤退的通道,並特派參謀處處長蘇靜帶一個重炮連去指揮。
而廖耀湘也佈下了一著棋,他讓52軍開赴遼陽一帶準備佔領營口,掩護全兵團撤退。
大戰開始後,東野發現敵軍並沒有向營口撤退,又改變命令讓獨立2師回頭參加圍殲戰。而國民黨52軍軍長劉玉章急於從營口撤退,獨立2師前腳走,他們後腳就趁機佔領了營口。
毛主席知道此事後大為不滿,因為他一直擔心東北之敵由營口撤退支援華北。他在電報中提出了批評,命令林彪立即抽調部隊奪回營口。
戰爭中確實存在著意料之外的巧合。10月25日已向營口前進的廖耀湘兵團先頭部隊,恰巧迎頭撞上了由營口回師的獨立第2師。
以廖耀湘兵團此時的兵力,如果死打硬拼,極有可能衝過獨立二師的攔阻而直奔營口。
恰好戰前趕到獨立2師的蘇靜,帶著一個重炮連,他們架上重炮就轟。
雖然炮擊不大準確,但那驚雷般的重炮聲卻讓廖耀湘判斷失誤——根據多年與我軍作戰的經驗,他知道我軍是有重炮必有主力。
精明果斷的廖耀湘犯了他一生中最大的一次錯誤,下令全軍改為向瀋陽撤退。
一個十幾萬人的大兵團,在戰鬥中突然轉向談何容易,混亂由此而生。
廖耀湘在黑山胡家窩棚兵團司令部剛下完命令,更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按3縱司令員韓先楚的命令,正在尋找敵人大部隊的3縱7師派出一個加強營,向胡家窩棚一帶搜尋前進。
指揮加強營的21團副團長徐銳在偶然中成了最幸運的人。
3縱加強團正走著,碰上三個老百姓,一問,巧了,也是從胡家窩棚出來的,更讓人拍案叫絕的是,那三個百姓還多了幾句嘴:“胡家窩棚有3多————電線多、帶手槍的多、小汽車多。”
這還用判斷嗎,連不懂軍事常識的人都知道,胡家窩棚肯定有大魚。
這時的廖耀湘還不知道我軍正從各個方面向他包圍過來。當26日清晨槍聲就在他的兵團司令部大門口前響起時,他大吃一驚。
被突然襲擊打昏了頭計程車兵們,也沒人回頭看看到底來了多少共軍,只知四散逃命。廖耀湘的兵團指揮部和新三軍、新六軍軍部轉眼間就被打散。
事後廖耀湘回憶道:“解放軍第一棒子就打碎了西進兵團的腦袋,使我感到兵團的命運已處於萬分危殆之中。”
胡家窩棚的廖耀湘正在倉皇逃竄,牤牛屯的林彪也正急得團團轉,因為被命令切斷敵人退路的第6縱隊已失蹤了兩天。
遼西圍殲“攔住先頭”,林彪派了十縱司令員梁興初。“拖住後尾”則點了6縱司令員黃上將。
按東總給6縱下達的命令,此時的6縱應該繼續南進,切斷廖耀湘兵團經臺安逃往營口之路。
可沒有想到自此電令下達後,黃上將及所率第6縱隊就與東野總部失去了聯絡。
原來26日早晨4點鐘,6縱在勵家窩棚跟新6軍4師遭遇了。6縱16師最會打野戰,在勵家窩棚和姚家窩棚跟敵人打了起來。
剛打了小半個鍾就接到總部的命令,要6縱繼續前進,一定要把廖耀湘堵住。
當時黃上將和政委賴傳珠商量:“我們已經抓到了敵人,不能再走了,要走把敵人消滅以後再走。”
此時,已兩天一夜強行軍250裡的6縱官兵並不知道,他們碰上的正是廖耀湘兵團的主力。
已兩天沒有6縱訊息的林彪大怒:“亂彈琴!要放走廖耀湘,非嚴辦不可!”
劉亞樓也火上心頭,他起草電報:“命令6縱迅速前進,否則應受處分!”
這時候,林彪還不清楚廖耀湘將指揮大部隊向什麼方向移動,而在野戰中吃掉國民黨的十萬精銳部隊,這在我軍歷史上還從未有過,此時勝敗的關鍵,在於能否儘快確定對手的主力究竟在何處。
6縱捉到了一個少將參議,說廖耀湘兵團往瀋陽退。這樣6縱更不能走了,就把這個情報向總部報告,說已經截到廖耀湘的部隊了,而且是他的主力。
接到6縱的電報,平時難得一笑的林彪說了聲:“這個黃司令呀!”笑了。
6縱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強敵,因為他們堵住的正是國民黨西進兵團主力,求生的本能使對手必做困獸之鬥。
當時是敵眾我寡,6縱堵截的部隊只有2個師,廖耀湘5個軍都上來了。開頭是把他的先頭部隊14師從腰掐斷了。新一軍向北繞,黃上將又調一個團過來堵窟窿。
6縱司令員黃永勝、政委賴傳珠、副司令員李作鵬當時決定,不再按總部命令組織突擊,而改為阻截;並向部隊下了死命令,每個陣地都必須戰至最後一兵一卒。
26日一個白天,一個晚上,27日一個白天,6縱是三面受敵,沒有後備隊,只有兩個師,都展開了。
黃上將只帶了一個騎兵班,到了李師長的16師指揮所。16師指揮所連警衛連都上去了,沒部隊了,只有靠這騎兵班保護他這個指揮所。
一直堅持到27日黃昏,16師有5個連打得只剩下十個人。在兩天的時間裡,6縱官兵拼死抵抗著像潮水一樣湧來的敵軍,激烈的戰鬥從白天打到黑夜,又從黑夜打到天明,活著的人仍在死人堆裡頑強戰鬥。當我主力部隊終於趕到的時候,許多戰士已經站不起來了。
廖耀湘被東野包圍在方圓幾十裡的地區內。他顧不上保密,急得用明語呼叫部隊:“向二道崗子集中!”林彪立即在地圖上找到三個二道崗子,並迅速判定是新立屯旁邊的那一個。
10月27日是廖耀湘兵團最後的日子,在前一天林彪已向全軍下達了總攻的命令。一貫小心謹慎、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林彪,這次卻來了個不管三七二十一,命令各縱隊全線岀擊,猛打猛衝猛追。
各縱隊也下令,不許吃飯、睡覺和休息,哪裡有槍聲就往哪裡打,哪裡有槍聲就往哪裡追。
敵我交叉,突擊與反突擊,包圍與突圍,國共雙方50多萬大軍糾纏扭打在一起。十月的遼西平原上到處都是軍號聲和衝殺聲。國民黨軍隊已潰不成軍,根本無法組織戰鬥。
廖耀湘等隨著人群擁來擁去。參謀長楊昆還在大喊大叫:“司令官、軍長都在這裡,你們保護著出去,要官有官,要錢有錢啊!”
但此時根本無人理睬,這種時候官和錢都沒有用,只有顧命要緊。這些高階將領最後也只能各自逃命。
這一天的東野司令部再沒有下達命令,權力已下放各部隊,他們就只等著那個已攥在手心裡的結果。
有人向林彪反映“縱隊找不到師,師找不到團,部隊亂套了”,林彪說:“這個我不管,只要找到廖耀湘就行!”
東野1縱2師師長賀東生晚年回憶:“我們一邊走著,前頭就押下來俘虜,第一批跟我們碰上的就告訴我,這是新六軍某師師長,再往後走又說這是14師師長,一路上都是俘虜,他們就介紹著這些大官.”
“介紹了半天,大家就說,你們抓了半天沒抓到廖耀湘,這也白費,大家都在吵吵這個事,最後說也抓到了,叫老百姓抓到了。”
在法國見過洋世面的廖耀湘,在北鎮縣中安堡被抓獲時,頭戴一頂半舊氈帽,穿一件破棉袍,趕著一頭小毛驢,毛驢上馱著兩袋花生。
當民兵趙成瑞詢問他時,他用一口湖南腔報名:“胡慶祥。”
抓獲廖耀湘的地點,當地人有的說是在於家老店,有的說是在謝家老店。
當時民兵設卡,倒不是為了抓遼西跑出來的黨國大員,而是盤查大煙和武器。
混在老百姓中間的廖耀湘卻心虛了,拿出黃金賄賂趙成瑞,反倒引起了懷疑,把他押送到臨近的3縱後勤部駐地。3縱後勤部直接送到司令部,縱隊作戰科長尹燦貞向他介紹:“這是我們3縱隊韓先楚司令員。”
廖耀湘頗不服氣:“我還沒擺開陣勢,你們一個偷襲,就把我的指揮部給打了。簡直是耍賴”
韓先楚從不喜歡逞口舌之快,一揮手:“你要多學習,以後你就知道敗在哪裡了。”
東北國民黨軍最精銳的廖耀湘兵團十萬餘人,就這樣在短短的三天時間裡全軍覆滅了。
27日深夜,遼西圍殲戰的槍聲還未完全停止,接到告捷電報的毛澤東在回電中稱“極為欣慰”,又同時命令東野不要停頓,星夜兼程東進奪取瀋陽和營口。
此時的東北野戰軍,與其說是戰鬥,倒不如說更像馬拉松賽跑。拼命跑,就怕敵人跑了,還怕兄弟部隊跑到自己前邊。戰士們一邊跑一邊說:“去晚了連熱饅頭都搶不上了,還抓什麼俘虜,趕快加油吧!”
林彪的命令也很簡單: “向瀋陽開進。”
獨立10師接到奪取工業重鎮本溪的任務。部隊被渾河阻擋,既無橋又無船。架橋一要時間,二又容易暴露意圖。
撫順市區有兩座橋,一是火車橋,二是人行公路橋。但此時撫順還在國民黨手裡,這就不是單單過路,而是攻城了。
按慣例攻城要經上級批准,緊急中師長趙東寰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首長有臨機之權。如等上級批覆,就會坐失戰機。”
他們一面發報給兵團,一面指揮部隊攻擊奪城。五個小時後即攻佔撫順,俘虜敵守城師長。
趙東寰被任命為撫順市的軍管會主任,他上任後的第一個命令,即拉閘切斷了輸向瀋陽的電力。
時間就是生命,毛澤東急,蔣介石更急。30日上午,蔣介石命令在葫蘆島的杜聿明馬上到瀋陽去佈置防務。
但當杜聿明飛到瀋陽上空時,飛機已不能降落了。此時的瀋陽已亂作一團。廖耀湘兵敗如山倒的結局讓國民黨軍政大員們都變成驚弓之鳥,人人都爭相逃命。
飛機場成為最混亂的地方。蔣介石派來接衛立煌的飛機降落後,衛立煌由衛兵護駕剛剛鑽進機艙,往日風 翩翩的軍政大員們隨即蜂擁而上,喊叫怒罵,互相揮動手杖和槍把子,擠在機艙門口動彈不得。
幸虧是參謀長趙家驤騙眾人說,還有4架飛機馬上就到,並煞有其事地宣佈那幾架飛機的乘坐名單,人們才慢慢退後。
衛立煌抵達葫蘆島,面對著接他的杜聿明、侯鏡如長嘆一聲:“差一點兒見不了面了。”
1948年10月31日,是蔣介石的61歲生日。據說此日的蔣府一反往年賀客如雲的盛況,無聲無息。也就在這一天,我軍開始進攻瀋陽。
衛立煌匆匆離開瀋陽,防務留給了國民黨第8兵團司令官兼53軍軍長周福誠,所部約有8萬人。
周福成是張學良的老部下,經歷過西安事變,我軍一直想勸他棄暗投明。沒想到他居然宣佈固守待援。
然而他手下的官兵們早就各找門路與解放軍接洽起義。1948年11月1日拂曉,一陣激烈的槍炮聲後,國民黨瀋陽外圍防線被突破。
當東野官兵衝入瀋陽的大街小巷時,他們驚奇地發現,敵人計程車兵在三三兩兩地閒逛,一看見我軍就很自然地繳槍。到處都有槍響,哪兒都沒有像樣的戰鬥。
各路部隊像逛大街一樣在市中心會合了。老百姓紛紛走出家門高興地說:“看樣子不打了。”
白旗成為那段日子裡國民黨守軍最時髦的標誌,他們或將槍炮車輛排列好,拿著花名冊等待“共軍”接收;或駕著吉普車上街尋找,迎接“共軍”;
有的還挑肥揀瘦,要向正規軍投降,不愛向獨立師繳槍;更有的還堅持要舉行個正規儀式。
我軍一個士兵衝入市中心敵“剿總”戰車團院內,喊了一聲:“不許動!”看守戰車計程車兵齊聲回答:“我們早就不動了,車子武器都在這裡了。”
這時,他才看到敵人的全部車輛早已擺好一字形,司機端坐在駕駛位上,如同接受檢閱一般。
唯有青年軍207師仍在抵抗,這是一支類似德軍黨衛隊的軍隊。然而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戰鬥中他們的頭上竟然落下了自己師屬炮團的炮彈,原來該師作戰室主任和一位炮兵團副團長已在前一天秘密向我軍投誠。
原2縱6師師長張竭誠記得:“俘虜到處都是。打別的地方俘虜兵你不看好,他就跑了;在瀋陽抓俘虜兵,是攢雪團,越攢越多。一個連隊開始帶了 100多個俘虜,後來帶了200多個,他就跟著你來。他不跟著,他沒飯吃,老百姓恨他,也不支援他。”
此時的第8兵團司令官周福誠躲在了世和公銀行內。他的女兒曾帶著張作霖夫人的親筆信趕來勸他起義。
周福誠火了,竟拔槍要槍斃親生女兒。拒不起義的周福誠,從這裡被押出來後,卻一直堅持自己不是被俘,而是投誠。
11月2日,瀋陽宣告解放。同日營口也被我軍佔領。至此,解放軍以傷亡6.9萬人的代價,取得了殲滅國民黨軍47.2萬人的輝煌戰績,歷時52天的遼瀋戰役勝利結束。
從這一刻起,我軍開始在數量上佔有優勢。以300萬對290萬,這是我軍自誕生22年來空前的變化。
南京的蔣介石又像原先丟了濟南又來指揮東北一樣,丟了東北後他又擬定了一份徐蚌會戰計劃,專注淮海去了。
毛澤東為遼瀋戰役的勝利興奮不已,僅一個月就解放了全東北的結局出乎他的意料。
在大獲全勝的第12天,他在為新華社寫的題為《中國軍事形勢的重大變化》一文中,對他兩個月前所做的五年打倒蔣介石的估計做了重要更正:“再有一年的時間,就可能將國民黨反動政府從根本上打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