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亮亮奔赴馬裡前,回了趟家和親人告別。走時哥哥申明明送他到門口,他說了聲:“哥,走了。”
申亮亮性格開朗,熟人對他的印象都是健談、愛笑。
以前從部隊回家探親,走時申亮亮總是笑著和家人告別,這次申明明發現弟弟告別時,眼裡閃動著淚花。
這次任務申亮亮走得遠,馬裡離中國直線飛行距離超過一萬公里,而且他這次離開的時間也長達一年。
申亮亮離開營房去機場時,和他要好的戰友互道珍重,說好一年後再見。
申亮亮是河南焦作溫縣人,18歲參軍,2016年參加中國維和部隊去馬裡時,他已經二十九歲,入伍十一年。
他從小就立志要成為一名解放軍戰士,到了部隊,不管把他安排在哪個崗位,他都兢兢業業、盡職盡責。
剛到部隊他在給家人的信中說,在部隊吃得好,就是每天訓練有點苦,但他能吃苦,家裡不要掛念。
部隊執行搶險救災任務時,申亮亮總是衝在前面。
2010年在吉林永吉縣的抗洪救災中,他主動申請加入危險程度大的搜救隊,和戰友一起救出了五十多名受困群眾。
他目睹戰友捨己救人的壯舉,更加深了他作為一名軍人的使命感。
在馬裡發生軍事政變的2012年,申亮亮被調去負責部隊車場的工作。
他積極鑽研新崗位的業務,很快對各種裝備的效能、引數、易出故障點等情況瞭如指掌,關於車場的各種問題,他都能一口回答出來。
遇到裝備檢修,他總是早早起床,選出最安全、可靠的裝備給戰友使用。在車場的工作,也讓申亮亮掌握了多種駕駛技術,不管是運輸車還是裝載機他都能駕駛自如。
2013年,我國應聯合國請求向馬裡派出維和部隊,申亮亮第一時間寫申請報名參加。
他的軍事素質和思想情操,都符合加入中國維和部隊的條件,只是他腰椎間盤突出的老毛病,讓他的申請沒有得到批准。
申亮亮沒有氣餒,申請失敗後他加強鍛鍊,力爭身體狀況能達到參加維和部隊的標準。
部隊本來起得就早,為了身體達標申亮亮起得更早,戰友們起床時,他都完成了每天五公里的長跑。
接下來的幾年他年年提出參加維和部隊的申請,終於被批准加入中國四批赴馬裡維和部隊。
中國在1990年第一次向中東派出五名維和軍事觀察員,從此加入到聯合國維和行動。
2001年,中國加入聯合國維和待命機制,為維護世界和平承擔起更多大國責任,2002年即開始成建制派出維和部隊,參與聯合國的維和行動。
2013年中國派出的第一批赴馬裡維和部隊,共有三百九十五名官兵,執行為期八個月的任務,在任務完成前,採取分批輪換的機制。
馬裡維和,中國首次派出了具有安全警衛能力的維和部隊,在馬裡歸屬聯合國馬裡特派團東部戰區,除了承擔責任區內的道路、橋樑、機場、營房的修建,以及傷病員救治護送和衛生防疫等任務外, 還要負責戰區司令部的安全防衛。
維和任務帶有救援性質,部隊所需物資都是由國內運往馬裡。第一批中國赴馬裡維和部隊,為先遣隊運送的各種物資就達一千七百多噸。
中國赴馬裡維和部隊有工兵分隊、警衛分隊和醫療分隊,從野戰部隊和部隊醫院中選派。
申亮亮隸屬第78集團軍某工程防化旅,申請通過後他加入到中國赴馬裡維和部隊工兵分隊。
他計劃參加完這次任務回來就退伍,回家和感情很好的女友結婚,建立家庭好好孝順父母,讓人生做到忠孝兩全。
參加維和,申亮亮認為是他最好的退伍禮物,非洲流行疾病多,維和官兵出國前要打十幾種疫苗,醫生還建議之後幾年最好不忙要孩子,這些問題都不能阻擋他到非洲參加維和任務。
2016年 5月18日,申亮亮所在維和部隊啟程,從長春龍嘉機場登機飛往馬裡。藍色貝雷帽上,是兩條橄欖枝圍繞地球的維和部隊帽徽,臂章是聯合國維和部隊徽記和中國國旗,彰顯出中國對維護世界和平的責任。
申亮亮穿著中國維和部隊的制服,在機場留下了幾張帥氣的照片。機場特意在候機廳掛出大幅聯合國旗幟和中國國旗,為中國維和部隊壯行。
經過簡單的出發儀式後,申亮亮和戰友登上了前往馬裡的飛機。
馬裡是西非的一個國家,位於撒哈拉沙漠南部邊緣。十九世紀末期,馬裡淪為法國殖民地,1956年成為在法蘭西共同體內的“自治共和國”。
這個國家是世界上最貧窮的國家之一,在評定發展指數的一百八十八個國家裡,馬裡排一百七十九位。
該國百分之五十的人口,每天能得到的生活費用不足一點二五美元,大量人口需要糧食救濟,“讓一半的馬里人不捱餓”往往是馬裡領導人,對馬里民眾喊出的口號。
在人工智慧高速發展的時代,馬裡連基本的工業都沒有,只有一些紡織、棉花,以及啤酒飲料等小企業,建材業幾乎只能製造磚瓦。
2012年春天,馬裡發生軍事政變,新政府難以控制局面,軍隊在動盪中戰力大幅下降。
一些反政府武裝趁勢組成聯軍,向政府軍發動進攻,佔領了馬裡三分之二的領土。
2013年1月,馬裡過渡政府向法國和非盟請求緊急軍事援助,法國在馬裡進行“藪貓行動”行動,派出地空部隊對馬裡反政府武裝進行打擊,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為馬裡政府收復了所有失地。
可是馬裡局勢並沒有就此穩定,十多個派別的武裝極端勢力,仍然在馬裡國內不斷髮起襲擊,給馬裡平民帶來持續的傷亡,讓這個極度貧困的國家,生存環境進一步惡化。
2012年12月20日,聯合國決定向馬裡由非洲領導的駐馬裡國際支援特派團,總共部署六千人的維和部隊,任務為期一年。
在“藪貓行動”取得成功時,法國國內有專家預言,如果馬裡不建立有效的治理機制,法國的軍事行動將成為反反覆覆的無用功。
結果法國在2014年,又聯合馬裡、尼日、查德、布吉納法索、茅利塔尼亞,組成聯盟進行“新月形沙丘行動”,對馬裡周邊的極端勢力進行打擊,還是沒能實現馬裡國內局勢的穩定。
聯合國的馬裡維和行動只能繼續下去,在馬裡維和,風險比在其他很多地方都要大。
一般在維和地區,聯合國維和部隊都不會遭到攻擊,但馬裡是個例外。
持續的動盪讓馬裡掙扎在飢餓生死線上的人更多,這些人為求生存,會搶劫聯合國救援物資,或者加入極端組織用其他平民的生命,換自身的活路。
戰亂國家好多老百姓都有武器,讓聯合國部隊防不勝防。最早聯合國對維和部隊有規定,不能主動發起武力攻擊。
可是如同馬裡這樣的維和環境,這條規定往往會把聯合國維和部隊置於險境,那些非法武裝分子知道聯合國維和部隊不能率先使用武器,就會先行對聯合國維和部隊運送物資的車輛發起攻擊,搶奪物資並造成維和部隊的人員傷亡。
後來聯合國才改規定為可視情況先進行武力攻擊,當然規定只適用於自衛的情況,維和部隊絕對不能捲入衝突各方的爭端。
馬裡那樣的極端狀態,大使館也會有被攻擊的危險,維和部隊的營房,也可能有饑民群體闖入,奪取食物等物資。
而一些極端反政府組織,則把聯合國維和部隊視為在幫助政府,也會為洩憤對聯合國維和部隊展開襲擊。
申亮亮和所有加入聯合國維和部隊的人一樣,在申請的時候就知道馬裡有多危險,參加聯合國維和部隊後,在培訓中又對危險有了進一步認識。
但危險不能動搖申亮亮等中國維和官兵的使命感,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時代,為世界和平盡到大國責任,中國軍人義不容辭。
來到馬裡,申亮亮他們馬上感受到環境的險惡。中國維和部隊駐守在馬裡第二大城市加奧,這座城市在馬裡內亂中一度被反政府武裝佔領,各方極端勢力在這座城市盤根錯節。
既然是維和部隊,就不能守在安全的地方,總是需要出現在衝突最激烈的環境下,起到阻隔衝突的作用。
一下飛機申亮亮和兩個戰友,在馬裡機場留下一張合影,他們相約等任務結束,就一起戴著聯合國授予的勳章回國。
進入營區的一段時間,營區外的槍聲總是時常響成一片,實戰的氛圍,衝擊著申亮亮這些來自和平環境的中國軍人,但他們沒有絲毫畏怯,反而更加堅定了完成任務的決心。
危險申亮亮自己面對,對家裡人他總是掩蓋真相。
有次他和他姐視訊通話,他笑著把鏡頭對著整潔的宿舍,告訴他姐在馬裡生活、工作都好,讓他姐不要為他擔心,還要多幫他寬解父母的牽掛。
2016年5月31日晚上,申亮亮和戰友司崇昶在營區門口的二號哨位執勤,申亮亮是主哨。晚上八點五十分左右,正是營區內維和官兵的休閒時刻,營區內突然響起了警報聲。
原來,申亮亮和戰友在這個時候發現有三輛皮卡,向營房門口接近。申亮亮和司崇昶覺得三輛車很可疑,持槍緊盯著三輛車透過。
就在三輛車經過營房門口的一剎那,最後一輛皮卡車突然闖過營區外圍警戒線,加速朝營區衝過來。
汽車炸彈襲擊是極端勢力的慣用伎倆,針對類似的突發情況,中國維和部隊早就做好了預案。
申亮亮按照預案程式,一邊拉響警報,一邊向作戰值班室報告情況,請求增援。營區裡的中國維和官兵,立即開始進入戰鬥位置。
幾乎在同時,他向戰友下達了鳴槍示警的指令。槍聲響起皮卡沒有絲毫減速,繼續突破破胎器、鐵絲網和其他防衛設定,向營區門口猛衝。
申亮亮果斷下令朝衝來的皮卡射擊,司崇昶連續擊發,皮卡受到槍擊和減速帶的影響,頓時發生側翻,滑衝到離二號哨位十來米處的防護牆停下。
申亮亮和司崇昶還堅守在二號哨位,監控著那輛皮卡。皮卡很可能是汽車炸彈,申亮亮讓司崇昶趕緊離開,自己留下來繼續監視,等待增援。
司崇昶被申亮亮推出哨位,兩次衝回來要申亮亮一起撤,申亮亮說他是主哨,應該由他堅守崗位,隨即又一次把司崇昶推出哨位。
就在這個時候,皮卡發生劇烈爆炸,火光把四周照得雪亮,司崇昶被氣浪掀翻出去好遠。
這次汽車炸彈襲擊威力巨大,營房的供水、供電系統被炸燬,整個營房在爆炸聲響起的時候,電燈全部熄滅。
短暫的爆炸閃亮後,營區陷入一片黑暗,爆炸炸飛震碎的物品散落在營房各處。 維和官兵使用緊急光源檢查人員傷亡情況,並對營區進行滅火、清理。
二號哨位已被炸成廢墟,清理工作第二天早上開始。找到申亮亮遺體時,他身下還壓著槍管,槍已燒焦變形,他到犧牲也沒有放下他的武器。
從發現情況到皮卡爆炸有三十七秒的時間,申亮亮來得及撤離,他是用生命捍衛了一個哨兵的職責,捍衛了中國軍人的榮譽。
沒有申亮亮堅守哨位及時處置,中國維和部隊的營區會遭到嚴重損失,不會只是申亮亮一人犧牲,四名戰友受傷的結果 。
在申請書中,申亮亮寫到:“我志願加入維和大隊,這是使命在召喚。”
他光榮地完成了自己所追求的使命,正如他到馬裡把微信簽名改成“勇敢,勇敢”,他成了中國軍人英勇無畏的表率。
看著一起出國的戰友犧牲在面前,中國維和部隊的官兵悲痛萬分,而遠在萬里之外申亮亮的家人,更是難以相信這個噩耗。
六月一日,國內電視新聞播報,中國赴馬裡維和部隊遭到汽車炸彈襲擊,造成一人死亡四人受傷。新聞沒有提到申亮亮的名字,但足以讓申亮亮的家人神經緊繃。
申亮亮的姐姐趕緊和他微信聯絡,卻一直等不到回應,家人們都到了崩潰邊緣。
申亮亮的父親申天國和母親楊秋花,揪心著那些在海外和兒子年齡相仿的中國的軍人 ,更揪心申亮亮的情況,他們一直暗示自己,申亮亮不會有事。
第二天電視新聞播報了申亮亮犧牲的訊息,申亮亮的家人不願接受這個事實,姐姐申海霞瘋狂給申亮亮發微信,讓他哪怕回一個字都行。
申天國和楊秋花讓孩子去縣武裝部打聽訊息,希望得到搞錯了的回答。武裝部當時還沒有接到通知,申天國和楊秋花堅守著最後一絲僥倖。
武裝部上門的時候,楊秋花卻不願聽任何訊息。她坐在大門的臺階上趕武裝部的人,讓他們什麼都別說趕快走,聽到噩耗被證實她會受不了。
6月7日,申亮亮的遺體運到了馬裡首都巴馬科,聯合國和馬裡政府的一些官員以及維和官兵,為申亮亮舉行了追悼儀式。
6月9日,申亮亮的靈柩由中國空軍的飛機運回長春,申亮亮的家人到機場迎接申亮亮回家。
母親楊秋花痛到無法站立,部隊為她在停機坪設定了座椅,派專人在旁安慰。
飛機落地,六名儀仗兵肅穆扛著申亮亮覆蓋著國旗的靈柩,向靈車緩步齊行,申亮亮的遺像由申明明捧著。
父親申天國沉默、躲閃,他實在按捺不住看了眼兒子的遺像,發現有點灰塵,就用紙巾擦拭乾淨,說了半句“你這孩子”,又陷入沉默。申明明懂老父親的心,不由得瞬間淚目。
部隊想請母親楊秋花最後看一眼申亮亮,楊秋花不看。她永遠都記得兒子帥氣愛笑的臉,申亮亮身下的槍都燒焦,做母親的怎麼忍心看。
6月10日,申亮亮烈士的追悼會,在吉林市殯儀館正式舉行,遺體告別時,二十九名禮兵鳴槍向烈士致敬。
申亮亮在部隊時,父母沒有來看過他。這次申天國和楊秋花,專門來到申亮亮生前的部隊,感受兒子在部隊的生活。
來到申亮亮被子疊成“豆腐塊”的整潔床鋪前,楊秋花忍不住撲上去,把頭埋在被子上失聲痛哭。
沒有能在兒子揮灑青春十一年的地方,和兒子留下一張合影,是申天國和楊秋花的遺憾。這次他們特意到申亮亮在部隊最後工作的車場,和申亮亮負責的那些裝備合影留念。
母親楊秋花要把申亮亮的骨灰,帶回家鄉安葬,好讓兒子離家近點。6月13日申亮亮烈士的骨灰運回溫縣。
在去溫縣烈士陵園安葬的路上,溫縣群眾自發走上街頭,為申亮亮烈士送行。送行的群眾多達萬人,延綿三公里,向烈士致敬的橫幅連線不斷。
“中華痛失軍中驕子,太行永記維和英雄。”表達出家鄉父老對申亮亮的懷念。
之後的幾年,申天國和楊秋花有個忌諱,不能聽人提起申亮亮,甚至看到申亮亮在家鄉結婚生子的發小,楊秋花都會感到一陣陣扎心。
申明明小心提防著不刺激父母,部隊寄來申亮亮的照片,申明明也藏在家中不常用的櫃子角落中,害怕父母看到傷心。
他本來在外地工作,申亮亮犧牲後回到家鄉父母身邊,代申亮亮為父母盡兩個兒子的孝心。
申天國怕楊秋花走不出來,幾年來總是帶著她外出走動,好轉移她的注意力。
楊秋花自己也在努力調節,她讓自己忙起來,唱歌跳舞娛樂也好,做飯、帶孫子做家務也好,就是不敢閒下來,一閒下來就忍不住想申亮亮想到心碎
可是再怎麼想辦法,楊秋花也抹不去兒子的影子,她三天兩頭夢到申亮亮,又是對她笑,又是摟著她親額頭。
醒來過後她總要黯然神傷好一陣。申亮亮買給她的旅遊鞋,成了她的藏品,也成了她的痛點。有時她會拿出鞋子,然後抱著鞋子大哭一場。
申天國和楊秋花怕人提到申亮亮,可幾年來,兩人之間又經常下意識喊出申亮亮的名字。
找什麼東西會說在亮亮房裡,什麼東西又是以前亮亮買的,喊一次名字傷一次心,又偏偏揮之不去、脫口而出。
申亮亮自己出錢,在家鄉把婚房都準備好了。房子還沒有裝修,申天國和楊秋花不捨得賣,不捨得租,自家去住又受不了,只好讓房子空著。
三年來,申天國和楊秋花都在擺脫痛苦,和墜入思念的糾纏中度過。2019年9月17日,女兒申海霞突然給楊秋花打來電話,說申亮亮獲得了“人民英雄”稱號。
知道兒子被授予“人民英雄”稱號,申天國和楊秋花感到很欣慰。國家和人民沒有忘記他們的兒子,他們的兒子在為國盡忠三年後,獲得了國家的最高榮譽。
部隊更不會忘記申亮亮,後續到馬裡的中國維和部隊,來到馬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用被炸哨位殘留物修建的紀念園,悼念申亮亮。
如今的馬裡混亂依舊,中國的維和行動還在繼續,申亮亮的精神,是中國軍人永遠的激勵。
在申亮亮的家鄉,新戰士入伍都會到烈士陵園申亮亮的墓前緬懷,接受他英勇事蹟的教導。
在中國參加聯合國維和三十年的歷程中,已有十三名中國軍人,為世界和平獻出了生命,他們對世界的貢獻,人們將會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