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4月3日,中野14軍40師119團一營官兵經過5天行軍,從雲南祿豐趕到西康鹽邊城,迫使葛紹武的“雙槍兵”繳械。
我軍原準備在城裡休息幾天,然後再進駐雲南賓川縣建設滇西,誰知剛落下腳,部隊就通知提前開飯。
下午6點多鐘,營長原金鎖集合好部隊,簡要地說:“剛才接到上級緊急命令,有敵人過去,命令我們營迅速追擊!”
就這樣,部隊連乾糧都沒準備,每人只帶了四五斤米,連多說幾句話的工夫都沒有,就向西南方向出發了。
拂曉,部隊走了60公里路,趕到棉花地。教導員郝孝康利用做飯的時間,把得到的敵情通報給部隊,並作了簡短的動員。
他說:“全體將士要積極響應號召。要克服困難,戰勝疲勞飢餓,樹立信心。”
原來,敵124軍賀國光大部和2軍胡宗南殘部,由於連戰連敗,由西北竄至西南,糾合葛紹武等人,帶著1萬多殘兵敗將,盤據在西康鹽邊一帶,企圖做為國民黨的反攻基地。
1950年初,雲南和平解放和成都解放後,我軍迫使葛紹武繳械。
敵人見勢不妙,即奉國民黨陸軍副總司令湯堯之命,企圖逃往緬甸,與李彌殘匪會合,以待機重返大陸。
殘敵在會理附近分為兩股,一股由2軍17師師長張桐森率領;另一股由124軍軍長顧介侯率領,向西南方向拼命逃竄。
4月1日、3日,兩股敵人已在丙南渡、排家渡和臘烏渡分別渡過金沙江。
5日中午,我軍趕至江邊,敵人已經擊沉渡船,妄圖阻止我軍追擊。經過動員,指戰員們找到了群眾,借來3只小船,連夜渡過了金沙江。
這時,我人民解放軍部隊和顧介侯的124軍相距4天半的路程,和張桐森的17師相距2天的路程。
由於繞路渡江,敵情難知,我軍只有根據敵向緬甸逃跑的方向,帶著一張地圖和指北針前進。
我軍決心不顧一切疲勞,忍飢挨餓,不分晝夜地和敵人賽跑,當時最響亮的口號就是:“追上就是勝利!”
經過連續4天4夜的行軍,許多同志口乾唇裂,鼻子出血,腳上佈滿了一層又一層的血泡,但大家咬著牙,堅持著往前趕。
2連8班的陳永金和葛河剛是兩個機槍射手,年紀都在30歲上下。每到休息的時候,別人疲乏的連話都不願多說,他們兩個卻總是去燒水、煮飯。
班裡小戰士楊金成腳痛不能過河,陳永金就揹著他,還把這個小戰士的200發子彈搶過來,背在自己肩上。
葛河剛的腳根爛得像蜂窩一樣,遇到過河時沙子鑽進去,疼得一瘸一拐的,真令人心痛,走路全靠著紅腫的腳前掌落地,偶爾腳後跟一著地,就像踩在針尖上一樣。
過分的疲勞,他的老毛病也犯了,上山時喘得上氣接不上下氣。就這樣,他和陳永金兩人扛著班裡的三挺機槍,就像鐵人一樣。
部隊渡江後,爬上了一架小山,各排分頭煮飯。因為時間緊迫,多數戰士又過度瞌睡,有的還沒有來得及吃飯就又出發了。
走了一個白天,又走了半個晚上,戰士們的腿機械地向前邁著,汗把衣服揹包全沾溼了,後半夜總算上到了山頂。
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果不其然。下山時,戰士們個個心慌腿軟,眼前黑一陣、明一陣地冒著金花。
戰士們迷迷糊糊地在山坡上休息下來,有的戰士餓了就嚼一口生米。就在大家又飢又渴的時候,指導員龐剛和副指導員王進明挑著兩口行軍鍋上來了,在半山坡上,大家拾柴、找水,煮了兩鍋稀飯。
大家半睜半閉著眼睛,稀裡糊塗地喝了一碗稀飯,立即感到渾身加了勁。當月亮從東山升起時,戰士們又趁著月光繼續前進了。
渡江後,由於追得急,部隊掉隊的不少。有些戰士反映:苦都不怕,就怕走錯路,瞎追一趟。
兩天後,部隊追至寧南,休息兩小時準備煮飯吃。可是夜深天黑,找不來糧食。大家有的去買稻穀,有的在推磨。
機槍連司務長買了一些包穀棒,可這些老包穀在鍋裡煮了快一小時也煮不透,大家餓急了,不管熟不熟,就往嘴裡送。有的瞌睡得把包穀放在嘴裡,沒顧得咀嚼又睡過去了。
接著部隊又要出發,不熟的老包穀誰也不想帶,可老排長張明德說:“後面的困難多,每個戰士帶一碗。”
果然又爬了一夜山。這時,不熟的包穀派上了大用場,吃起來比紅燒肉還香,也保證了部隊沒有掉隊。
部隊就這樣,跑著追著,追了7天7夜,於午夜一點多鐘趕到了谷地。按說,這裡是7支隊活動的地方,群眾是有覺悟的,但居民封門閉戶,連個人影也找不見。
團祁參謀長和營的幹部研究分析,推算著敵人的逃路。這時一個哨兵找來一個從平川街來的中年老鄉,幹部們開始查問起來。
“你半夜三更來幹什麼?”
老鄉回答說:“我家就是這裡的,在平川街賣草鞋,天黑,你們解放軍來了,要我天明前給找800雙草鞋,我弄不到這麼多,才連夜趕來買草鞋,給你們解放軍哩。”
祁參謀長想:前邊沒有解放軍呀?
“是什麼樣的解放軍呢?”他又很和善地詢問老鄉。
“打著小紅旗,”老鄉抬頭看了看帽徽說,“還戴著五角星,不過是用布剪的,不和你們這一樣。”
隨後,找來了這個村的村長。一問,才把情況徹底鬧明白。原來前面的不是解放軍,而是狡猾的敵人。
村長邊罵邊說:“裝得真像,先和村幹部聯絡,要東西。我們把準備歡迎解放軍的豬呀、羊呀、雞呀、柴呀都給送去了。誰知天快明時,他們又搶東西,又欺負婦女,把紅布條條都給拿走啦。老鄉都說,解放軍變了,和從前的紅軍不一樣啦。”
爾後,村長就挨門喊著:“真解放軍來了,真解放軍來了!”
老鄉們這才開了門,見戰士們都坐在街上,又連忙準備了飯菜。有兩個老鄉把自己腳上的草鞋也脫下來,給了赤腳的戰士。
上山打游擊的民兵,被敵人抓去帶路的人也回來了。他們圍在地圖旁邊,共同研究了情況。
部隊休息了約兩個小時,每連找了一個嚮導,直奔平川街。
戰士們聽說馬上就要追上敵人了,要打仗啦,誰也不想拉後一步,15公里的路程一路小跑就到了。
黎明時,已經基本被我軍包圍的敵人,從平川街出發了。3連戰士一發覺,首先打響了第一槍,敵人像王八一樣不敢伸頭,被壓在鎮子裡。
經過一小時的戰鬥,我軍將第124軍全部殲滅,俘敵軍長顧介侯以下共627名。但顧介侯被俘後,趁我軍不注意又逃跑了。
戰鬥結束了,戰士們都在清查俘虜,一位老太太走過來,指著一個敵人狠狠地罵:“我家的雞就是他給殺的,不要臉的東西。”
這個敵人低著頭,一氣不吭。飯後,秧歌隊也來了,敲著鑼,打著鼓,到處高喊著“歡迎解放軍!”的口號。
1949年12月13日,蔣介石帶著政府要員乘機逃往臺灣。臨行前,他委派胡宗南為西南軍政長官公署副長官兼代參謀長,全權指揮川、康地區的國民黨軍隊。
這時的胡宗南,尚有川西的孫元良第16兵團、宋希濂第20兵團、羅廣文第15兵團等殘部及地方部隊約30萬人。
面對解放軍節節逼近和老蔣逃臺的敗局,胡宗南自度成都難保,決定退撤西昌。
他命令其一部沿岷江西岸眉山、樂山之線擔任掩護,將其第5、第18兵團置於新津至成都一線,第16兵團及第20、第15兵團殘部置於金堂、廣漢、彭縣等地,第7兵團向德陽、三臺地區南撤,待兵團集中,即沿邛崍、雅安方向撤退。
胡宗南部的動向,已經完全掌握在我第二野戰司令部手中。二野司電令第12軍副軍長肖永銀:“命令你部迅速截斷成都到雅安的公路。”
肖永銀看完電報,兩道濃眉在眉心挽了個疙瘩。軍用地圖上,“雅安”被他重重地劃了一筆。
過了雅安就進了二郎山,過了大渡河瀘定橋,而後進入西康—這條路,正好是當年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徵走過的路。
劉鄧首長的意圖,是截斷胡宗南部退路,將其框在四川盆地圍而殲之。
這時,胡宗南部李文兵團已進至新津,李德生師正與其苦戰;尤太忠師打雙流機場,進展不暢;邢榮傑師剛剛攻克彭山,吃掉胡宗南部一師。
3個師正好成一個三角形。現在,為了堵住敵人的西退之路,必須馬上調整部署。
“老邢,馬上讓部隊吃飯,立即出發,取捷徑,明天黃昏以前趕到邛崍,路遇敵人,只要不擋住你的路你就走,部隊不能展開。”
36師緊急奔襲邛崍。次日,即1949年12月19日下午,比肖副軍長的命令提前三四個小時,邛崍戰鬥打響了。
106團重振淮海、渡江戰役雄風,從邛崍城南門打了進去,國民黨四川省政府官員束手就擒,1000多輛載著政府要員家屬及幾百名舞女的汽車,不及出城,全部被我軍截獲。
當肖永銀趕到35師師部的時候,李德生的兩個團正在新津西邊的山樑上與李文兵團苦苦廝殺。
李文兵團是胡宗南部嫡系,武器精良,戰鬥力極強。新津城邊瀕臨岷江,西邊是山,兩條路,一條通雅安,另一條通西昌,從李德生師中間殺開一條血路,成了李文兵團唯一逃生的希望。
因此,敵人攻得很厲害,戰鬥異常激烈。
肖永銀走出35師師部,舉起望遠鏡朝山樑上看了一會兒,轉身對李德生說:“我已經命令36師奔襲邛崍,估計今晚可以打下來,如果敵人從你這裡撕破缺口到邛崍,有36師應付。你不要打了,今晚把大部隊撤出大炮的射程,看住他。”
李德生點點頭。
“老尤,不要在那兒打了,你們要放棄雙流,今晚佔領大邑。”
至此,新津、邛崍、大邑的3個師呈“品”字形,擺在胡宗南西逃的去路上。
是日,肖永銀髮報電告野司:“我軍已將胡宗南部去路截斷。”
部署完畢,肖永銀握住李德生的手:“我得趕到邛崍去。”
“你怎麼去?”李德生有點擔憂。新津至邛崍相距四五十公里,這一段路上很不太平,到處散佈著敵人。
肖永銀笑笑:“一輛卡車,一個排,足可以對付那些散兵遊勇了!”
於是,卡車上裝了一個排計程車兵,肖副軍長夾在他們中間,一路上風馳電掣,排槍射擊,衝了過去。
就在這輛卡車冒死衝進邛崍城的時候,胡宗南也到了新津。
12月22日,在四面楚歌聲中,胡宗南主持了他在大陸上的最後一次軍事會議。
新津軍事會議在一種極其悲壯的氣氛中結束,在李文及其軍長們以視死如歸的慷慨之情,低沉而有力地吼出“誓死不降”、“誓死突圍”的莊重許諾後,胡宗南不由得眼眶一溼,雙手抱拳,向與他征戰多年的部將們生死揖別。
飛機從雙流機場起飛,李文目送其漸漸消逝在冬日灰暗的雲層中。李文深知,他與胡宗南的生與死,就在這去留之間。
新津的軍長會議剛剛落下帷幕,在邛崍城北關的我12軍軍部,作戰會議正在進行。劉鄧電示:協同友鄰10兵團,準備會攻成都。
為此,肖永銀召來尤太忠、李德生、邢榮傑3位師長研究如何打成都。
正在這時,35師報告:“新津的敵人出來了,離我們不遠了。”
此時,35師已放棄新津,撤至新津與邛崍之間的一個鎮子。敵人出來搜尋,屬正常現象,當時誰也沒有在意。
夜幕降臨了,35師又報告:“敵人過河了!現已過羊腸西大河,距我師警戒線只有20公里了!”
肖永銀從地圖上抬起頭,眼睛裡閃著疑問:咦,天快黑了,還在過河?那就不是搜尋了。
他一下警覺起來,對李德生說:“會不開了,你回去看看,是什麼情況,做些準備。”
師長們紛紛離去。
兩個小時以後,李德生急促的聲音在話筒裡震響:“敵人都來了!俘虜說,他們要學習我們,進行長征,你看明天怎麼辦?”
肖永銀沉吟片刻,說:“現在情況還不十分清楚,因此,你們明天先打一天,明天晚上看情況再調整部署。你今晚挖工事,做準備,明天苦戰一天。你還有什麼要求?”
李德生請求道:“36師昨天繳獲了很多捷克槍和炮彈,能不能給我們一些?”
“好,我馬上命令用汽車給你送!”
放下話筒,他抽著煙,對著地圖,沉思起來,考慮著雙方力量的對比和明天將面臨的一場鏖戰。
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肖副軍長還在地圖前,像被釘子釘住了一樣,一動不動地死盯著地圖。他打算放棄大邑。
這樣兵力分散,在眾敵包圍之中是很容易被吃掉的,但如果放棄大邑,必須報告劉鄧,然而,發電報請示,最快也得到明天天亮才能收到回答。
等不及了!李文的7個軍正向此運動,企圖繼續西逃,進行二萬五千里長徵。這種情況,野司也沒有估計到,按照預設,李文應縮回去,逃往成都,然後聚而殲之。
現在,一場惡戰在即,全軍必須背水一戰了!
半夜時分,他狠狠地掐滅菸頭,伸手抓起話筒:“老尤,敵人都來了!我們全軍要靠攏,背靠著背,手拉手地打!你帶師部和100團,趕快進至邛崍北關。把賀光華留下,帶102團守住大邑。”
“是!”
尤太忠帶領他的主力團100團,在子夜漆黑的夜幕中向邛崍疾進。
估計尤太忠已經在路途上,肖永銀重新點起一支菸,對著地圖上的“大邑”發起了愣:一個團放在大邑有什麼用?大部隊來了不解決問題,小的又用不著,卻分散了自己的力量。
他又拿起話筒,對34師副師長賀光華道:“放棄大邑,你帶102團靠住100團。”
如此,3個師全部在邛崍靠攏:尤太忠師在城北關,邢榮傑師在南關外的一些山樑上,李德生師在東關外10公里左右的一個鎮上。三足鼎立,虎視著新津李文兵團。
次日凌晨,作戰科長遞給肖副軍長一份劉、鄧首長髮來的電報:“固守待援。”
李德生師苦戰一天。果然如俘虜所言,敵人拼勁十足,衝殺凌厲,企圖突圍出去,照紅軍的樣子,也進行一場震驚中外的二萬五千里長徵。
35師與其拉鋸式的打,正面部分陣地得而復失,失而復得,幾度易手誰也佔不長久。
子彈打光,戰士到屍堆裡扒,白刃戰最激烈時,炊事員也揮著扁擔上去像掄九節鞭似地在陣前揮舞一番,刺刀捅彎了,有戰士用鐵鍬作戰,拍死一個,再鏟死一個,陣前橫屍遍野。
夜幕降臨,邛崍城裡也有一番騷動。
36師截獲的那一千多輛卡車全部停在街上,未及跑掉的四川省政府官員的家眷、財物及幾百名舞女原封不動地呆在車上,算是暫時被囚禁了起來。
這時,一城的汽車全部成了累贅。因為,萬不得已之下,必須放棄邛崍,既然部隊善於打山地戰,那就拉到西邊的山樑上去打!
肖永銀如此考慮後,下令汽車統統開出城去,幾百名舞女往大邑和成都方向“流放”,讓她們自逃生路,免得打起仗來礙手礙腳。
命令下達後,滿城的汽車,開著車燈,嗚嗚地朝城外開,引擎聲震得邛崍城地動山搖,雪亮的光柱織成一片白網,如同白晝突然降臨。
老百姓全被驚動,扶老攜幼,站在寒風凜冽的街頭,恐慌不安地目送著一輛接一輛的卡車呼嘯而過。
大家惴惴不安地議論著:“不得了啦,大軍要棄城了!”
“嗨,我辦了個傻事兒!”聽完參謀彙報情況後,肖永銀猛地拍了一下自己後腦勺,後悔不迭:“這一來,不是誰都知道要放棄邛崍了?失民心者失天下,民心動搖了!不行,開回來,統統開回來,死守邛崍!”
汽車又轟轟隆隆往回開,天亮時,全部開進城裡,老百姓這才安下心來。
然而,車回來了,放掉的幾百個舞女也都回來了。舞女們慘遭“劫持”,被老百姓們剝光了衣服,渾身上下,只剩了背心褲頭,披頭散髮地回來了。
冬日的清晨,風像刀割般地冷,舞女們身上被凍得青一塊紫一塊,瑟縮著身體抱作一團,如風中弱柳,殘荷敗葉,任憑朔風寒流的凌虐。
“首長,這可怎麼辦?”一位參謀充滿同情地描述了舞女們慘狀後,問道。
“添亂!淨添亂! 怎麼辦?去去去,一個人發一身衣服,總不能讓她們凍死在街頭!”
穿上“大軍”衣服的舞女們再不敢亂跑,此役結束後,全部“解”送成都。
剛處理完“舞女問題”,突然,槍聲大作。
李文兵團90軍,這天中午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東面迂迴而來,直插尤太忠師與邛崍城之間。
尤師在城北三四里,軍部在城北關,邛崍城裡只有106團守南門。指揮部突遭襲擊,子彈驟然間密集起來。
106團團長只聽見話筒裡肖副軍長嘶啞著嗓門喊了一聲:“快向北門調!”話筒裡就沒有了聲音。團長知道,軍部危急。
肖永銀扔下話筒,跑上城牆,舉目一看,敵人快進北關,距城不到500米了!
隨副軍長登上城牆的參謀、警衛員、衛生部長張立山等,眼看敵軍洶湧而至,幾分鐘內即將捲進城中,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首長,趕快關城門吧!”
“一關城門,老百姓恐慌,我們要出城作戰。”肖永銀皺緊眉頭道。
有了昨夜調車的經驗教訓,他無論如何不願關城門,因此他寧願冒點風險,也要穩定民心,又說:“張立山,你在這兒看著,有情況趕緊報告!警衛員,跟我出城!”
說完,他帶著參謀警衛等下了城牆,剛到街口,遠遠看見一支隊伍疾步跑來,他心裡大喜:106團來了,來得真及時啊!
“哪個單位?”
“106團7連!”
說話間,7連跑到肖副軍長面前。他們的後面,1營、2營、3營神速趕到。
“現在敵人快進北關了!把刺刀上著,手榴彈開啟,分4路縱隊,給我殺出去!你們營也來!團也來!師也來!都來!殺!”
106團頃刻間殺出城門。
與此同時,尤太忠的兩個團也投入戰鬥。結果,敵90軍“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尤太忠師一直趕敵30裡,然而,也付出代價,失去了他的主力團團長。
就在敵90軍偷襲12軍軍部這天,戰局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賀龍18兵團及友鄰部隊殲敵殘部後,正從成都、簡陽方向步步進逼,李文部陷入重圍。
邛崍城南的李文兵團司令部亮出一面小白旗。在山頭上抵抗敵人的36師108團副團長武效賢立即命令停止射擊。李文兵團參謀長陳明作為“和平使者”,被帶進108團團部。
本來,108團和李文兵團司令部之間架起了一條“熱線”電話,李文手下在電話裡和108團副團長武效賢磨牙,打算爭取時間,做最後突圍的準備。
肖永銀一聲令下,36師全線出動,打了李文一個措手不及。是夜凌晨兩點,李文被迫向解放軍投降。
突然間,敵人的幾個軍群龍無首,滿山遍野地像放羊一樣,被我軍一個一個吃掉了,俘獲敵人上萬人。
至此,李文兵團全軍覆滅。
解放軍摧枯拉朽的進攻,國民黨高階將領紛紛繳械投降,使國民黨上將、四川省主席王陵基心裡沒底,感到危險四伏。來自內部的危險,比解放軍的攻勢更使他緊張。
1950年1月27日拂曉,徐家樓院外,疲憊不堪的王陵基還在夢中,就被他的參謀處長鄒燦叫醒,鄒燦是專門到院內負責探聽兵團司令李文動向的。
他向王陵基報告說:李文的參謀長主張投降,李文正在考慮中。
睡意朦朧的王陵基聞言,不禁大吃一驚,急忙起床下地。若在以往,再大的事也是驚不動他立刻翻身下床的。
幾十年來他養成了一個練氣功的健身習慣,每日必有3次靜坐。清晨起床,午睡後,晚上睡前,是必修課,雷打不動。
練功時,在床上盤著雙腳,把兩手平放在腿上,每次都要靜坐20多分鐘。因此,他雖然年過花甲,但體力一直較好,精力也比較旺盛。
而近日來,戰事緊張,已經打破他幾十年來形成的這一生活習慣,今日起床後的晨功看來又告吹了。
因睡眠不足而無精打采的王陵基下床提上鞋子後,就往院內跑。他風風火火地來到李文的住處,卻又似閒聊般地與正焦躁不安的李文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想從中探聽動靜。
在交談中,李文流露由於官兵無糧、無力再戰的悲哀情緒,認為當今之計,只有投降這一招了。
王陵基聽說後,回到家裡頻頻搖頭嘆息:“王牌軍也不過如此!王牌軍也不過如此!”
王陵基證實李文的確在考慮投降之後,心中不免也打開了自己的小九九。
“李文是不是會把我當作投降的見面禮,送給解放軍呢?”這是王陵基急忙走出李文住處後沒幾步,突然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想到這,他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很快,李文打出白旗宣佈放下武器。訊息傳來,王陵基急得滿地亂轉,與特務團長商量是否乘機帶領衛兵快逃。
特務團長向他表示,本人絕對沒有問題,只怕下面會出來指認,王陵基聞言,更感心驚肉顫。
黃昏之後,天漸漸暗了下來,王陵基當即決定遣散隨從人員,他讓專門負責背黃金的衛士,把所攜帶的黃金拿來,給隨行人員每人發5兩,叫他們自謀生路,各自逃命。
大家在這時,根本不在乎那幾兩黃金,而是顧命要緊,默然相視無言,轉身悽然作別。
王陵基把眾多隨從打發走後,讓衛士將多餘的黃金和省政府的大印拿來。把那顆用綢緞裹著的大印緊緊地抱在懷裡,對天一聲長嘆,悄悄地走出了徐家大院。身後,幾個衛士默默地跟著。
他們來到院後東南角的水井旁,王陵基四下瞅了瞅,夜幕已經降下,周圍並無人。
漆黑的夜空,只有幾顆流彈時而劃破天空,一閃而過。
王陵基站在井沿上向下一望,猶如一個無底的黑洞,昭示著末路窮途。他不禁一聲長嘆,把四川省政府的大印丟進了井水中。
“咕咚!”這聲音突然從井中竄出,頓時即杳無聲息。
隨後,幾個衛士在王陵基的手勢下,都把肩上扛的“子彈箱”扔進了水井。
“咕咚!”“咕咚!”“咕咚!” 一箱箱從省府背出來的黃金,就這樣在王陵基的指揮下,被投進了水井。
不久,當解放軍的接收代表來到李文的兵團司令部時,李文忙著下命令將部隊移交給解放軍,根本沒有時間顧得上王陵基。王陵基便趁著無人注意和夜幕的掩護,從徐家大院潛逃了出來。
他認為一個人逃走更方便些,如果多一個人,在被盤查時說話對不上號,會很容易露出馬腳。
所以,王陵基決心一個人也不帶,把以往時刻不離左右的副官徐士毅也設法甩開了。
王陵基逃到竹夾關附近時,已滾成了一個泥人,精疲力盡,實在走不動了。但當他聽說當地土匪很多,專搶國民黨潰散人員的財物,劫貨還殺人的訊息後,又強打起精神奔跑。
他深知這一帶土匪的厲害,只好繞道轉向名山方向。他晝伏夜行,在那種複雜的地形下,又把前進的方向弄錯了,結果被解放軍抓獲。
王陵基從內衣中掏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那個填寫著“戴正名”的身份證,自稱是國民黨雙流縣政府中的書記官,是個專門抄寫文稿的小職員。
年紀輕輕的解放軍戰士見滿頭白髮的王陵基年齡較大,便輕信了他的謊言,也就沒有引起高度注意,反而對王陵基還很優待。
這群俘虜,原來都是國民黨軍胡宗南部的官兵,沒有人認識王陵基。王陵基不禁暗中慶幸,他想到,在這裡若是遇上他的保安團,那才是倒黴透頂的事呢!
王陵基環視左右,沒有一個面熟的人,他稍微放了點心,但仍怕查出自己的真實身分,就連隨身攜帶準備救急用的20兩黃金和手錶等貴重物品都偷偷丟掉了。
過了3天,解放軍急著進軍雅安,把俘虜也一同帶走,王陵基就在其中。
老奸巨猾的王陵基,本來戴慣了眼鏡,這時又摔悼了,走起路來也著實相當困難,加之他裝出一副老弱病殘的樣子,說是走不動,總是跟不上隊伍,落在了後面。
押送俘虜的解放軍戰士,對這位“書記員”本來就看管得很鬆,在路上也就對他沒有多加註意,王陵基便乘機溜走了。
王陵基一個人在山中深一腳淺一腳,一直走到名山縣城附近,才遇到一個姓戴的農民,這農民一聽王陵基自我介紹姓戴,便與其認起了本家,並讓王在家中住了下來。
10多天後,解放軍已洪雅轉向別地,王陵基便離開戴家潛到了洪雅,準備從那裡再潛回到樂山家鄉。
那一帶是他土生土長的地方,他深知那裡的風土民情,口音對,山路熟,能較容易地隱蔽自己。
王陵基在洪雅一住就是兩天。這時,他已做好了進行一次長途跋涉的思想準備,決定離開四川轉到臺灣去,那裡有他的大太太和子女。
還在解放大軍突破川門時,蔣介石就把王陵基的大太太和兒子王錫侯、王錫九、女兒王錫年送到了臺灣,使得王陵基為此整日牽腸掛肚,在逃亡中也老是惦念著。更有許多隻有他本人才數得過來的嬌妻美妾,在等待著他的歸去。
這時,王陵基的鬍鬚已經長得很長,不是非常熟悉他的人,已很難認出他的真實面目,他遂心所願地順利地到達了他的家鄉:樂山縣城。
心情十分複雜的王陵基潛行到原來自己的公館前,這裡已經被解放軍所佔用。他低頭從門前走過,斜視著別緻典雅的小樓,二樓走廊上幾個持槍的解放軍戰士正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人,這裡顯然已經住進了解放軍的指揮機關。
王陵基故意放慢腳步,從自家門前一步一步地走過,他沒有看到心愛的太太們。
周圍並沒有人注意這個怪老頭,這使王陵基暗自慶幸,同時也感到心中不是滋味。
往日的王陵基回鄉,那可是前呼後擁的,幾乎是會腳不沾地被人抬進公館去,可現在一切都變了,弄不好他還會“栽”在這裡。
王陵基想到這裡不禁加快了步伐。他又圍著樂山城轉了一圈,爬上城東北角的制高點老霄頂俯視城區。由於城內清查很嚴,他不敢再多停留,決定到重慶去找老朋友幫忙。
如果有機會,就繼續向臺灣方向奔去,萬一走投無路,那就只好是走到哪步算哪步了,或找老朋友中與人民政府有關係的人去說說情。
這時的王陵基還幼稚地認為,只要有熟人疏通疏通,問題或許不會太嚴重。
王陵基默然向座落在岷江和大渡河匯合處的樂山大佛祈禱。
他一步一回頭,望著大佛頭頂上在江風中搖曳的幾縷野草,悽然告別了自己的家鄉。
這也是他最後一次回故鄉。時間是1950年元月中旬。
王陵基冒充鹽商,從樂山以南的竹根灘搭鹽船到了三江口宜賓,找到一家姓楊的親戚,在南山腳下暫時住了下來。
這家親戚怎敢慢待往日的這位高貴親戚,何況在過去也曾得到過王陵基的關照。這位親戚根據王的意願,還幫他兌換準備了10多萬人民幣(舊幣),並幫忙買好了去重慶的船票。
2月6日早晨,身穿長袍、化了裝的王陵基手提小皮箱,一副商人打扮出了楊家門。
他由宜賓城內出發,並穩穩當當地登上了開往重慶的輪船“水利”號。他環顧左右,並沒有人注意他,氣喘得比剛上船時均勻多了。
“嗚!嗚! ”幾聲汽笛長鳴,“水利”號啟航了。
心神不定的王陵基,這才找了個不顯眼的地方坐下,長舒了一口氣,他扳著手指頭數著從宜賓到重慶需要經過的碼頭:江安、納溪、瀘州、合江、江津……
只要過了這兒個關口,就可以順利潛入重慶,另圖良策了。
重慶,是王陵基的發家之地。他任重慶衛戍司令時,曾在那裡打下了自己的根基,在通遠門外的神仙洞建有一座公館,名曰“王園”。
他的母親生前即住在那裡,死後也葬在那裡。因此,王陵基對重慶可以說別有一番感情。他急切地盼望著能順利到達重慶,看看他的“王園”及其母親的墳墓。
然而,就在“水利”輪剛剛開動時,楊家的一位姓秦的奶媽正跑在去解放軍軍管會的路上,她向軍管會的解放軍軍代表報告了王陵基的行蹤。
下午2時,江安縣公安局接到從宜賓轉來的長途電話,通報說:“戰犯王陵基已乘水利號輪船從宜賓下來,注意嚴密搜查。該犯特徵:頭戴絨線帽、身穿深藍色長袍。”
這訊息使江安縣公安局全體人員異常振奮,大家摩拳擦掌,真是天上掉下來一個國民黨上將俘虜,手到擒來就是了。
很快,攔截“水利”號輪的戰鬥,在江安縣碼頭打響了。
縣公安局局長孫重遠派出公安隊一班人馬直奔水上分駐所,又派一班人配合水上分駐所,在碼頭附近佈置崗哨,防備王陵基在船未到岸時發現情況中途跳水逃跑。
公安局大院內,孫局長簡短地進行戰前行動部署:如果船被順利地攔截在碼頭,上船檢查人員一定要提高警惕,防備王陵基的衛士開槍,不能漏掉任何一個嫌疑人;如果船不靠岸,就先開槍示警,但決不能傷害乘客,然後泅水強行武裝攔截。
同時,打電話給下游的納溪、瀘州縣公安局,做好在江安攔阻不成再在下游攔截的準備。
最後,孫局長還特別強調說:“一定要記住特徵:頭戴絨線帽,身穿深藍色長袍,50多歲,戴著眼鏡,但是要注意那眼鏡可是能摘下放在衣袋裡的。”
“水利”號輪船抵達江安後,在碼頭船工的指揮旗下,徐徐靠岸,一隊荷槍實彈的解放軍戰士快步登上了船,警惕地注視著每一位乘客,大聲解釋和宣稱說:“請大家不要驚慌,我們是例行公務,現在請所有乘客都下船,我們要進行檢查。”
船上乘客聽說是例行檢查,知道在這戰亂剛剛結束的非常時期是應該的,也就不說什麼,都順利地下了船。
解放軍戰士仔細地辨認著,看來要從四五百人的乘客中準確地找出王陵基,那還真不容易。
戰士們又沒有見過王陵基,既不知他的長相,也沒有更明顯的特徵,只好根據宜賓來的電話中所提供的“特徵”,把頭戴絨線帽、身穿藍色長袍的老年人統統靠邊站過來。
結果竟有21人符合宜賓情報中所說的條件,這些人當即都被解放軍戰士客客氣氣地帶到了縣公安局。
其餘乘客照樣上船,解放軍戰士為防備真正的王陵基漏網,仍巡邏在船板客艙中,暗中監視著這裡的一切,並以江安縣公安局的名義特別責成“水利”輪:在未接到縣公安局通知前,絕對不能啟航。
那21個頭戴絨線帽的老頭兒被領到公安局辦公室內後,受到了這裡公安人員的特別熱情招待,一陣倒茶遞煙禮節後,真把這些人中的絕大多數人給弄糊塗了。
有人面面相覷,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只有在他們發現被請來的人都戴著一頂絨線帽、身穿長袍時,他們才察覺今天一定是在清查一個和自己穿戴相像的人。
孫局長親自坐堂詢問,他和和氣氣地先把5個戴眼鏡的逐個請到一邊,從家居何方到職業無所不問。
戴眼鏡的詢問完了,又詢問嫌疑較重的,按次序已經問了17個,卻仍沒有什麼突破,孫局長不禁手中捏了一把汗。
難道情報不準?莫非王陵基還在船上?
第18個頭戴絨線帽、身穿深藍色長袍的老年人,走進了孫局長的辦公室,但這個人沒有戴眼鏡。
“請坐。”孫局長客氣地指著一邊的一把椅子說。
這個老頭兒沒吭聲,坐到了椅子上。
此人就是王陵基。自從他一下船看到這些穿戴差不多的人被特別招呼到了一邊,他便猜出這是在查他。
而此刻他也再沒有別的辦法,只好抱著僥倖心理,硬著頭皮和其他那些被認為可疑的老年人一起上了岸,來到了縣公安局。他想,也許能矇混過關。
“您叫什麼名字?”孫局長問。
“戴正名。”
“我看您像個商人打扮,在做什麼生意?”
“做鹽巴生意。”
“您是哪裡人?到哪裡去?”
“開縣人。”
“開縣人?那你為什麼要講樂山話呢?”熟悉四川地方方言的公安人員梁銘光懷疑地問道。
“我們看看你的船票,行嗎?”孫局長的臉色變得有些嚴肅,接著對剛掏出船票的這個老頭兒說:“你把上面的那幾行字讀給我們聽聽。”
這老頭兒把船票緊靠在眼睛上,仍說未看清上面的字。
走近椅子邊的孫局長立刻注意到了此人鼻樑和兩鬢有戴眼鏡的壓痕,突然發問:“你的眼鏡呢?”
“我……我……從來不戴眼鏡。”老頭兒緊張地回答,脫口後似乎又覺得不妥,忙補充說:“我有眼疾病。”
事情已經很顯然,此人在隱瞞著自己的真實身分。
孫局長當即厲聲直奔主題:“不要再裝了,你是王陵基。”
王陵基一怔,說道:“我不是王陵基,王陵基早飛到臺灣去了,我這裡有國民身份證。”
“收起你的國民身份證吧!一個省主席搞個國民身份證那還不容易。”
詢問已經變成了審訊,前後竟持續了5個多小時。
突然,門開處,走進一個身著便衣的人,來人走近老頭的面前端詳了一下,說到:“王主席,小的實在對不起了。”
王陵基猛然抬頭一看那人,便傻了眼,此人是過去在川軍任過職的金副官長,他對王陵基很熟悉。
王陵基終被指認出來,落入了人民的天羅地網中。
當天晚上,駐江安的人民解放軍第83團2營派出一個排的兵力,乘船將王陵基送往瀘縣行署,後押送重慶。
2月12日,新華社迅速將這一訊息發向國內外,《人民日報》在第一版以《戰犯王陵基就擒》為題作了報道。
王陵基被俘後,由重慶轉送到北京功德林戰犯管理所改造。1964年12月28日獲人民政府特赦,1967年3月17日病故於北京,終年81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