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八年,日軍被趕出了中國,百年來中國人首次戰勝了外國侵略者,舉國歡慶,但人們的笑聲還沒有落地,蔣介石又把中國拖入了全面內戰的火海。
國共雙方,始則小打,終則大打。隨著戰爭的升級和戰爭規模的不斷擴大,宋希濂作為蔣介石的一員愛將和國軍中的中堅力量,其頭上的官銜也在不斷升遷。
遼瀋、淮海、平津戰役後,為了保住江南半壁江山,蔣介石又給宋希濂加官晉爵,任湘鄂贛綏靖司令官,指揮兩個兵團6個軍共14.5萬人馬。
短短几個月後,十幾萬人馬,被解放軍吃掉了一個整數。1949年8月,宋希濂率殘部幾萬人逃往川東。此時,宋又被任命為“川湘鄂邊區綏靖公署”主任,名義上他手裡仍有兩個兵團共6個軍另4個師。
退到四川以後,宋希濂精疲力盡,銳氣全無,因而完全放棄了和解放軍正面交手的思想。
1949年8月下旬,經過徵求胡宗南的意見,向蔣介石提出了一個“兵撤滇緬,伺機再起”的全面撤退的作戰方針,但蔣介石堅持主張“堅守四川,保住西南”的戰略,讓宋希濂和胡宗南與解放軍一戰到底。
蔣介石否決了宋希濂的意見,也決定了宋希濂的徹底失敗。
11月1日,二野3兵團開始向川東南的宋希濂部發起進攻。
與此同時,四野部隊也從鄂西和湘西,向宋希濂部進行鉗擊。宋部殘兵敗將,本無意和解放軍再戰,結果一觸即潰。
到11月15日,解放軍就差不多吃掉宋希濂集團的4個軍。宋希濂指揮第20兵團主力第2軍、第14兵團第15軍,以及綏靖公署直屬部隊第118軍殘部,退至川東的黔江、彭水一帶。
彭水縣位於烏江的東岸,四面皆山,是川東貨物的集散地,曾經很繁華。輪渡和木船以前很多。但是,當宋希濂抵達彭水時,才發現江面上已經沒有了一條船。
這倒不是解放軍把船弄走了,而是國軍自己的綏署後勤機構,將幾十條民船徵用,載著行李、物資開往下游去了。
宋希濂把指揮所設在彭水縣東面的一個古廟裡,每天看著亂哄哄的部隊渡河,心裡懊喪透了。
17日上午,宋希濂和20兵團司令官陳克非一起渡過了烏江。渡過江之後,宋、陳二人坐在岸邊,像看熱鬧似地看著部隊繼續渡江。
宋希濂似有感而發,說:“以袁世凱為首的北洋軍閥系統,30年完蛋了。我看以我們校長為首的黃埔系統,也快30年了,看來也該完蛋了。30年一輪迴,這是天命,也是氣數。”
陳克非是黃埔5期畢業生,也嘆了口氣說:“這也是改朝換代的一劫啊!”
在部隊渡河接近完畢的時候,宋希濂對陳克非說:“上午接到電報,說蔣經國今天晚上要到江口來,可能老頭子對我們有重要指示,你也去見一下,就在我那兒吃晚飯。”
陳克非雖然從沒見過蔣經國,但此時也無雅興看“太子”的尊容,他不以為然地說道:“總統有什麼要事,何至於派他的兒子來!”
宋、陳回到江口綏靖公署臨時司令部時,蔣經國早已來了。
蔣經國此次來,給宋希濂和陳克非兩人各捎來一封蔣介石的親筆信。
蔣介石給陳克非的信上,開頭來了個“克非吾弟”,然後寫道:“戡亂以來,干戈未止,皆因我軍將士未能以雷霆萬鈞之力為錘擊。”
國民黨氣數已盡,軍心早散。這不是蔣介石揮幾下“御筆”就能夠挽救得了的問題。正當陳克非向蔣經國表示“一定克盡厥職,做一個不成功便成仁的軍人”時,二野幾路大軍正以不可阻擋之勢,向宋希濂殘部急追而來。
一場交鋒,宋希濂兵敗如山倒。26日一大早,宋希濂率殘部離開公路向西急逃。宋率領的這個縱隊,主要是司令部直屬隊人員和軍政幹校的學生,有幾千人。
中午,宋希濂一行逃到宜賓以東40華里的牛喜場對岸。正欲前行,突然先頭部隊派人向宋希濂報告:“報告總司令,前面江岸有人阻攔我們過江。”
宋希濂一聽,大吃一驚,難道前面有了解放軍不成?於是停住腳步,急忙問道:“什麼人阻擋我們過江?”
“他們自稱是紅幫的大刀隊。”
宋希濂一聽是紅幫的大刀隊,鬆了一口氣。對來人說道:“趕快派人與他們交涉,最好不要發生衝突!”
“是!”前方來人跑步而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宋希濂走到離岸邊還有幾里地的地方,前方又有人跑步來報告:“報告總司令,經過交涉,紅幫大刀隊還是不讓我們透過,而且把我們派去交涉的人也給殺了。”
宋希濂聽後勃然大怒,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小小的大刀隊竟也敢欺負我們,便大聲喝道:“給我消滅他們!”
大刀隊本是一幫烏合之眾,雖有1000多人,但槍械不多,經不住宋希濂殘部一陣猛打,紛紛逃去。宋部在上下游分兩路渡過江,黃昏時分到達牛喜場。
宋希濂決定在這裡休息一天。因為連日來急於逃命,整日提心吊膽,飯也吃不飽,覺也沒有敢睡,個個都累得疲憊不堪。
再說,宋希濂殘部帶的現金很少,只有一些黃金,買東西極不方便,預定第二天派人到宜賓去用黃金兌換些現金,以供急用,然後再走。
宋認為解放軍不會很快追來,一吃罷晚飯,便倒頭睡去了。宋正在熟睡,忽然被人用力推醒。
宋趕緊坐起來,原來是警衛團副團長堂侄宋展翔,正神色不安地站在跟前,忙問:“半夜三更,有什麼事?”
宋展翔精神緊張地說道:“我有一個同學,也是同鄉,一直和我關係很好,現在郭汝瑰部當副團長。剛才他送來急信,說郭汝瑰命他這個團前來牛喜場監視我們,部隊半夜已經出發。我那個同學認為,此次行動郭汝瑰不懷好意。”
“那個副團長在哪裡?”宋希濂急問。
“他為了給我們送信,特意隨尖刀排策馬同行,送完信就立即回去了。”宋展翔答道。
宋希濂心裡思忖:“郭汝瑰深夜派兵,其中必有蹊蹺,很可能是受蔣之命,來解決我們的。不管是真是假,這時只能當作真了,三十六計,走為上。”
宋希濂看看手錶,現在是凌晨3點多鐘,估計郭汝瑰的部隊要到六七點鐘才能達到,他一邊急忙穿衣服,一邊吩咐宋展翔:“通知部隊趕快起床,抓緊時間弄點飯吃,趕緊上路。”
天色微明時分,宋希濂殘部離開了牛喜場。此時,天空大雨滂沱,道路泥濘,天色昏暗,宋希濂部人馬跌跌撞撞,艱難前行,形象十分狼狽。
宋希濂哪裡得知,郭汝瑰此時不僅正在積極策劃率部起義,而且他早已是共產黨的人了。
郭汝瑰,四川人,黃埔軍校第5期、陸軍大學第1期畢業。抗戰之前,在國軍中是一位並無多大影響的人物。
抗戰開始時,在淞滬前線,他時任旅長,在對日作戰中,表現出過人的才華和膽識,引起了愛招攬人才的陳誠的重視。
此後,節節高升,1946年9月,他升任國防部第5廳副廳長,主管國軍的部隊編制。同年又升任“總參辦公廳”主任、偽“國防部”第5廳廳長。次年,任偽“國防部”要害部門作戰廳少將廳長。
他既是陳誠的愛將,又頗得委員長歡心,他還擔任過國民黨政府駐英大使館武官,赴美3人軍事考察團團員,被美國軍方譽為“少年將軍”。
為確保四川,蔣介石特提升郭汝瑰為第22兵團中將司令,兼72軍軍長和川南敘瀘警備司令,轄瀘州、宜賓、樂山、自貢、資中計四個專區一市43個縣。
說起來,郭汝瑰早在1929年他就入了黨。1930年,蔣介石迫使國民革命軍第20軍軍長郭汝瑰堂兄郭汝棟,清除該軍中的黨員,當時郭汝瑰在該軍中任營長,於是郭汝棟就把郭汝瑰送到日本留學。
此後郭汝瑰便與黨組織脫離了聯絡。1945年5月,透過伍廉儒介紹,郭汝瑰在重慶和董必武取得聯絡,並向組織提出了恢復黨籍的要求。
在重慶,他同我黨秘密建立了聯絡,隨時遞送重大絕密情報。當國民黨軍隊向山東解放軍展開進攻時,他將國民黨軍隊的參戰人數、部隊番號、開進路線等情報及時傳送出去,使國民黨5大主力之一的74師,在孟良崮一舉被殲。
當“常勝軍”杜聿明率蔣軍50餘萬,在徐州與解放軍展開殊死的淮海大戰時,蔣介石指示郭汝瑰將“作戰計劃書”找人寫成工整的楷體。當郭汝瑰將楷體寫成的“淮海大戰作戰計劃書”送給蔣介石時,影印件同時送到了毛主席和鄧小平的辦公桌上。
在宋希濂率殘部於12月5日,逃到宜賓以東40華里的牛喜場之前,宋希濂曾派人到宜賓,和駐在該城的第22兵團司令郭汝瑰聯絡,要求過江後進宜賓,再向西行。
宋希濂為了討好郭汝瑰,並派人送去了宋視為寶物的綏靖公署唯一的一部電影放映機。郭汝瑰收下了放映機,派參謀給宋希濂送去通知,奉顧總長電話指示,宋可帶少數警衛人員進城,其餘部隊人員概不準入,待宋進城協商後,再行決定,云云。
宋認為郭汝瑰不給他面子,遂賭氣率殘部,繞過宜賓北岸高地,整整比直接透過宜賓多走了1天半的路程,於12月6日中午,到達牛喜場。
就在郭汝瑰拒絕宋殘部入城的次日,二野楊勇5兵團18軍軍長張國華率部追擊宋希濂部到此。郭汝瑰悄悄開啟綠燈,讓解放軍暢通無阻,穿宜賓而過。解放軍以較快的速度向前推進,為最後殲滅宋希濂殘部爭取了時間。
郭汝瑰在宜賓以東的高家場誘捕宋希濂未成,即於6日晚又派了一個團的精兵,前去偷襲,又因內部洩露訊息,使計劃落空。
因為當時郭汝瑰尚處在隱蔽之中,還不能“明目張膽”行事,故使宋希濂又多跑了幾天路。
宋希濂率殘部逃離牛喜場後,於18日下午到達高家場鎮附近,正在行進途中,參謀長羅開甲從前邊跑來,對宋希濂說:“司令,宜賓方面剛才有人送來訊息,說郭汝瑰已經叛變,現正在準備迎接解放軍入城。”
宋希濂聽到這個訊息,深感處境更加不妙,慌忙讓羅開甲通知部隊停止前進,他要給部隊講話。
羅開甲把部隊集合在一個古廟裡,總共還有2000多人。
天色陰暗,冷雨霏霏。
宋希濂手柱著用樹枝做成的柺杖,有氣無力地走上一塊門板,在昏暗的燭光下,看了看會場,聲音嘶啞著說道:“諸位將軍,諸位弟兄:現在的處境,即使我不說,大家也都很清楚。我們必須承認,在軍事上,我門是徹底失敗了。所剩力量,甚是有限。我不得不坦率地告訴大家,前面的處境,會更加艱難。但我們不願做解放軍的俘虜。”
“我們是三民主義的忠實信徒,只要有一分鐘的生命,就要與解放軍戰鬥到底!現在,我們計劃越過大雪山,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找個根據地,等待時機。今後的日子,會更加艱苦,走的可能是羊腸小道,吃的可能很粗糙,甚至餓肚子。即使這樣,還要趕路,如果情況緊張,有時一天可能要走100多里路……”
說到這裡,宋希濂有些說不下去了,古廟之內一片抽泣之聲。
宋希濂繼續悲悽地說:“我宋某的為人,平日大家是清楚的。現在大難當頭,我更願與大家同生共死。但現在處境惡劣,前途未卜,你們如果自信有勇氣、有決心,願隨我一齊去幹的,便同甘共苦,勇往直前。如有不願意幹下去的,就由此分手,並分發銀兩,作旅途費用,自謀活路。”
就這樣,宋希濂給其殘部講了一個多鐘頭。然後願意走的,分發些遣散費;不願走的,又分成兩撥人馬,繼續向西前進。
12月14日下午2時左右,經過5天5夜不間斷的行走,宋希濂部逃到川南的犍為縣清水溪鎮。
這是岷江上游一個相當繁盛的市鎮。宋希濂命殘部在鎮外就地休息,生火做飯,同時派人進鎮再用黃金換些銀洋。
宋部有的把飯剛做好,有的還正在做,派到鎮裡換銀洋的人員慌慌張張跑了回來,一直奔到宋希濂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總……總司令,不……不好了,解放軍離這裡只有四五里了,鎮裡的人正在四處奔逃。”
這訊息對宋希濂猶如晴天霹靂,他說了聲“來得好快!”便丟掉飯碗,向部隊打了個招呼,便一溜小跑向北逃去。
從12月14日到12月18日中午,宋希濂殘部背後的槍聲未曾斷過。解放軍在後邊追得緊,宋希濂殘部也就跑得緊,這部分解放軍甩掉了,接著又被其他解放軍部隊咬上。
就這樣,若即若離,兩軍遠時相距七八里,近時只有三四里,一連幾天幾夜,不敢睡大覺,不能吃飽飯,部隊的人數越來越少,跑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司令部機動車輛早就丟完了,原有的幾十匹馬,大部分被餓死,有的墜下山崖摔死,行李輜重更是所剩無幾。一味逃命,其狼狽之狀,慘不忍睹。
12月18日深夜,宋希濂率殘部逃抵川康邊界峨邊縣的沙坪。
沙坪原是宋事先約定的3個西逃縱隊的匯合點。宋率領的這一路到達此地時,由124軍軍長顧葆裕率領的另一路,已先於宋希濂之前6小時抵達此地。由122軍軍長丁樹中率領的另一路,已永遠不能和他們匯合了,該部己於15日深夜在鐵爐場附近,被解放軍包圍殲滅,丁本人去向不明。
宋抵達沙坪不多時,原屬“川湘鄂邊區綏靖公署”補給司令羅文山,也率領1000多人,到沙坪和宋希濂匯合,而且還帶來幾十輛卡車、輜重服裝及食品。
羅文山的到來,對宋希濂來說真可是雪中送炭,宋仰天長嘆:“天不滅我也。”
但宋希濂實在是高興的早了點,豈不知此時,第二野戰軍楊勇5兵團16軍48師139團,由徐仲禹團長率領,已緊緊地在背後咬住了他們。
宋希濂與顧葆裕、羅文山匯合後,不敢怠慢,立即向原來預定的下一站:高場鎮方向急逃。
徐仲禹率領139團,也馬不停蹄地在後面緊追不捨,在新場附近,與擔任後尾掩護的羅文山等1000多人相遇。羅文山迫於形勢,乃率部投降。
此時,宋殘部1000多人正在從大渡河的南岸向北岸渡河,正當宋希濂剛渡到北岸邊時,北岸山間東西兩側,突然槍炮聲大作,139團已把宋希濂殘部團團圍住,併發起攻擊!
宋部遭到突然襲擊,立刻大亂,已渡到北岸的,狼奔犬突。沒有渡到北岸的南岸宋部,也四處奔逃。
但不管是北岸的敵人,還是南岸的敵人,都在解放軍機槍的射程之內,要想逃跑已實不可能,這些敵人到此時已幾乎失去了戰鬥力,經不住解放軍的一陣猛烈掃射和衝殺,沒有被打死的,便紛紛舉手投降。
沿著岸邊東逃西奔的敵人,也很快被解放軍打死或俘獲。不到半個時辰,宋部2000多人,即被悉數解決。
北邊是高山,南邊是大河,宋希濂已走投無路。
這時,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天又是一聲長嘆:“天滅我也!”
說完他從腰間拔出美國造小手槍,對準太陽穴……
說時遲,那時快,正當宋希濂要扣動扳機之時,他的警衛排長一下子撲了過來,奪下了宋希濂手中的手槍。
宋希濂成了解放軍的俘虜。
宋希濂被俘時,面的審問,鎮定自若地說道:“我叫周伯瑞,是宋希濂司令部的軍需官。”
第二天,宋希濂被押往解放區,半路逃跑未遂,碰到了一位解放軍幹部,此人曾經打入過宋希濂內部,是地下黨組織的成員。
到了此時,宋希濂也無法再掩藏自己的真實姓名了,向押他的解放軍戰士承認:“我就是宋希濂。”
沙坪鎮戰鬥,解放軍二野18軍155團在本兵團16軍第139團的配合下,全殲國民黨軍“川湘鄂綏靖公署”殘部2000多人。至此,155團在兄弟部隊139團的配合下,完成了自宜賓揮戈西進以來歷時8天的追殲任務。
12月20日,宋希濂被押解到設在峨邊縣新場鎮的155團指揮所,宋希濂望著155團團長陰法唐,仔細打量著這位一直對自己窮追不捨的對手,問道:“你是解放軍的軍長?”
陰法唐道:“不是。”
“那你是師長?”
陰法唐見宋希濂這般猜疑的模樣,便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我不是軍長,也不是師長。我是18軍52師第155團的團長陰法唐。8天來,一直在後面追擊的先頭部隊就是我們團。確切地說,真正投人追擊的兵力,只有800人,僅相當於一個加強營而已。”
宋希濂一聽到解放軍的追擊兵力只有800人時,便長嘆一聲,懊喪地坐在椅子上,再也說不出話來。
宋希濂被俘時,陳賡司令員正率4兵團在雲南境內作戰,在作戰間歇之間,陳賡特意從雲南到重慶白公館看望了宋希濂這位同鄉和昔日的同學。
宋希濂聽到陳賡要來看他的訊息,又是高興,又是慚愧。高興的是陳賡不忘舊情,身居高位還不忘來看他這個落魄之人。慚愧的是自己和陳賡走了不同的道路,陳賡為人民打江山,成了勝利者,當了解放軍的雲南軍區司令員,而自己甘為“校長鷹犬”,成了階下囚。
這一天,重慶的霧特別大。宋希濂被帶到一間寬敞明亮的屋子。正好陳賡有事出去,宋希濂面壁而立,等候陳賡的接見。
不一會兒,屋外傳來一陣沉重有力的腳步聲。宋希濂把臉扭向門口,是陳賡,那剃得發青的胡茬和臉上的微笑,他一下就認了出來。但他呆呆地站在那兒一動未動。
陳賡走進屋來,立刻同宋希濂熱情地握手,說道:“你好啊!我們又好久沒見面了。看見你身體這樣好,我很高興!”
“慚愧得很,沒想到您會來看我。”
“還記得我們上一次見面嗎?”陳賡若有所思地問道。
宋希濂稍思索了一下答道:“那是1936年,西安事變之後,你到西安警備司令部看我。”
“那次我是奉周副主席之命特地去看你的。一晃又是十多年,我們終於又見面了。”
宋希濂忐忑不安,渾身覺得不自在。這一次見面哪能同上一次相比!
陳賡從上午9點一直和他談到下午4點。中午,陳賡讓廚房做了酒菜,邊吃邊談。 .
“這酒味道怎樣?”陳賡給宋希濂斟滿酒。
“不錯。”宋希濂點點頭說。
陳賡不善酒,只是用嘴唇沾沾表示一下意思。他一邊給宋希濂的杯裡斟酒,一邊說:“我沒福氣,你敞開喝。不管怎麼說,我們畢竟可以坐在一起了。對過去的事,不要有太大的思想負擔,利用這個機會多看看書也是好的。”
宋希濂有些微醉,竟嚎啕大哭起來:“慚愧,當年未能追隨兄臺去為窮人打天下,終至成了一名歷史的罪人。”
“宋老弟抗戰是有功的,八一三淞滬抗戰,圍攻土肥原師團,遠征滇西,我看你是有功有罪。不過,你自己也可以總結總結,爭取以後做點有利於人民的事。”
陳賡臨走前,還特意囑咐陪他來的西南軍政委員會公安部部長周興:“在生活上要適當照顧,我看可以和所長的待遇一樣,吃小灶。”
陳賡的接見,使宋希濂心情有所好轉,使他對我黨的戰犯政策和寬懷大度,有了初步的認識和感受,也更使他懷念起昔日和陳賡同窗共讀的那段美好歲月。
宋希濂和陳賡都是湖南湘鄉人。
宋希濂,1907年出生於湘鄉溪口鎮一個富裕中農的家庭,1921年14歲時考入了省城長沙長郡中學。
1923年,孫中山確定了“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之後,在我黨的積極幫助下,決定籌建軍官學校,我黨動員和組織各地的進步青年,到廣州參加報考。
1923年冬的一天,長郡中學宋希濂的國文老師熊享翰(湖南益陽人,大革命時期入黨,1927年在湖北漢陽被捕犧牲)把宋希濂叫到他的辦公室,悄悄對他說:“我平時看你的作文和言論,富有愛國熱忱,現在廣州派人來湖南招收一批青年,去參加軍官學校,你想去嗎?”
宋希濂立即回答:“我想去。”
於是宋希濂手持熊老師的介紹信報了名。過了幾天,在長沙育才中學進行了初試,獲得透過。
也就是在育才中學,宋希濂認識了同來參加報考軍官學校,進行初試的陳賡。隨後,兩人結伴同行,到廣州進行正式考試。1924年1月,他們經過旅途多次波折後,來到了廣州。
他們在廣州一住就是一個來月,仍沒有考試的音訊。所帶盤纏有限,不免著起急來。當時在宋希濂和陳賡住的客棧裡,還有一些也是來廣州的青年,在此情況下,大夥兒就推薦陳賡等為代表,找到大元帥府軍政部部長、湘軍將領程潛,請求幫助解決困難。
程潛當時正在主持操辦另一個陸軍講武學校,便要求陳賡、宋希濂等人到該校就讀。他們就都到了陸軍講武學校。
陸軍講武學校尚未開課,有一天,陳賡、宋希濂一同上街閒逛,忽然看見了陸軍軍官學校招生的佈告,兩人看完後商量了一下,決定報考。
招生規定考生年齡要18歲以上,宋希濂當年實際只有17歲,但按虛歲計算剛好18歲。3月29日考試,4月28日張榜公佈,宋希濂、陳賡榜上有名。
1924年5月5日,黃埔軍官學校第一期學生入學,宋希濂編人第一隊,陳賡被編入第三隊。
在學校裡,宋希濂和陳賡是同鄉,也是好友。陳賡年長宋希濂4歲,有什麼事情,宋希濂找陳賡商量。陳賡那時是軍校中公開的我黨黨員,在同學中出類拔萃,宋希濂非常佩服,從心裡為有這樣的摯友和同鄉感到自豪。
同當時的許多學員一樣,除了孫中山之外,宋希濂的心裡最崇敬的就是廖仲愷和蔣介石,認為他們一文一武,是孫中山的左膀右臂。
有一天,他把他的想法給陳賡說了,陳賡沉思了一會兒才說,一個革命黨和一個革命武裝,才是革命勝利的保證。年紀尚小的宋希濂沒大懂陳賡的話,但也沒有爭論,因為他信任陳賡。
1924年10月,周恩來到黃埔任政治部主任,首次到黃埔講演。會場上擠得滿滿的。宋希濂有事去晚了,就慢慢往前擠,想聽清楚、看清楚些,正好擠到陳賡旁邊,陳賡有意問宋希濂:“怎麼樣,周主任也是個棟樑之材吧?”
宋希濂脫口而出:“當然了,而且他是年輕的棟樑之材,漂亮的後起之秀。”
1924年11月,黃埔第一期學生畢業。宋希濂被分配到軍校教導團第2團第4連第1排當副排長,半個月後升為排長。陳賡畢業後被分配到黃埔第二期入伍生隊任副連長,不久升任連長。
1926年初,宋希濂參加第二次東征,部隊駐在潮州。有一天,陳賡突然來到了宋希濂的面前。兩人一年未見,宋希濂是又驚又喜,急忙抱住陳賡的肩膀,大聲說道:“你這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吧!”
陳賡笑嘻嘻地說:“老弟,想我了吧!只要不死,走遍全國都能見面,更何況小小的廣東。”
兩人敘談了一陣,陳賡突然問他:“老弟,你願不願意加入共產黨?”
宋希濂在軍校時,集體登記加入了國民黨,但那時允許跨黨,不少同學既是國民黨員,又是共產黨員。宋希濂以前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見現在陳賡問他,也就不加思索地說道:“你們黨中有周恩來這樣的棟樑之材,有你和蔣先雲這樣的佼佼者,我宋希濂為何不願意!”
這時,只見陳賡以嚴肅的表情說道:“我黨是革命組織,要本著這個宗旨和目標加入,而不單看組織裡有沒有自己所佩服的人。”
這樣,宋希濂由陳賡介紹,正式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1926年3月,蔣介石製造了“中山艦事件”,部隊上謠言紛傳,搞得人心惶惶。此時,宋希濂的部隊仍駐潮州,並已提升為營副。
宋希濂入黨不久,開的會不多,對黨的知識知之不多,部隊上謠傳黨的壞話,宋希濂心中有些緊張。他想去找身居領導職務的黨員問問情況,但卻發現所有原來公開身份而擔任職務的共產黨員,均已不知去向,宋希濂這才感到情況的嚴重。
宋希濂的跨黨身份並未公開,也沒什麼人找他的麻煩,他什麼話也不說,靜觀時局的發展。同時,他給已調回黃埔的陳賡悄悄地去了一封信,信中說:“弟已提升副營,軍務繁忙,但身體健康。只因近日風雲突變,氣候異常,弟不甚適應,常常雲霧重疊,風向不辨……望兄能及時告知,弟應如何適應這種天氣。”
還沒有接到陳賡的回信,宋希濂被調回了廣州,升任新編21師62團第1營營長。這支部隊是蔣介石在“整理黨務案”之後組建的,軍官是清一色的國民黨員。
這時宋希濂心裡揣摩,國民黨已成氣候,這麼多軍隊實際上都被國民黨掌握,特別像蔣校長兵權在握,對自己又頗為賞識,如此這般,又何必自找“中山艦事件”之類的麻煩呢?
正在他對我黨的觀念動搖之際,家裡給他來了一封信,信顯然是家人口授,卻不知是哪個文人代的筆,來信對我黨極盡詆譭,使宋產生了對我黨的懷疑、失望,最後,他決心脫黨。
在這不久的一天,宋收到了陳賡的一封信,約他到越秀山茶樓見面,他心裡發虛,但又不好推辭,只好硬著頭皮赴約。
兩人見面談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之後,陳賡突然表情嚴肅地問他:“你為什麼幾個月沒有同組織上聯絡?你在部隊作了跨黨登記沒有?”
宋希濂開始支支吾吾,含糊搪塞。看見陳賡不滿的表情,還是把心一橫,說道:“我不打算跨黨,也沒有登記。但我無論是作為一個同志,還是一個朋友,我都可以保證,決不會做有損於國共合作的事。”
宋希濂把話挑明後,兩人陷入沉默。在此之前,陳賡雖稍有察覺,但想不到這個同鄉好友,幾個月之內思想轉變如此迅速,態度如此堅決。談話無法進行下去了,陳賡起身而去。
不久,陳賡調離廣州。離穗前,他又給宋希濂寫了一封信,信中說:“參加或退出任何組織,都是自願的,別人勉強不得……如果死神找不到我們身上,我們都還將親身經歷中國現階段革命歷史的鉅變……”
他們兩人當時誰都不可能想到,越秀山茶樓一別,竟是二人分道揚鑣的起點。從此,二人為著迥異的目標,努力發揮著各自的智慧和膽略,為各自的理想奮鬥,最後一個成了新中國的開國功臣,一個成了新中國的一名囚犯。
人生,實在是一部充滿離奇故事的書。
後來,宋希濂這位國民黨的著名戰將、經過我黨的改造,改惡從善,轉變立場,走上了新的人生道路,他在回憶那段悽風苦雨的日子時,深有感慨他說:“1949年對於我來說是最不幸的一年。……不,應該說1949年是我有生以來最幸運的一年……我跟隨蔣介石叛變革命,幹了20多年反革命反人民的罪惡活動,而自己並無認識。……經過黨對我的寬容和教育,使我認清了是非和真理,使我懂得了蔣集團失敗的真正原因。這樣,才使我沒有帶著花崗岩的頭腦走向墳墓裡去。“
1959年12月,宋希濂被最高人民法院首批特赦釋放。1961年2月,宋希濂任全國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專員。1964年12月,被特邀為全國政協第四屆委員會委員。1978年2月和1983年6月,被選為政協第五屆、第六屆全國委員會常務委員。1980年赴美國探親,後旅居美國。
1982年8月,“中國和平統一促進會”在美國紐約成立,宋希濂被選為首席顧問。1984年,參加發起成立黃埔同學會,並被推選為副會長,1988年4月,繼續當選為全國政協第七屆委員會常務委員和全國政協祖國統一聯誼委員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