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踞天庭寶座的眾神之父宙斯,向地球上的人類號令:
“接受這個世界吧!”
“接受它,它屬於你們。我把它贈予你們,作為你的遺產和永久的領地,你們要兄弟般分配它。”
話音剛落,地球上所有有手的人,無論老少,就趕緊準備,忙碌起來,竭盡所能奪取地球上屬於自己的那一部分。農夫趕往田間地頭收割糧食果實,貴族馳往原野森林逐獵不息。商人在他的倉庫裡,儲滿貨物,修道院院長搜刮珍貴的葡萄酒。國王封鎖所有橋樑和道路,聲稱:“什一稅歸我徵收。”
然而,當地球上的一切分配完畢後很久,才看到姍姍來遲的詩人,他來自遙遠的地方。啊,世上已一無所剩, 一切都有了它的主人。
“唉!為何留下我獨自一人被遺忘,我,可是您最忠誠的子民啊?”於是他痛苦地大聲呼叫,撲倒在宙斯的寶座前。
天神嘆道,“倘若你因沉浸在美夢之鄉姍姍來遲,就不能抱怨我。你在那裡,當人們分配世界的時候?”
詩人答道,“我就在您的身旁。我的眼睛凝視著你的面龐,我的耳朵悅聽著你的天堂之樂。原諒我的心靈,我在您的聖光中沉醉,忘卻了塵世。”
“那該如何是好!”宙斯說,“世界已經拿出來分配完畢,那秋收、狩獵、市場都不再為我所有。若你想來天庭與我同住,就請常來,它總為你敞開大門。”
二、
這是席勒的《地球的分配》一詩所講的故事。
上一篇有關柏拉圖的普羅米修斯神話版本的文字後,讓我又一次想到幾年前,我曾經設想寫一篇令我心動不已的“技術與詩”的學術論文。只是我這幾年一直逼仄於一些形而下的事物中,又頭緒太多一直沒動手,倒是每年都以PPT方式N次講到。那麼就此納入到這個下半年的整體計劃中。
這篇計劃中的學術論文的思想資源,除了上一篇文字所講到的柏拉圖的普羅米修斯神話版本外,就是上面提到的席勒的《地球的分配》一詩。
在我的理論框架裡,這兩個思想資源都在講一個有關人的分配與遺忘的故事。只不過前者講的是人作為類的整體與其他生命一起被分配功能,然後人類遺忘的故事。而後者講的是詩人作為一個個體與其他人類個體一起被分配世界,然後詩人被遺忘的故事。
如果說,人是遺忘的產物,對於我們瞭解我們這個文明的本質有著特殊的意義,那麼,詩人是遺忘的產物,則對我們設想未來替代性的文明的本質有著同樣特殊的意義。
這些正是我要寫的“技術與詩”的學術論文的主旨。一句話,技術時代,詩人何為?
唯有詩人,只因他被遺忘,才來往於諸神之間,把神的訊息和暗示傳遞給人們。
唯有詩人,只因他被遺忘,才足以成為這個世界上的批判者、超越性價值觀的提供者,以及浪漫的律令的立法者。
我常說,浪漫的律令,不僅召喚所有詩類的集合,而且如召喚工程、技術、現代性……。
所以,海德格爾在1934-1935年關於荷爾德林的最初系列講座中說:“一個民族此在的真理,最初乃是由詩人奠定的。”
三、
所以昨天,我費了下午與晚上(到凌晨3、4點)的大量時間,查了好多資料,對約翰·克里斯托弗·弗里德里希·馮·席勒(Johann Christoph Friedrich von Schiller) 的《地球的分配》(Die Teilung der Erde)一詩,進行了重譯,但求能直白表達原詩,當然參考了國內兩個席勒詩集的版本。
新譯如下:
地球的分配
“接受這個世界吧!”高踞天庭寶座的宙斯,
向人類號令,“接受它,它屬於你們。
我把它贈予你們,作為你的遺產和永久的領地,
你們要兄弟般分配它。”
於是所有有手的人,趕緊著手部署,
老老少少,忙碌不停。
農夫趕往田間地頭收割糧食果實,
容克(指沒有封號的貴族,譯者注)馳往原野森林逐獵不息。
商人在他的倉庫裡,儲滿貨物,
修道院院長搜刮珍貴的葡萄酒。
國王封鎖所有橋樑和道路,
聲稱:“什一稅(國家與宗教捐稅,譯者注)歸我獨有。”
一切分配完畢後很久,
才看到姍姍來遲的詩人,來自遙遠的地方。
啊,世上已一無所剩,
一切都有了它的主人。
“唉!為何留下我獨自一人,
被遺忘,我,可是您最忠誠的子民啊?”
於是他痛苦地大聲呼叫,
撲倒在喬維斯(宙斯的拉丁文名,譯者注)的寶座前。
“倘若你因沉浸在美夢之鄉而姍姍來遲,”
天神嘆道,“就不能抱怨我。
你在哪兒,當人們分配世界的時候?”
“我就在,”詩人答道,“您的身旁。”
“我的眼睛凝視著你的面龐,
我的耳朵悅聽著你的天堂之樂。
原諒我的心靈,我在您的聖光中
沉醉,忘卻了塵世。
“那該如何是好!”宙斯說,“世界已經交出,
那秋收、狩獵、市場都不再為我所有。
若你想來天庭與我同住,
就請常來,它總為你敞開大門。”
以下是新譯與德語原版、英語版本,供參考。
四、
願我在某些時候不屬於社會的某種人群,而被遺忘,這樣我就可以傾聽神聖。
願這樣的時候越來越多。
在技術時代裡作為詩人意味著:吟唱著去摸索遠逝諸神之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