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軍號 作者:朱紹陽
2022年3月10日(農曆二月初八)晚11時許,在經歷了一生少許幸福、太多坎坷、辛酸的歲月後,她平靜地走了,終年85歲。嗚呼,我可憐、可親、可敬的大姐離我們而去了。
大姐朱紹彩是一個極普通、極平凡的人,從未上過學,是典型的沂蒙山農村姑娘,單純善良,在家中是大丫頭,還有二丫頭朱紹英、三丫頭朱紹芳、四丫頭朱紹芬三個妹妹,我是老五,最小的小弟,也是唯一的一個男孩。1955年,17歲的大姐在“嘿啦啦啦啦嘿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開紅花呀······”“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的勝利戰歌聲中,幸福地嫁給了我們本鄉(原臨沂縣王橋公社)九龍口村的八路軍戰士、抗美援朝戰鬥英雄、中國人民解放軍38軍113師338團副參謀長劉宗泰。自此走上了隨軍當家屬之路,這一去就是67年。為軍人、為丈夫生兒育女,撫育後代,無怨無悔;為軍人、為丈夫守望軍魂,陪伴亡靈,忠貞不二,當了一輩子寡婦軍嫂。
說起我的大姐夫劉宗泰,在我們鄉里可是個有名的傳奇人物。幼年家境貧寒,食不果腹,衣不遮體,可卻是一個孝敬父母、有恩不忘、有仇必報的青年。1945年1月就加入八路軍115師老四團當戰士,解放戰爭時參加塔山阻擊戰、四平保衛戰等戰役。抗美援朝,隨他所在的338團夜襲三所裡,血戰龍源裡,參加過多次激烈的戰鬥,作戰英勇頑強,不怕犧牲流血。在徐魯海同志所撰《徐煒將軍的戰鬥歷程》(書中所說徐煒將軍,時任113師337團政治委員,後為38軍副軍長,26軍政委)一書中,曾這樣描述:“在從沂蒙山轉戰東北戰場之後,曾和前方部隊一起圍剿日偽殘部並與之激烈交戰,敵偽頭子劉二麻子企圖翻牆逃跑······劉二麻子爬上房頂,架起機槍反抗,被一班長劉宗泰(曾任338團副團長)當場擊斃,其他匪徒見抵抗無望,只能舉手投降(182頁)”“敵人又向二排堅守的陣地進攻,二排長劉宗泰胳膊被打斷,鮮血染紅了軍衣,他強忍劇痛高喊‘向姜世昌學習,為紅三連爭光’,單手端槍向敵人射出仇恨的子彈,排長負傷堅持著戰鬥,激勵著全排戰士的鬥志,他們勇猛地打退了美國兵的進攻,守住了陣地。(426頁)戰後,劉宗泰榮立二等功。1969年劉宗泰同志逝世,被評為革命烈士,徐煒參加了追悼會,從自己的工資中拿出100元送給劉宗泰夫人,以示對老戰友的悼念。”
大姐的大女兒劉淑梅,專門向我贈送了該書。在扉頁上寫到:“贈送小舅:該書記載了為全中國、為全民族獨立而英勇奮鬥的革命烈士和革命老前輩的英勇事蹟。這其中也有我父親劉宗泰在戰場上英勇殺敵的事蹟和照片。我敬愛的父親是山東臨沂人,1928年生,1945年入伍,1947年入黨。參加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戰爭。立過二等功兩次,三等功三次。歷任班長、排長、連長、團副參謀長、副團長、建設兵團團長等職。1969年9月5日因公致病在北京逝世,我親愛的爸爸是我們全家的光榮和驕傲!我們永遠懷念他、銘記他!”是的,劉宗泰烈士不僅是家鄉的光榮和驕傲,子女們的驕傲,更是作為他的妻子、我大姐朱紹彩的驕傲。
大姐為她的丈夫感到光榮而驕傲,能年紀輕輕就嫁給戰爭英雄,是她夢寐以求的願望,是她一生無怨無悔的追求。她願為丈夫付出一切,付出一生。她晚年曾對我說:“小弟,我哪兒也不去,就留在保定,留在你姐夫身邊。陪著他的軍營,陪伴他的戰友,陪著他的英靈,陪伴我們的女兒、兒子,走完我幸福而又苦難的一生,我跟定了他了,他到哪兒,我就到哪兒,這是我最大也是最終的心願。”
其實,這也正是大姐夫劉宗泰的心聲,他何嘗不知戰後餘生,功成名就,企盼家庭幸福美滿,兒孫繞膝,老妻相伴走完幸福美滿的晚年。但世事無常,雖有兒女情長,最終卻英雄氣短,誰知他因公犧牲,英年早逝,41歲就撒手人寰,離開嬌妻、幼女幼子而去,大哥,您去得也太早了吧!
姐夫去世後,可憐的大姐靠著部隊發的撫卹金,帶著四個孩子艱難地度日,那時長女劉淑梅,12歲;二女劉淑琴,9歲;大兒劉會山,7歲;小兒劉會海,剛四歲多一點。孤兒寡母,誰見誰嘆惜,誰見誰落淚。千里之外的老孃在老家終日以淚洗面,鬱鬱寡歡(我的父親朱湘已於1967年病逝)。我們在農村的四個姐弟也無能為力。好在大姐夫部隊的首長、戰友們都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千方百計,盡其所能幫助、安撫這一家五口,據我瞭解的情況,當年的師、團首長徐煒、彭朝臣、郭仲田、高維錦,以及後來的劉振宇副團長,王瑞祥營長,王啟東處長,還有軍師機關的郭九三、賈忠祥、張安法等許多戰友老鄉都為這苦命的家付出了心血和努力。孩子的入伍就業都是靠這些同志協調幫助的。還有一些小戰士、小老鄉時不時地去大姐家幫助做家務、送菜、送米麵、水餃,才使這家人家勉強度日,渡過難關。這就是戰友情、老鄉情,真正的是危難之時才見真情呀,我在這裡,向38軍、113師、338團的的首長,姐夫的老戰友、老部下、小老鄉表示最深切的敬意和謝意!
在大姐的影響下,幾個姐姐都嫁給了軍人。當時的軍師首長考慮到大姐家的情況,專門派人協調臨沂縣地方政府,將我二姐朱紹英(時任小學教師)調到保定紅武小學任教,以長期陪伴大姐。二姐教書有方,當了副校長,嫁給了一位空軍基層軍官原中信,生有兩女,做了軍嫂。我的三姐朱紹芳十四五歲就到大姐家幫助看孩子,後回孃家嫁給一位海軍戰士肖友順,在家務農,也兒孫滿堂。我的四姐朱紹芬嫁給了一位士官許漢才,後也隨軍參加工作,至今家庭幸福。我們家成了軍人家屬之家,和部隊、和軍人結下了不解之緣。
大姐自從隨軍後,先後在吉林通化海龍山城鎮,河北保定望都、清苑等地隨部隊遷徙,房無一間,地無一壟,孤身帶四個子女清苦度日,供四個孩子讀書上學,從未有改嫁、另尋出路的念頭。這就是命吧,大姐認了,守著軍營,守著子女,安穩度日,也就滿足了,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日子總算慢慢正常了,平靜了。大女兒、二女兒都參軍入伍,大兒二兒都參加了工作,包括大孫子、大外孫也都入伍參軍,當了光榮的解放軍戰士。隨著時間的推移,生活漸漸好了,心裡也慢慢清靜了。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2008年,我姐的大兒子、我的大外甥劉會山身患絕症,竟不治而亡。這不啻是晴天霹靂,災從天降。我的可憐的大姐,你的命這麼不幸,31歲痛失丈夫,70歲痛失愛子,英年喪夫,白髮喪子,想起來,不能不讓人熱淚滿面,唏噓難已。
但是,大姐就是大姐,大姐真是一個堅強的人,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她沒有被一生的坎坷所擊倒,沒有被這麼多苦難所拖累,而是苦咽在肚裡,淚留在心裡,繼續地頑強地掙扎著生活著。把一生心血獻給了孩子,獻給了孫子。獻給了丈夫,獻給了沒出一步的軍營,當了一個永遠的軍嫂。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念及舊事,感慨萬千。大姐於我們全家有恩,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老家很窮,大姐在自身非常窘迫的狀況下,省吃儉用,從牙縫裡擠出些許積蓄,接濟我們。父親病重,打針吃藥,買棺材安葬,傾盡所有;供二妹、小弟上學,不遺餘力,才使得我們終成學業,終有事業。我記得很清楚,我上高中、上大學時(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我身上的泛白了的舊軍裝,半新的軍鞋,都是大姐給的。特別是1973年我上了山東師範學院中文系,姐姐專門送給我一塊淺黃色的蘇式小手錶,(姐夫珍藏的,雖然不很準時,但卻是珍貴的紀念品)讓我高興得幾夜沒睡著覺。穿著軍裝、戴著手錶上了大學,讓大學的同學羨慕不已,還以為我是哪位高階軍官的子弟呢,卻不知,我真真正正是一個爹死娘老的農村苦孩子。所以,我的老伴李漢霞,經常對我說:“大姐這一輩子真是不容易,吃盡了苦,受盡了累,我們不能忘了她。”儘管近年來生活條件都改善了,逢年過節,我老伴都會給大姐送點吃的用的,寄上、或微信轉上一千元、二千元錢。這也是我們全家反哺大姐的一點心意吧。
大姐雖然沒有文化,但卻秉承了沂蒙山人忠厚傳家的美德,對首長,對戰士,對親友尊重有加,對子女要求十分嚴格,嚴母出孝子,在她的教育管教之下,四個子女都很孝順聽話,從不惹媽媽生氣。媽媽一生不容易,孩子們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所以都盡其所能照顧母親,尤其在生病後的三四年時間,兩個女兒,雖一個在大連,一個在臨沂,但都每人半年,按時輪流到保定軍營陪伴在母親身邊,一直到老母親病逝。女兒、女婿、兒子、兒媳、孫子、外孫子、外孫女們的的拳拳孝心,也可以讓老大姐心靈安慰,含笑九泉了。
大姐的一生,是極其平凡的一生,又是極不平凡的一生,是心繫軍人、心繫軍營的一生,是了不起的一生,是偉大的一生。大姐,永遠的大姐,永遠的軍嫂,留給我們的是永遠的思念,永遠的哀悼!
朱紹陽
於二0二二年清明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