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15日早已在長期戰爭中山窮水盡的日本終於決定投降。這標誌著中國人民十四年抗日戰爭以及世界人民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這一天日本廣播協會對外播送了天皇裕仁頒發的《終戰詔書》。事實上這是絕大多數日本民眾第一次在廣播中聽到天皇的聲音,然而這其中有很多人卻根本沒理解廣播的內容。難道說裕仁在宣講詔書時用的不是日語嗎?為什麼會出現有人聽不懂這種現象?
首先可以明確告訴大家的是天皇投降詔書使用的就是日語,只不過這是一種與普通日本人所使用的日語有所不同的特殊日語。這種特殊的語言在日本被稱為“鶴音”。所謂“鶴音”是二戰以前日本皇室的專用語言。日本的文字體系是在引入漢字的基礎上形成的:中國唐代時期留學生吉備真備根據漢字楷書的偏旁部首發明瞭片假名,後來日本人又根據漢字草書的偏旁部首發明瞭平假名。
如今日文書寫系統有一部分是日本人當初直接從中國引入的漢字,一部分是根據漢字偏旁創造的假名,此外日文中還引入了一部分羅馬字。因此如今我們在日文中仍能見到很多漢字。事實上我們通常所講的“語言文字”這個詞彙是由語言與文字這兩個彼此聯絡而又不完全相同的概念共同構成的:所謂語言就是我們平時所說的話,文字則是一種用於書面記錄的工具。
自300多萬年前人類誕生之日起只要不是聾啞人都會開口說話,然而文字的發明不過就是最近幾千年的事。事實上迄今為止世界上仍有相當一部分民族只有口頭語言而沒書面文字。日本歷史上曾有相當一段時間是隻有語言而沒書面文字的,直到漢字傳入日本後不斷被本土化改造成為日本文字。在這一過程中日語也受到了漢語一定程度的影響。因此在日語中就出現了一批的漢語藉詞。
在日本語言文字演變的過程中皇室使用的是一種與民間不一樣的特殊語言——“鶴音”。“鶴音”是以漢字漢語傳入日本之前的原始古日語發音結合漢語文言文的語法習慣弄出來的一種專供皇室使用的特殊語言。只有系統學習過這種語言的人才能聽得懂,而大多數民間百姓則不大聽得懂這種語言。這種現象其實在古代中國也存在:朝廷的詔書告示下發到民間也只有少部分人能聽懂。
之乎者也滿篇的文言文對古代社會沒多少文化的普通老百姓而言跟“聽天書”也沒太大區別。長期以來日本天皇都被賦予了一種宗教性的神話色彩:在日本的神道教中天皇本身就是以神的形象出現的。日本天皇的統治號稱是“萬世一系”從未間斷。改朝換代這種現象在中國歷史上從來就不是什麼稀奇事,可在日本無論政局如何更迭卻從未有人想過要推翻皇室。
日本歷史上有近七百年左右的時間裡天皇的權力是被幕府將軍所架空的,然而歷代幕府將軍卻從未想過像中國的權臣那樣直接廢立皇帝。幕府將軍儘管能在政治權力上架空天皇,然而卻始終無法取代天皇在人們精神領域作為神一般的地位。既然天皇在日本的文化中被認為是神,那麼神自然是要與凡人有所不同的。可實際上被奉為神的天皇也不過只是肉身凡胎而已。那麼如何才能顯示出天皇的與眾不同呢?
這就需要一套儀式來突顯皇室與民間的差別。皇室需要在飲食、服飾、語言等生活細節等方方面面突顯自己的與眾不同。專供皇室使用的“鶴音”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應運而生的。簡單來說日本天皇宣講用的是“晦澀的宮廷文體”,或者也可以理解為“日本文言文”。普通日本人由於平常接觸不到這種文體,所以乍一聽會覺得發矇也是很自然的。這和古代中國使用白話口語的平民百姓聽不懂之乎者也的文言體其實是一樣的道理。
當然也不能說所有人都聽不懂日本天皇所說的“鶴音”。皇宮中那些負責把“鶴音”翻譯成口語的人顯然就是能聽懂所謂“鶴音”的。明治維新以來隨著日本近代教育的普及使得國民識字率大幅提升,但專供皇室使用的“鶴音”依然極少被普通民眾所接觸到。首先明治維新後的日本已引入了歐美式的教育體系。日本出於與國際接軌的需求已主要使用白話文,因此不會有太多的人去學習一種晦澀的古文體。
這就正如我們中國人現在去看文言文仍會感覺吃力。咱們好歹以前語文課還要學要考文言文,可平時一般不適用文言體的我們乍一看這種文體還是覺得吃力。相比之下日本當年一般人是不會去學“鶴音”。“鶴音”儘管類似於我國古代的文言文,但所不同的是日本的“鶴音”是專供皇室使用的。“鶴音”的應用本就是為了彰顯皇室的與眾不同。如果大家都學會了“鶴音”,那麼天皇還有什麼“神秘”可言?
如此一來軍國主義者要構建以天皇為中心的對內獨裁、對外侵略的法西斯國家還怎麼可能呢?當時的日本掌權者出於“造神”的需求也不會鼓勵普通日本人去學習“鶴音”的。因此二戰結束時儘管日本的國民教育已普及,可社會上絕大多數人依然很少接觸到“鶴音”。事實上1945年8月15日《終戰詔書》的播送是絕大多數日本民眾第一次接觸到“鶴音”。在日本舉國一致把天皇奉為神的社會氛圍下很多人因為第一次聽到“鶴音”激動哭了。
事實上當時很多人都沉浸在首次聽到“鶴音”激動興奮情緒中,以致於都沒仔細去聽廣播的具體內容。文體上的晦澀難懂和這種心理情緒的影響使很多日本平民其實並沒理解裕仁在詔書中真正所要表達的意思。儘管當時能聽懂“鶴音”的人並不多,但畢竟多少還是有一些能聽懂的人充當翻譯人員。其實當時絕大多數民眾並不是從天皇詔書中第一時間得知戰敗投降的訊息,而是透過翻譯人員的解釋才大致弄明白髮生了什麼。
其實即使把裕仁所說的“鶴音”翻譯成現代日語或現代漢語也仍需要花費一定時間才能消化理解。《終戰詔書》錄音時長約為30分鐘。裕仁在詔書開頭使用大量篇幅講述世界形勢和日本國內形勢所發生的巨大變化,然後在此基礎上要求臣民“忍受難以忍受的現實”,可詔書全文通篇隻字未提投降或日本打輸了這場戰爭。儘管我們說日本是無條件投降,但裕仁的這篇詔書中卻只是說的終戰。
終戰從字面意義上看只是意味著戰爭的終結,但並沒提到某一方戰敗投降的事。事實上如今仍有一部分日本右翼人士堅持認為日本從未戰敗投降。這實際上是日本方面玩的一個文字遊戲:如果當年的日本還有能力繼續打下去,那麼又何必主動提出所謂的“終戰”呢?事實上裕仁所謂的“終戰”就是日本在無力再戰的前提下唯一的出路選擇,但又不甘心親口說出“投降”這兩個字。
裕仁之所以頒佈《終戰詔書》其實就是要投降,因為這時的日本已無力繼續再戰。可他又不想說出“投降”這兩個字,所以就在詔書中扯了一通國際國內形勢,但就是不明說自己要投降。這就像我們現實生活中有些人不明確告訴你真實意圖,而是胡吹海吹繞得天花亂墜讓你從中猜測他的意圖。這樣的表達方式也在無形中增加了人們對《終戰詔書》的理解難度。
1946年元旦天皇裕仁在美國佔領當局的壓力下發布《人格宣言》:首次向全國民眾申明自己只是一介凡人而非神明,天皇的“現人神”地位自此開始打破。1946年2月在麥克阿瑟的策劃安排下日本天皇裕仁開始巡視全國。在此之前天皇出於“造神”的政治需求總是在民眾面前刻意保持神秘性。所謂的“鶴音”就是彰顯皇室與眾不同的手段之一。戰後的日本皇室開始一反之前刻意與民眾保持距離的做法。
1946年裕仁的巡視是日本有史以來天皇第一次走入平民百姓的社會圈子中。從那以後日本皇室與民間的互動活動逐漸增加。2019年退位的明仁天皇在任30年間光是造訪福利設施就去過500多家(相當於平均每月至少去一家)。當碰上天災的時候天皇也需要前往災區安撫民心:2011年日本發生特大海嘯地震後的3月底到5月中旬期間天皇就一直在災區安撫災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