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談,來源:唐詩宋詞古詩詞(ID:tsgsc8)
據說,北宋佛印和尚,曾在寺院粉牆之上,題寫過一首小詩:
酒色財氣四堵牆,人人都在裡邊藏。
誰能跳出圈外頭,不活百歲壽也長。
在傳說故事中,蘇東坡和王安石,曾經先後看過題詩,也各自在牆壁之上,留下了和詩。
學士的題詩,暫且略過不題,筆者所驚異的是,一個四大皆空的和尚,對人世間的諸多誘惑,竟能如此瞭然。
而且,不知各位鋼鐵直男好奇否,“酒”究竟有何德何能,竟然排在美色之前。
“石灰造酒,無之則不清”
佛印的故事,或許是傳說,宋代學者周輝的言辭,則是事實,他曾經說道:“今祭祀、宴饗、饋遺,非酒不行。”其實,甚至不用學者明言,《水滸》中的好漢,大多不愛美女,又有幾個不愛酒?
宋代酒水的釀製,因各地自然條件、物產等的不同,其生產工藝自然也不同。彼時彼刻,今天通用的“蒸餾法”尚未發明,發酵酒大行其道,而以此法釀造的酒,濃度普遍不高。
好漢們動輒十來碗的海量,其實也不完全是他們能飲,發酵酒度數太低,只能多多益善地喝了。
除了度數低,當時的酒,還有另一個“缺點”,普遍渾濁,陸游曾有詩云:
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詩歌第一句,即言明瞭當時酒水的特點。為了使醪液變清,老祖宗可謂煞費苦心。譬如,在宋朝的兩浙地區,竟然用石灰造酒。此法在宋朝人筆記中,也留下了相關記錄:“二浙造酒,皆用石灰,無之則不清。”
所以,相比於今天的酒水,宋朝人喝的,充其量算是飲料,饒是如此,他們仍舊將此,視為比美色還具誘惑的事物。
很難想象,宋朝人如若喝到,貨真價實的酒水,他們得興奮到什麼模樣。
“喜其辨利,錫齎加厚”
紹興二十九年,即公元1159年,彼時北宋已經滅亡,趙構重新建立王朝,被後代人稱作“南宋”。
新的朝廷雖然建立,但大宋原本的皇帝,早已被金人擄走,大部分的趙家貴族,可想而知,還在金朝統治區。
紹興二十九年的九月庚子日,皇太后韋氏崩於慈寧宮。中國人向來講究禮儀,按照規矩,要把訊息告知北方的親朋。
趙高宗於是乎,派遣一個能言善辯的文臣,出使大金,此文臣名曰周麟之,諸位不用細究此人,他在政治上可謂寂寂無名。
但他無疑是幸運的,因為周麟之終於見到,最“貨真價實”的酒水了。
周麟之的出使,應該比較成功,史料記載金主完顏亮“愛之”、“喜其辨利,錫齎加厚”。
最後八字的意思是說,完顏亮很欣賞周麟之能言善辯的樣子,因此對其大加封賞。
完顏亮賞賜給他的東西,據不同的史書記載,數字上略有差異,但東西大體一致。
據周氏在《海陵集》中的自述,完顏亮“賜金瀾酒二瓶,銀魚、牛魚各二盤。”
周麟之在政治上毫無建樹,然而因為這些賞賜,他竟能青史留名。金朝的東西賞下來後,周麟之將其“密糟其首以歸獻”,他悄咪咪地封裝好,回去獻給了趙高宗。
群臣當然不待見其行為,後來紛紛嘲諷他作“牛頭公”。
“皓月委波光入酒”
除了這兩道菜品,“金瀾酒”更是值得說道。
這兩瓶酒,以金器盛之,其狀若金波流動,亦如月光穆穆之貌,讓沒見過“世面”的周麟之,著實驚呆了。
此酒度數不低,且甚是清冽,周麟之推測,金瀾酒的名稱,或許源自古樂府。兩漢時期的《天門》一詩,其中有言曰:
月穆穆以金波,日華耀以宣明。
假清風軋忽,激長至重觴。
唐代詩人劉禹錫,曾經賦詩《洞庭秋月行》,開頭有言:
洞庭秋月生湖心,層波萬頃如熔金。
孤輪徐轉光不定,遊氣濛濛隔寒鏡。
金朝的祖先,很早就有釀酒、飲酒的習俗。譬如,《隋書》中記載道,女真的祖先“嚼米為酒”、“飲之亦醉”。
可想而知,論及釀酒,女真人是有傳承的,他們後來又俘獲北宋大批酒匠,可想而知,其釀酒水平未必比宋朝人差。他們能釀造出清冽的高度酒,似乎也就不足為奇。
完顏亮本身就是一位很有成就的文學家,按周麟之的推測,“金瀾酒”因為詩句而得名,也沒多大毛病。
周麟之觀罷此酒,同樣有感而發,慨然賦詩《金瀾酒》:
金瀾酒,皓月委波光入酒。
冰壺避暑壓瓊艘,火高敵寒揮玉斗。
追歡長是秉燭遊,日高未放傳杯手。
詩歌開頭,單言金瀾酒之美,對其的讚賞,卻也止步於斯。餘下的篇幅,周麟之都在對金朝的飲食習慣,予以批判和吐槽。
詩歌的最後,作者甚至在詛咒:
或言此酒名金瀾,金數欲盡天意闌。
醉魂未醒盞未覆,會看骨肉爭相殘。
在周麟之筆下,金瀾酒的命名,意謂“金運其將闌也”,詩與酒成為詛咒國運興衰的武器,與政治休慼與共。
後世的魯迅先生,稱這種自我陶醉的表現為“阿Q精神”。
“三杯時暢然”
隨著時間的變遷,金朝滅亡了,宋朝也消逝了,然而,這樽清冽的美酒,卻被流傳下來。
大元的皇帝,同樣鍾愛於美酒。成吉思汗的兒子窩闊臺,曾經檢討自己即位後的得失,他總結出四項成績、四個失誤。而失誤的第一條便是:“既嗣大位,沉湎於酒”。
元朝人從馬上得天下,秉性彪悍,他們的酒量想當然也很大。用發酵方法制成的酒水,度數較低,漸漸滿足不了需求。
當此之時,蒸餾技術從海外傳入京師,很快又在全國傳播開來。元朝子民的腸胃,終於得到滿足。
蒸餾酒度數偏高,元滅亡後,明朝的皇帝與文人,對高度酒其實不太感冒。明朝的皇家,按照宮廷規定方法釀製的酒,名曰“內法酒”,明宮內法酒總名為“長春”,以春天形容酒水之美。
宮廷內的酒方,往往酒清而不冽,甘醇而不膩,味厚卻不傷人,度數其實並不太高。
當時的士大夫,也會自己開局造酒。大多數的文人,有酒興,無酒量,他們飲酒,多在於“清雅”二字。
譬如,著名畫家文徵明曾作《飲酒》一詩:
晚得酒中趣,三杯時暢然。
難忘是花下,何物勝樽前。
世事有千變,人生無百年。
還應騎馬客,輸我北窗眠。
“三杯飲暢然”,已然說明,詩人在意的不單是美酒,更看重舒暢的心情。
“至今甘醴二鍋頭”
清代,是“酒品最多,京師為最”的時代。貴族飲用的酒水,醇馥幽鬱,歷朝歷代無出其右者。
譬如,慈禧太后喜歡“蓮花白酒”,太監們從瀛臺的萬株荷花中,“採其蕊,加藥料,製為佳釀。”
皇家太過奢華,民間的酒肆與酒食習尚,其實亦然各具特色。
在琳琅滿目的酒品中,產量最高的當屬燒酒。為了爭得市場,各個酒坊都在上面下足功夫,京郊附近的地區,出產過不少著名的燒酒。
康熙十九年,有趙氏三兄弟來北京闖蕩,他們開了一個小酒館名曰“源升號”。三兄弟透過反覆摸索,發現第二鍋水蒸出來的酒,雜味少、辣味小、最為清冽。於是乎,三人在蒸酒時“掐頭去尾留中段”。
這種制酒工藝,直到今天還耳熟能詳,即俗稱的“二鍋頭”。
清朝使用的蒸酒器,與遼、金的蒸餾器材大體相似,很多人因此將“二鍋頭”的歷史,一直追溯到“金瀾酒”的年代。
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二鍋頭”是中國釀酒史上,第一個以釀酒工藝命名的白酒。
“二鍋頭”酒產量較高,且價格實惠,在當時甫一推出,即俘獲了北京四九城的萬千酒友。
清香芬芳、強勁剛烈、醇厚甘爽、回味綿長,是眾人對它的評價。清朝文人還專門寫詩,讚美“二鍋頭”:
自古人才千載恨,至今甘醴二鍋頭。
在市井間,關於“源升號”,甚至還流傳著一個傳言:文武百官經過此酒坊時,務必心懷敬意,武官下馬,文官落轎。
相傳康熙打獵歸來,經過某地時突然聞到撲鼻的酒香,順著香味,一路找到“源升號”酒坊,皇帝品嚐“二鍋頭”後讚不絕口,甚至還為“源升號”親筆題字。
文武百官尊敬的是康熙的字,但這份無盡的榮耀,卻因一盞美酒而起。繞了一圈,眾人所膜拜的,竟然還是美酒。
“酒色財氣”四種誘惑,古人唯獨將“酒”放在首位,其實是經歷過細緻的考量:好色、貪財、鬥氣,皆因一杯酒而起。
既然一杯酒水的威力如此之大,我們怎樣面對呢?還是蘇東坡的觀點,最值得品味與借鑑:
飲酒不醉是英豪。
參考資料:
1,《中國風俗通史》系列圖書
2,周景耀:《這杯南宋“金瀾酒”裡的詩情與歷史》
3,王存厚;《北京二鍋頭酒的由來與發展》
-作者-
老談,always talk,老是誇誇其談之人,除此外,別無長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