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不是儒家人物,但儒家人物要立論,避不開他。
縱橫只是方法,不是目的,工具之中有巧辯,有三綱五常, 有權衡利弊。縱橫家的力量,“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如果說,孫臏的十幾二十年,苦的是魏國,那張儀的十來年,難受的就是楚國了。
第一回合,張儀使楚,彼時還是剛剛打完魏國,兩國相印在身。
楚懷王並不算昏君,用屈原變法,取得一定成效,但在張儀眼裡,不過是個目光短淺之人。但他第一個過招的人,是楚相。一見面,楚相就想給張儀下馬威。
“張儀,你身負兩國相責,你這次來,是代表哪一邊,還是兩邊討好,兩邊都獲利。”
“那當然是兩國的安危都扛在肩上了。”
楚相拿過去說事,想要讓他難堪,“當年,我那玉璧真不是你偷的?”
“哈哈,沒想到楚相的記性如此之好,相府這麼大,我知道你睡哪間房?你坐主位,我在客桌,我可曾有機會走近你一步範圍之內麼?那種自導自演的爛戲你還當自己成績拿來炫耀,我可真怕有一天你如法炮製,用在咱們楚王身上呀。”
楚王面露尷尬:你倆當我不存在吧,好了,過去的事也都不重要。張子此番前來,所謂何事?
張儀說:結盟,楚魏秦,三家強強聯合。
楚相說:大王,可不要信他呀,他是來竊國的呀。一年前,我就收到他的信件,先怪罪我玉璧之事,說要一步步蠶食我楚國,信我還留著呢。
楚相,就把信件拿出來公示在座,自以為拿到兵符,一副要收拾張儀的樣子。
楚王看完布信,看了看張儀,還是讓張儀說吧。
張儀也拿過來一看,這件事他必然也是料到了的,笑著說:楚相栽贓的水平,比十年前可差多了。這可是楚文呀,我是魏國人吧,諸位看看我寫的書文。無論是秦在國用的,還是魏國用的,皆是魏國的書文筆式。十年前我求官寫之《楚策》,如果還能找得到,那也是魏文。當年我百口莫辯,今天楚相還要同樣的辦法羞辱魏秦兩國的使臣麼?
張儀義正詞嚴,質問楚相。
楚王調停:相國大人,好好一個結盟商議,你到底想幹什麼?
張儀說:看來今天也不適合商議什麼結盟了,秦國今年大豐收,我也專門給大王帶了一些特產,有秦酒,秦糧, 共朝堂諸位嚐嚐,有不如楚國美食之處,諸位也可提提意見。
張儀表面功夫做足,這種誠意換了其他使臣可做不到,這也就是他的邦交方略,誰都不得罪。
第二天,張子就拜辭了楚王,送行的楚相,連連道歉,殊不知,張儀悄悄道:一把年紀了,還出洋相,不好看吧。
張儀又說:其實那封信,真是我找人寫的,專門帶來那些我寫的書文,就等著你了,沒想到你還真上鉤呀!
楚相心裡能好受麼?但兩個人的私事,他張子隨時可以否認。
孟子說,張儀公孫衍這樣的人怎麼配叫大丈夫呢?孟子,及其弟子,都是看誰不對,就在書中直言不諱的。
第二回,張儀,又去了楚國。這回的目的,破了齊楚之盟,這兩國合起來,天下都是他們的了。
張儀說:大王,我秦國無意爭霸,也無意分天下,特此送上商於六百里之地,以表明態度,但前提是楚齊斷交。
此時,跟張儀過招的是屈原,“什麼獻上,那本來就是我楚國之地,百年之前被你們擄掠而去,這隻能是歸還,不是贈送。”
張儀呢,“哎呀,你說歸還就歸還吧。”
過後隨從使者,進言張儀:我知相國這些年,能成事,不僅僅是靠三寸金蓮,一部分還是用到自己的薪俸來運作關係。這個羋姓屈原,一介小輩,不僅不尊重您,甚至礙事,咱們要不要收拾一下他。
張儀說:不可,屈平,雖然行事乖張,有時候甚至有些目無君上,但全楚朝堂都知道他是忠良,在我看來,他雖不算賢才,卻乃當世之君子,我不忍動他。然各為其主,吾觀朝堂之上,中立有之,結黨有之,與他不和有之,我也不忍沾上罵名,會有人替我們動手的。
楚王不聽屈原勸諫,說:我現在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收回先祖之地,讓你們去打,打得下來麼?得付出多大代價,想過麼?齊國呀,虎狼之邦,信得過?
而後就是《史記》裡的事情了,張子馬中摔落,三月不朝。
楚國以為,張儀是看斷交不徹底,撤使臣,又是借宋國符節,數落齊王不仁之行徑,這才見到了張儀。
張儀對楚國使臣說:不是商於六百里地,你們都聽錯了,是我的六里封地,知道你們為這件事而來,我交割明細都準備好了。
使臣掃興而歸,楚王大怒,張儀匹夫,欺我太甚,遂舉兵攻之。
這場仗,也是雙方軍事實力的正面交鋒。以少勝多靠部署,勢均力敵,主要還是看誰積累取勝的因素多。楚國這邊低估了秦國對這場大仗,同時現世報來了,僵持階段,齊國加入戰局,秦國打你這邊,齊國就打你那頭,秦國可以不斷增兵,而楚國沒有辦法了,除了齊國,還有個吳越國,跟楚國也算冤家雖然內亂,先前被楚懷王打得分崩離析,但現在機會來了。
沒有辦法,楚王願割地求和。拿了土地,過了一段時間,秦國又有想法,想用楚國賠的地換黔中之地,楚王擅作主張,我不要土地,割讓的土地地,作為你加固商於之地意義非凡,既然從我手上打丟的,那用我餘生打回來便是,我只要張儀!
秦惠王嬴駟得知訊息,在朝堂上為張儀擋下所有的口水。今天楚王要張儀,我就送張儀,那如果他要贏華,要司馬錯,要你們這些有封地的關內侯,我也要給麼?我軍事上,不佔本分劣勢,打贏了楚國,還是秦國錯了。如果這一仗是楚國打贏了,楚王會認這個錯麼?
晚些時間,張儀單獨求見贏稷,秦王說:張子,我知你此行目的,你我非親生兄弟,但知我如你,世間找不到第二個,你若去了楚國,怕是凶多吉少呀。張儀說:王上為一國之君,還掛念著小臣張儀,心繫天下,不在地之大,物之豐,而在民之安。我這一去,一能堵上朝臣之嘴,二,若能換得黔中之地,那功績比之我師兄蘇秦,那是有過之無不及。三、楚王的腦回路,時通時阻,假如上天眷顧,金蟬脫殼,還是有可能的。
贏稷呆呆地看著張儀:張子,你這是要賭一把了麼?
張儀說:鬼谷之學,兵法之要,深究之,哪一策不是賭?
張儀到了楚國,剛見楚王面,準備行禮,楚王呢,哪來那麼多繁文縟節,收押。
楚王心裡想什麼,朝中無人能揣測。幾個月後,宣戰秦國,此時你張儀已經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我倒想看看,在牢籠裡,你還怎麼運籌。
懷王集結十萬人馬,要攻商於之地,楚軍花費極大的兵力將之拿下。但沒有完,商於之地,本來就是易守難攻,秦國採取持久戰,商於之地是給你拿下了,但我在外圍不斷堵截你的資訊及軍糧。
兩月之後,戰場及楚國國都分別派使臣,一致地問:楚國想打到什麼時候?我沒拉上齊國,目前已經從魏國借道,這一次我們一決生死吧。
眼下之局,守住商於之地,要不斷增兵派糧,但秦國總會以很小的代價進行干擾,從魏國借道的,才是秦國大軍。
懷王一下子明白了,秦國之強,不在於個人,而是軍事政治的同步強盛,上下一心,政令直達,可以想象,秦國秩序嚴謹,官員懈怠,便有取代,法度嚴謹,人人遵守,又相互監督,這套邏輯下的秦國,儼然一臺強大的運算機器。
我這一輩,要跟秦國動手,夠嗆,遂決定放了張儀。但屈原不幹了,為國為民,王上不願當惡人,那我來當吧。
張儀有驚無險,回到秦國,他的運作在這個時候起到作用了,等待屈原的,只有朝臣的彈劾,這個國家難道就只剩下你一個忠臣了麼?
楚王也是無奈,你流放去吧。
歷史的長河,很難用一對錯去評判一個人,屈原做到了忠孝,而其他方面弱了,內政懂了,邦交又弱了。我們也沒辦法回到兩千多年前,唯有以史為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