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宏剛
近現代畫壇,有一句著名的順口溜:齊白石的蝦,徐悲鴻的馬,黃胄的驢,李可染的牛。說明這四位畫家各有所長,在他們擅長的畫種上都有很高的造詣。
徐悲鴻原名徐壽康,出生在江蘇宜興一個平民家庭,父親徐達章是私塾先生,能寫詩文,善作書畫,同時也是十里八鄉有名的畫師,常常被鄉親們邀請去畫畫。幼年徐悲鴻經常幫助父親幹一些研墨、調色之類的活,透過這樣的鍛鍊,讓徐悲鴻自小就對繪畫有了比同齡人更多的認識。
9歲那年,徐悲鴻正式跟隨父親學畫,由於天資聰穎,沒過幾年他就成為父親的得力幫手。
從13歲起,徐悲鴻跟著父親走街串巷,以賣畫為生,先後在無錫、南京、上海等城市漂泊過,背井離鄉的日子雖然辛苦,但磨鍊了徐悲鴻的心志,也增長了他的繪畫技巧,為他以後正式踏入畫壇奠定了堅實基礎。
成年後,徐悲鴻讀到蘇軾的七言律詩《和子由澠池懷舊》後,感慨頗多,就取詩中“人生到處知何似,恰似飛鴻踏雪泥”的意境,給自己改名為“悲鴻”,象徵自己的人生像鴻雁那樣漂泊不定,不知道何去何從。
可以看出,青年徐悲鴻的心態相當悲觀,他的悲觀主要來自三個方面。
一是出身貧寒讓他感到悲觀。
二是此時的國家積貧積弱讓他感到悲觀。
三是此時的畫壇陳陳相因,毫無創新意識,美術大環境讓他感到悲觀。
以王時敏為首的“清初四王”,崇尚“復古”,對宋元繪畫十分推崇,他們因為得到了清朝歷代皇帝的認可和讚賞,被捧為畫壇的“正宗”,到20世紀初時,他們在畫壇的影響力依然很大。
可以說,從清初到民國這300年以來,中國畫一直固步自封,沒有取得任何進步,這正是徐悲鴻擔憂和悲觀的所在。
傳統中國畫追求寫意,筆在意先,當畫家心中醞釀出感覺後,就大筆一揮,塗抹出一幅水墨氤氳的畫。至於畫得好不好,以當時人們的藝術修養和審美修養,是很難看懂的。
因此,當時的畫壇和文壇一樣,都在呼籲改良,要求藝術家要創作出大眾能看得懂的、接地氣的繪畫作品。
在這樣的契機下,“寫實”成為當時畫壇最實用、最有效的改良方式。
20世紀初,徐悲鴻、林風眠、林文錚、常玉、潘玉良等一批美術人才漂洋過海來到歐洲留學,旨在透過學習和研究西方繪畫,從西方繪畫裡找到改良中國畫的方法。
此時的西方繪畫,雖然經過“後印象派”和“表現主義”的洗禮,進入了現代繪畫的軌道,開啟了可以比肩“文藝復興”的藝術盛世,並誕生了梵高、塞尚、高更、馬蒂斯、蒙克、畢加索等大師,但是,徐悲鴻並沒有去追隨西方現代繪畫,他選擇了“古典寫實主義”,拜在了寫實大師達仰的門下。
留學期間,徐悲鴻認真地學習造型技巧、焦點透視、色彩構成,以及光影明暗關係的處理等一系列西方繪畫的技巧,最終積累下豐富的創作經驗,再加上他自小學習國畫,精通書法,屬於典型的學貫中西的人,這為他以後用西方繪畫技巧來改良中國畫提供了根本保證。
1927年秋,徐悲鴻完成9年之久的留學生涯返回祖國,即刻成為畫壇的中流砥柱,最終成為一代繪畫大師,尤其他畫的馬,造型嚴謹,形神兼備,將國畫的韻味和西畫的寫實技巧完美地結合起來,創造了馬畫的新高峰。
相比於繪畫事業上的成功,在婚姻上,徐悲鴻算不上成功人士。只因為他生活在新舊交替的時代,舊時代的羈絆和新時代的自由,在他的生命裡無處不在。這樣的矛盾伴隨了他的一生。
跟生活在那個時代的所有青年一樣,不論是選擇包辦婚姻還是選擇自由戀愛,都要經受來自各方面的壓力。
16歲時,徐悲鴻在思想上雖然進化成新青年,滿腦子裡裝的是幹大事的想法,但是,他的父母親不這麼看。他的父親認為,徐悲鴻老大不小了,應該娶一個溫柔賢惠的小腳女人,給徐家傳宗接代才是大事,其它事情相比於生兒育女都是小事。
徐悲鴻無法改變父母親的想法,心裡雖有不甘卻只能順從。
很快,那個素未謀面的娃娃親女子,在徐家人的張羅下被娶回來,成為徐悲鴻的髮妻。可悲的是,這名女子因為早逝,在歷史上並沒有留下名字,後人只能以“徐悲鴻髮妻”來稱呼她。
對徐悲鴻來說,這場婚姻就像一場劫難。
婚後第二年,兩人有了孩子,是一名男孩。
家裡添了男丁,本該是人生的大喜事,但徐悲鴻不這麼看,在他的思想裡,這場包辦婚姻如同一個繩索,捆綁了他的自由和幸福,孩子的出生如同第二道繩索,他被死死地捆綁在牢籠裡,生活充滿了不幸和悲哀。
所以,為了表達對婚姻和孩子的不滿情緒,徐悲鴻故意給孩子取了一個晦氣的名字——劫生,寓意這個孩子是“遭劫而生”。
徐悲鴻的髮妻目不識丁,在“三從四德”的封建秩序下,丈夫是她的天,丈夫給孩子起什麼名字,她只能預設。
完成父母賦予的傳宗接代的任務後,年僅17歲的徐悲鴻丟下妻兒,以去上海賣畫謀生為藉口,頭也不回地逃離了家庭給他的雙重繩索。
起初,髮妻經常託人寫信寄往上海,給徐悲鴻告知家裡的所有情況,還叮囑徐悲鴻要保重身體,認真工作,不必操心家裡的事,家裡大小事情她完全能應付過來。
獨自一人來到上海的徐悲鴻,不再受到家庭生活的羈絆,很快獲得了心靈上的自由,漸漸地,他對髮妻的回信越來越少,有時,他甚至把髮妻寄來的信看都不看,就直接扔進垃圾桶。徐悲鴻似乎考慮清楚了,他要跟他們一刀兩斷,追尋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劫生在幼年時期,幾乎沒有享受到父愛的滋味,直到4歲那一年,徐悲鴻偶然回家探親,才看到劫生具有繪畫的天賦。這個發現讓徐悲鴻悔恨不已,他隨即做出要給孩子好好補償父愛的決定,順便給兒子改名為“吉生”。
徐悲鴻由於立下了要改造國畫的偉大志向,再加上他在上海期間屬於“半工半讀”,生活比較拮据,即使有把孩子接到身邊教他畫畫的想法,卻也沒有能力去實現。
此後的日子,他只能趁著回家的機會,給孩子教導幾天,然後又匆匆離去。
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吉生在7歲時,不幸得了天花。
在那個年代,患上天花等同於患上了絕症。吉生跟病魔糾纏半個月後,還是離開了人世。此時的徐悲鴻在上海已經跟蔣碧薇產生了感情,正沉浸在自由戀愛的甜蜜裡,兒子的夭折,他又怎麼能知道?
只有徐悲鴻的髮妻默默地承受了喪子之痛。因為喪子之痛帶來的打擊太大,導致髮妻積鬱在心,不久後也撒手人寰。
劫生,應劫而生,這個名字如同魔咒一樣,讓一個孩子把生命定格在7歲,這是命中註定?還是這個名字本身很晦氣給他帶來了災難?只能由後人去評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