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77回,彼時因前番抄檢大觀園,在迎春的紫菱洲內查抄出了問題——司棋櫃子內藏有和表弟潘又安的情書,故被認為是“繡春囊事件”的最大嫌疑人。
而其中值得注意的是,司棋在被眾人抄檢出問題時,她一點兒也沒有慌張,連王熙鳳都在心中對司棋暗暗稱奇:
鳳姐見司棋低頭不語。她並無畏懼慚愧之意,倒覺可異。料此時夜深且不必盤問此事,又怕她夜間自愧去尋拙志,遂喚兩個婆子監守起她來。帶了人,拿了贓證回來,且自安歇,等明日料理。——第74回
在封建時代,男女之防是大忌,可司棋卻與表弟潘又安有書信往來,更在大觀園的陰暗山石處曾有過雲雨之歡,這是何等的罪名?
按理來說,司棋被當眾搜出贓物,至少應該有羞愧、恐懼的情緒才符合封建時代特徵。比如金釧,僅僅因為和賈寶玉說了幾句調戲之語,被王夫人攆出去後,第二天便選擇跳井自盡這種激烈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名聲,何以到了司棋這裡,會出現這麼大的反差呢?
對於這個問題,王崑崙先生在《紅樓夢人物論》中,曾分析過司棋身上的進步意義:
奴婢層的青年男女沒有文化教養,不會吟風弄月,託詠傳情,只能私贈低階象徵的繡春囊。可是他們決不允許別人摧毀自己的戀愛自由,甚至以雙雙就死來捍衛了自己作為一個“人”的尊嚴。足見貞烈的戀愛本不限於“才子佳人”,也不是隻限於所謂“純潔的靈魂”之交往。
但恕筆者無法苟同此觀點,王崑崙先生分析《紅樓夢》之內容,多依據續書後40回內容,加上內容重點始終立足階級觀,導致有相當一部分觀點停留在“時代意義”的官話空話上,而沒有立足具體的人物角度、文字情節來進行細緻分析。
當然,這跟王崑崙先生寫書的時代背景有直接關係(《紅樓夢人物論》成書於上世紀40年代),我們無需苛責他老人家。
立足《紅樓夢》文字而言,司棋之所以能面不紅,心不跳地面對王熙鳳等一干人,並非是她心如止水,而是她仍然對即將到來的悲劇命運抱有僥倖心理。
且看第77回,彼時司棋因前番被抄檢出問題,王夫人命周瑞家的將司棋攆出大觀園,直到被攆之前,司棋還寄希望於迎春身上:
說著,便命司棋打點走路。迎春聽了,含淚似有不捨之意。因前日夜裡,別的丫環悄悄說了原故,雖數年之情難捨,但事關風化,亦無可如何了。那司棋亦曾求了迎春,實指望迎春能死保赦下的。只是迎春語言遲慢,耳軟心活,是不能作主的。司棋見了這般,知不能免,因哭道:“姑娘好狠心!哄了我這兩日,如今怎麼連一句話也沒有了。”——第77回
這個時候的司棋,儼然沒有了之前的淡定冷靜,為何?因為她萬萬沒想到,她寄予全部求生希望的迎春,居然沒有站出來為自己求情。
從抄檢到被攆,這中間有幾日光景,從司棋的言行中可以看出,在這幾日裡她曾懇求過迎春,希望能救她一救,迎春貌似也答應了,但到了最後一刻,迎春還是選擇了緘默不言,這也就解釋了司棋的那句:姑娘好狠心,哄了我這兩日,如今怎麼連一句話也沒有了。
迎春為何要欺騙司棋?這自然還要從迎春的性情上進行分析。迎春自小性格軟懦,拉不下臉來拒絕人,她在答應司棋的時候,想必亦是半推半就,僅僅是經不住司棋這般頻繁的請求,順嘴答應;
而一旦問題真的湧到眼跟前的時候,以迎春“牆頭草”的性格會讓她迅速違背之前的承諾,因為相對司棋的前途命運而言,她更想要進入自己心理上的舒適區,即順應自然,一切與我無關,於是乎迎春說了這麼一段話:
迎春含淚道:“我知道你幹了什麼大不是,我還十分說情留下你,豈不連我也完了。你瞧入畫,也是幾年的人,怎麼說去就去了?自然不止你兩個,想來這園裡幾個大的,都要去呢。依我說,將來終有一散,不如你我各人去罷。”——第77回
從某種角度來說,迎春和惜春是一類人,她們骨子裡是奉行利己主義的。惜春縱然遁入佛門,可並非是參悟透了人生,而是想要躲避人世間的閒言碎語和各種麻煩,她和她的父親一樣,只是片面地吸收了佛道文化中的利己因素。
迎春雖然看起來善良軟懦,彷彿是個老好人,但她本質上和惜春沒有太大的區別。
惜春冷酷,能說出“善惡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這樣的絕情之語,和本家寧國府斷絕關係,其核心是不想讓寧國府的汙名沾染到自己身上;
迎春善弱,卻也說出“將來終有一散,不如你我各自去罷”,對司棋的被攆袖手旁觀,這種思維本質上還是為了讓自己躲避麻煩,不願因為司棋而與賈府長輩、婆子們發生衝突。
也正是因為如此,迎春成為金陵十二釵正冊中最不受讀者喜歡的一位金釵,她性格上的弊端是顯而易見的,她今日認為“各走各的罷”,將司棋棄之如敝履,就註定她不會對命運進行反抗。
可問題在於,生活不會由著迎春的性子,她今日放棄司棋,明日這種悲劇落在自己身上,又該何為?最終的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迎春被父親賈赦當做抵債工具,嫁給了中山狼孫紹祖,在經歷了頻繁的折磨摧殘後,落得個“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之結局,不亦嘆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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