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白菜蘿蔔收成好,菜農們高興得掰著指頭算,這一季下來能賺多少錢,能辦多少事。他們心裡想的全是錢,卻不考慮買菜的渠道,起初嫌菜價低不願出手,總想著賣個好價錢。可是,等他們醒悟時,再也看不到收菜的商人,那些種菜的農家急得團團轉。這是時間觀念極強的蔬菜,要是錯過了最佳時期,別說是降價了,恐怕要爛在地裡。朱拴沒讓鄉親們的菜爛在地裡,而是把他們的菜壓低兩分錢收集起來,讓幾個朋友拉走了。那一年他不但賠了不少錢,而且還落下不少罵名。鄰村的菜農們看著爛在地裡的菜著急上火,而十里鋪的鄉親們拿著菜錢在罵娘,說他死不開眼,誰的錢都敢掙。並揚言:你的母親還在村裡,你的祖墳還在本地座著,等你娘躺在草鋪上時你就知道鄉親們被宰的滋味了。
這話是朱拴娘聽到的,她詢問兒子真相,當他聽完兒子的解釋後,說:“鄉親們的交道不好打,你每次讓他佔便宜他就高興,有一次佔不到便宜就說三道四,這事不奇怪,到哪兒都一樣。不要在乎他人的說法,只要掌握住良心的砝碼,問心無愧就行了。記住,髒話永遠都長不到身上。”
朱拴如夢初醒,母親聽到的話得到了應驗,面對如此羞辱,他感到異常苦惱。在村裡衡量威信的高低,光用嘴說不行,只有透過家裡的紅白喜事才能體現出來,而當下朱拴遇到的尷尬就充分說明威信掃地,是個被眾人唾棄的人。拴緊和拴財並不這麼認為,那是時代發展速度太快,人們的思想意識滯後造成的。拴緊說:“村裡的青壯年差不多都出去打工掙錢,女人們也出去了不少,哪兒還像以往誰家辦事,都傾巢出動。那個時代沒啦!就說這喪事,在過去都是鄉親們過來打墓抬棺材,如今呢?有一幫人以此為營生,專業打墓抬棺材。你說說連這一行都有專業隊伍,還有啥事能難住人?”
“大哥,只要您一回來,我心裡就有底了。我不是發愁,是心裡憋屈,那些事給誰去解釋都沒用,真是啞巴見了娘,沒啥說,我算服了。現在的人活得太現實,彷彿又那麼認真,所謂的情意已淡化到極致,老人看的是錢,年輕人看重的更是錢,連小孩子對錢也異常熱衷,好像任何事離開了錢都不好辦。我實在弄不懂,怎麼會是這種現象?”朱拴十分感傷。弟兄仨的觀點基本一致,人情世故的淡薄與發展密不可分,微信太方便了,是它束縛了人們的來往,哪兒還用得上來回跑。其實,歸根結底還是態度。
送走了母親,朱拴感到渾身疲乏,恍恍惚惚,神志不清。那惱人的偏頭疼不停地折磨著他,使他痛苦不堪。他的姐拖著疲憊的身子坐上姐夫的電動車走了,院子裡只剩下他們一家四口人。繁雜的時段已經過去,留下的凌亂雜物也規整完畢,一切又恢復到老人未走之前的狀態。搗蛋的孩子扔在搗亂,慪氣的人仍在生氣,彷彿老人的離去沒把家中的怨氣帶走,作為念想留給了他們。朱拴的臉色陰沉沉的,好像將要落雨的天,使還在忙著的家人感到恐懼。
馮愛梅料理完那些雜事後,和孩子們短暫溝通後就走了。出門時小倩以為她要跟爸爸打聲招呼,卻看到媽媽充滿著惱怒和怨氣走出家門。為此,小倩努著小嘴,用眼睛使勁兒盯著爸爸,爸爸卻神情抑鬱,無動於衷令她失望。倆人的心裡究竟想著啥?誰也說不清,從愛梅回來直到現在走出去,總共也沒說幾句話。原打算等婆婆的五七過後再出去,而朱拴的態度卻讓她心裡冰涼。唉,這個死不開竅的人,你說一句暖心的話會掉牙嗎?看他哭喪著臉愛梅心裡不是滋味,有心勸說他幾句,往往還沒等她開口,就又有事了。她不止一次在心裡埋怨這個死倔的人,也默默地渴盼這個讓她揪心的人說句寬慰的話,而這個人哪……
孩子們把媽媽送到公路上,看著媽媽上了公交車才轉身回家。小輝拽著姐姐的手問:“爸和媽為什麼還不說話?”小倩沒好氣地回答道:“他們的話好像說完了。”兩個人回到家裡沒看到爸爸,小輝跑進屋裡看,出來告訴姐姐說他睡了。睡就睡吧,這幾天也把他累壞了,小倩這麼想著,隨手把那些髒衣服放進洗衣機裡,她仰臉看看天空,覺得做晚飯還有些早,把衣服洗完再去做飯。洗衣機隆隆的響聲應該把爸爸吵醒,以往的慣例爸爸就會坐在石桌前抽菸喝茶,露出愜意與自豪的神情。今兒卻沒反應,小倩感到不太對勁,便去屋裡看看,發現爸爸蜷縮在地上,顯得特別痛苦。她大聲喊叫著弟弟,便把爸爸的頭攬在懷裡哭叫著。
朱拴在縣人民醫院進了全面檢查,專家給出的結果是腦瘤,建議他立刻準備手術的有關事情。這突如其來的災難,如五雷轟頂,震驚使他險些倒在地上。頓時,他精神恍惚,思緒紛亂,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惆悵。他在床上怔怔地坐了半天,神情幾近絕望,欲哭無淚。當他聽說那不是一般的手術,得把頭顱開啟時感到異常恐怖,那是什麼地方?萬一……朱拴再也不敢想下去。兒子還小,姑娘還在上學,他們還不能擔起家的重擔,愛梅呢?唉,都怨自己呀!為何要怪她呢?
實際上,就不能把母親的死與她的慪氣聯絡在一起,要是不把她氣走那該多好呀,起碼有個商量的人。這倒好,孤家寡人,悽慘不悽慘?朱拴不想這麼死,能活一天是一天。他找到醫生詢問自己的壽限,想在有限的時間內為兒女們做些事情。心想:這接二連三的災難,擱在誰身上都不好受,何況他們還未成年,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姐呢?她也不容易,要是讓她知道了,又該著急了。此時,朱拴的心裡既懊惱又傷感,他十分想見自己的媳婦,讓她知道她的男人快不行了。但他最終還是搖搖頭走出了醫院。
朱拴在家裡用藥物抑制不時地疼痛,原本試圖重操舊業,可是,那煩人的偏頭疼肆意妄為,囂張狂躁,根本不管他的感受,使他焦躁不安,欲罷不能。這樣的狀況已不能像之前那樣玩命工作,那一半體力一般腦力的工作難以勝任。他不想坐在家裡等死,一心想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掙一點兒是一點兒,總比坐在那裡看日頭強。那些見過的生意和想象中的小生意,還算可以,苦於囊中羞澀,也只是想想不能跟風。他掰著指頭算日子,朝思暮想做些事,可是什麼也想不出來,便為自己的無能而苦惱。
這天,在大門口遇到周家大叔,他告訴朱拴,把自己的事情向村委會反映,能爭取到吃低保就可緩和困窘。按說這是一件好事,可他礙於面子,不好意思給得志說。同時,他還想到,自己也曾輝煌過,與村裡那些名人相比較也能歸為一類,如今向他們申請吃低保,還真沒那個勇氣,但是,眼前的困難彷彿一座山,要想翻越過去,談何容易,怎麼辦?朱拴的心裡難下結論。
塵世間一些事真是奇怪,昨天還是生意上的老闆,一個意外之事,便打回到原型,真是不可思。朱拴的情況比較特殊,按說不應該走到這一步,可是,現實就是這樣。生活無保障,大病無錢治,這是擺在朱拴面前的主要問題,也是他感到最頭疼的事。實際上,他不是愛面子,而是不願意給村裡添麻煩,心想:憑著自己在菜市場的名聲,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可緩和困窘,令他煩心的是不爭氣的身體,無疑是在作對。現在,他彷彿清醒過來,腦子裡想得最多的是正確面對現實,要是把眼前急需的問題解決了,興許偏頭疼也會好些。
關於去村裡找得志的事,昨天晚上母親給他說了半天,讓他正視眼前的拮据,不要把過去的事情太放心裡,畢竟是過去的成就,拿它做激勵可以,挺直腰桿站起來是目的,可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不是所有人都能體會。男子漢要有擔當,困難面前不折腰,捋順思路當個明白人,那樣才有出路。一個有遠大理想的人,面對人生征途中的一個小坎坷,不會斤斤計較,而是把前景看得無限光明,朝著光明走下去,人生豈能不輝煌。朱拴再也睡不著了,他折起身子仰靠在床頭上,目光四下裡巡視著,似乎在尋找什麼。檯燈雖然沒那麼明亮,但屋子的角落都能看得清,他想看到卻沒看到感到沮喪。唉,您麼不多停會兒呢?
其實,十里堡村吃低保的人真不少,而該吃低保卻沒吃到低保的人還在爭取著。說來也怪,村幹部家那些親屬,小日子過得相當滋潤,不知什麼原因,成為低保物件。讓人不能理解的是,低保彷彿萬能鑰匙,村幹部一旦遇到了麻煩,就用低保來開路。面對這種情況,朱拴按照標準比對自己,覺得吃低保非他莫屬。同時,他認為那些人都不顯丟人,自己還在乎什麼?
在村委會的會客室裡,得志正在接待上級來的領導們。縣裡的副書記在鎮黨委劉書記的陪同下,檢查美麗鄉村實施進度,得志彙報完本村的進展情況後,專心致志地聽上級領導們的講話,在講到朱拴家那老宅基地時,他們誰都沒講那是釘子戶,而是說具體情況具體對待,決不能一刀切。得志為沒有挨批評而心中暗喜,但從他們的講話中,可以這樣理解朱拴的老宅基,暫緩或另找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