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太難了，這日子怎麼這麼難呢，我不想活了……又不敢死，也不能死，孩子還在上學呢……”

“……我也是……”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見過老男人淚崩的時刻，我見過，再上一次是什麼時候，記不清楚了，應該是好多年前了吧？

最近的一次，是在昨天。

醉不醉人人自醉，找個理由哄騙自己，開始還是乘著酒興的三兩句抱怨和委屈，眼睛一紅之間，便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淚腺。

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數次想要剋制，卻怎麼止都止不住。

昨晚快11點的時候，一位一年多年沒有見面的哥們登門。

大家都忙，瞎忙，經常電話、微信之類的聯絡，總說一起聚聚，可是，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一個城市裡的好友，卻很久聚不到一起。

這次好友登門，我喜出望外，儘管，他登門的理由難免讓兩個人都略有些尷尬——借錢。

凌晨零點整，是扣房貸的時間，哥們拼勁了老命想辦法，還差1200多塊。

我知道，這個哥們是個頗為豪爽卻又分外驕傲的人，不是日子難到一定程度，絕對不會開這種口借這麼點“小”錢。

快速轉錢之後，哥們也是火速操作手機提現到銀行卡里。

在我盛情邀請之下，哥們實在難卻，在我家跟我兩個人對飲了幾杯。

兩杯小酒下肚，話頭漸漸展開。

果然，確實被憋得實在沒有辦法了，借唄和微粒貸都已經不能再借，實在沒有辦法之下，只好登門求助。

今天，經哥們同意，我寫下這篇文章。

以下，以第一人稱講述，以做人生小記。

正文

1、那驕傲的前半生

我的前半生，準確地說是前40年，可謂順風順水。

早些年，家中父親常年在縣裡電廠打工，不是正式的，是託一位沒除服的親戚關係進去的臨時工，後來改制以後，也沒輪上轉正，整成了籤三方協議的外聘制，說白了，還是臨時工。

父親廠裡他們這種臨時工是倒班制，休班的時候，父親就會騎腳踏車回家。

母親的話，常年在家務農兼帶我。

日子雖然過得不是多麼的富裕，但在我家鄉那個地方，尤其是在村裡，也算是比較富足的家庭。

所以，從小到大，家裡也沒有少過我的吃穿。

後來高中在縣城讀書，開始住校，高三時母親曾經在學校不遠的地方，租過一間農村房陪讀，印象中大概租了大半年。

當年讀書的我，也是爭氣的，從來沒有讓家裡父母操過心。

從小學到高中，一路成績名列前茅，高考也進了一所不錯的重點大學，哦，忘了，現在不興說重點不重點，講的是985,211。

我當年讀的大學，如今也是一所比較靠前的985。

大學不算最頂尖，但在當年的縣城裡，甚至到如今，也絕對算是極為叫得上名頭、拿得出手的大學。

為此，一直到現在，父母還在以我為榮，與人聊天之時，也是常常掛在嘴邊。

大學學的土木工程，方向是工民建。

校招進的一家還算知名的房企，一畢業到公司就進了儲幹計劃，工作順風順水。

在那個房地產不斷野蠻生長的年代裡，基本一兩年職位就會有一次提升，也曾拿過過百萬的年薪。

後來，因為婚姻和家庭的原因，需要穩定在一個城市裡，加上以前積攢了些許的人脈，於是便選擇了自己創業。

兩個勉強算是產業的小公司，一家主營工程機械租賃，一家主營老年自助旅遊。

公司經營得不好不壞，前幾年倒也賺了些錢。

19年家庭出了些變故，因為忙於應酬，疏忽了家庭的維繫，和前妻和平分手了。

前妻分走了結婚時那套近郊的房子和家裡全部的現金，我留下了孩子、公司和現在住的這套學區房。

一邊照顧孩子，一邊忙著兩家小公司的維繫，經常忙的腳不沾地，但賺錢嘛，不都這樣？

本來，日子如果可以就這麼繼續下去的話，其實這輩子也就這麼過去了。

可是，在我不惑之年的時候，疫情來了。

然後，我的生活，被徹底地拖入了深淵。

2、疫情之中的掙扎求生和失敗

如今想來，說再多的後悔都晚了，鬼知道，我為什麼從事的是被疫情打擊的最慘的行業之二？

當年，選工程機械租賃和旅遊這兩個行業創業，也是考慮到兩個行業八竿子打不著，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萬一一個行業不行了，還有另外一個行業可以活下去。

我人其實並不貪，賺錢這事，多少算多呢，能養家，再有手裡有點應急的儲備，這個樣子就行了。

可是誰能料到呢，疫情一來，兩個小公司，兩個行業，被一鍋端掉了。

（1）接連倒閉的地產和建築公司，求生不得之下的壯士斷腕。

從事過工程機械租賃，甚至稍微瞭解工程行業的基本都知道。

從事工程機械租賃的，除開大公司的自有機械，很多像我這種小公司，基本都是連鎖的三角債關係。

一方面，我租賃機械給施工單位，施工單位按進度在房產開發公司拿錢，然後給我付錢，從這方面來說，我是債主。

另一方面，除開公司自有的那部分裝置以外，還有一部分機械是付首付款拿機械，剩下的分期付款的。另外，現在的工程，什麼錢都能欠，唯獨工人工資不能欠。

從這方面來說，機械廠家和幫我開機械裝置的工人又都是我的債主。

正常情況下，這種債務關係可以順利完善下去。

但是隻要其中一環出現問題，就會引發連鎖反應。

如今的局面，就是這樣。

疫情來了，房子賣不出去，地產商沒錢，施工單位收不到錢停工，我這種機械裝置租賃公司也就收不到錢，順帶著，下游的機械廠家也收不到錢了。

但是這其中，有一環是基本都能收到錢的，那就是工地上的工人，當然了，也包括我僱傭的那些給我開機械的工人。

錢沒有來源，但是工人的錢是一定要給的，不給是要關人的。

這裡面的區別，不過是地產商、施工單位和我，三家誰在執法單位裡更扛得住，誰來墊付工人工資而已。

從20年開始，一直到去年年底，我租賃機械出去的幾個工地陸續停工，我本人能墊的錢、能想的辦法也都想盡了。

本來，我還不至於死的那麼慘，實在不行不過分期的那部分機械被廠家拉走，我就當這幾年白乾了，回到解放前而已。

畢竟，自己手裡還有一些自有機械，真要完全過不下去了，便宜賣掉也能再支撐一段時間。

可惜，這中間出了一個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恆大的商票！

這個該挨千刀的公司，徹底把我打進了深淵。

恆大暴雷之前，我手裡恆大的專案佔一半，從20年開始，本來就已經拖欠很久的工程款，現金那是絕對沒有的，想要只有商票。

這玩意兒收到手裡，當時本身貼現虧本就已經很多了，拋掉在外面貼現折本以後，已經到了完全沒有利潤可言的地步。

但不管怎麼說，也算能勉強維持下去吧，還不至於死掉。

誰料到，這恆大的商票在市場上的信譽越來越差，直到去年，徹底崩盤了。

然後，我當時接到的商票，動作慢了一點，就砸在了手裡一批。

實在是要現金週轉啊，最後被逼無奈，好不容易找到了人接手，打折出售，從腳踝打骨折那種。

看著到手的那點腳踝位置甚至可以說從腳指頭開始打折拿到的錢，我是欲哭無淚。

連開各種管理費用和工人工資的一小半都不夠，更別說裝置分期款了！

最後，被逼無奈之下，在去年年關被綜合執法局和公安聯合執法關了一晚之後，我開始揮淚大甩賣自家的自有機械貼補工人工資。

到現在，自有機械都被變賣了大半，就僅剩幾臺陷在兩個停工工地上的機械沒有賣掉，這種情況下，才勉強過了去年那個年。

不去想它們了，公司暫時關門，連管理人員加工人，去年底大都遣散了。

還剩了一個多年的老兄弟，和我相守結伴，無薪守家。

有一搭無一搭的，隔三差五催一催看能不能在那幾個停工工地要到點工程款，不過已經基本不報什麼希望了，能要到早要到了。

官司都打了好幾起了，贏了照樣沒錢，但凡能要到一部分，也不至於把我的家庭都拖入深淵。

辦公室租金年底前揮淚甩賣機械後結了大半，還欠一些，沒辦法了。

至於今年，今年實在無力支付了，包租公今年也沒催過，就這麼先欠著。

感謝他，感謝他的不催之恩。

（2）旅遊這家小公司，我不想說太多了。

疫情來的時候，直接被迫長時間歇業，只能自己出錢養著幾個員工和鋪面。

後來，一直在被迫關門和慘淡經營之間來來回回。

就算是能營業的期間，也很難維持住正常的經營支出，勉力維繫了接近快兩年，實在堅持不下去了。

去年年底，徹底關門歇業了。

關店以後，去年過年期間，有相熟的幾個遊客客戶聯絡去海南，自己又私人帶了一次團，帶著幾家人去了海南。

結果被三亞的旅店到地頭以後臨時加價狠狠宰了一刀，眼瞅著就要倒賠一大筆錢。

客戶都是老客戶，知道情況以後，商量了幾下以後要給我分攤掉住宿漲價的部分。

實在不想接那筆錢，開始嚴詞拒絕了。

可惜，真的是人窮志短，眼瞅著貸款要還，一個作為代表的老姐姐又來給的時候，最後還是接了。

“大家都不容易，到我們這個年紀了，什麼場面沒見過？大家都這麼過來到老的。

人都有個難處的時候，拿著吧，別死撐，家裡還有孩子……”

幾個月過去了，到現在都還記得那位老姐姐晚上又到我房間給我錢的時候說的話。

我很感謝他們，是他們，讓我感覺，這個陰冷昏暗的世界裡，還有光。

不說了，說多了，都是淚，至少這兩年，不敢再碰這個行業了。

3、疫情裡難捱的房貸

生活之中，很多事情可以省，吃喝拉撒的，沒錢都可以忍忍。

可是，銀行它不讓人忍！

孩子今年剛剛高中，正是敏感的時候，實在不想讓他聽到那些隔三差五的催貸簡訊和電話。

當然了，更不想的是如果徵信出了大問題，影響到孩子的高考甚至以後的就業。

可是，做了這麼多年工程和旅遊相關，又到了這個年齡，再加上這種大環境，合適的工作，實在找不到啊，簡歷投了一大堆，沒一個靠譜的！

前兩年實在沒辦法的時候借唄和微粒貸也借了一些，有些甚至是為了還房貸拆東牆補西牆借出來的。

疊加上房貸以後，這日子實在是沒法過了。

開年孩子上學以後，開始嘗試跑外賣。

開始畢竟不熟，頭一個月雖然累到要死但是收入並不太好。

這快兩個月雖然有了些收入增加，但是還是無法完全覆蓋貸款。

最後一咬牙，從上上個月開始，白天跑外賣跑到天黑晚飯那波熱點時間跑完，接近凌晨的時候開始到KTV、酒吧和夜店之類的熱點地方跑代駕，一直持續到凌晨四五點左右基本完全沒活。

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了，錢勉強能覆蓋全部貸款了。

就是不知道，這麼下去，身體到底能堅持多久。

四十多了，身體早就大不如前。

最近每天上午起床，都要扶腰很久才能起的來……

每跑兩單，必須停下扶牆伸一小段時間，要不完全沒法彎腰，還僵硬的疼。

就這樣堅持，還是會有青黃不接的時刻，比如說，今天……

房貸款還差一千兩百多，馬上零點就到扣款的時候了，實在沒有辦法了，只好找朋友借點錢週轉一下。

第一個電話沒有借到，第二個想到了老友“豬”，想著登門應該穩當一點，直接小電驢騎上衝到“豬”家，借到了。

錢到手，趕緊從微信裡轉到房貸卡里，好險的，趕在扣款前房貸錢存夠了。

最後，盛情難卻，還喝醉了……

結語：

佛家說：世間有七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我這隻豬說：“鬼的七苦，這個世間的苦，拉在一起就一苦，窮苦！”

這麼驕傲了半輩子的人，到現在，也還是要半夜找人借個千兒八百的應急。
他，曾經是個多麼驕傲的人，這麼點錢，都不夠他以前隨手請兄弟們吃頓飯的，如今卻不得不張口來借錢，甚至於，為了增加借到的機率，登門借錢！

一文錢難死英雄，古人誠不欺吾！

昨天晚上，兩個人都喝多了，很多話都記不得了。

當時，哥們他藉著酒勁哭著說：“太難了，這日子怎麼這麼難呢，我不想活了，又不敢死，也不能死，孩子還在上學呢……”

我喝的太多了，記不得當時怎麼回答他的了，隱約中好像我回答他的是：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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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又有故事又有酒，偶有老友相聚時，總有三兩閒言故事出現。

如若有緣，咱們江湖再會，後續評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