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四聖十哲七十二將,憑什麼姜子牙排在第一位?憑什麼他是主祀呢?
別忘了武廟裡供著的都是些什麼怪物:
孫武,兵家始祖,煌煌一部《孫子兵法》,講的是大謀略大智慧,在兩千多年後的當今世界都有著超越軍事層面的重要影響力,其主張的智、信、仁、勇、嚴,則成為現代中國軍人的武德標準。
孫臏,孫武后人,熟兵法知韜略,神鬼莫測,田忌賽馬和圍魏救趙,展現了極強的突破固定思維的能力,桂陵之戰馬陵之戰,一舉奠定齊國霸業,毛主席評語:“攻魏救趙,計敗魏軍,千古高手”。
白起,綽號“殺神”“人屠”,攻韓、掃魏、滅楚、破趙,一戰長平按死東方六國最後的反撲力量,戰國喪卒二百萬,白起自己就貢獻了一半。
吳起,通曉兵、法、儒三家,不世出的軍事家、改革家,強魏,扶楚,破秦,建魏之武卒,奪秦之河西,與兵聖孫子一同被並稱作“孫吳”。
謀主張良,兵仙韓信,連百萬之軍,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戰必勝,攻必取。
衛青霍去病,帝國雙璧,收河套,襲龍城,漠北一戰,匈奴遠遁,封狼居胥。
管仲樂毅,廉頗趙奢,李牧王翦,曹參周勃,馬援馮異,鄧禹耿弇,王猛謝玄,周亞夫趙充國,李藥師尉遲恭,蘇定方郭子儀。哪個拉出來不是一戰破軍,再戰滅國的怪物?
說句關公戰秦瓊的話,無論哪個跟姜子牙碰一碰,也不太虛吧?
憑什麼就主祀姜子牙?
憑什麼“太公在此,諸神退避”?
姜子牙,兵學奠基人,兵家鼻祖,武聖,百家宗師,中國古代第一位軍事家、韜略家。
在什麼時代做什麼事,這叫歷史唯物主義。
《史記》曰:故後世之言兵及周之陰權,皆宗太公為本謀。
1972年從山東臨沂銀雀山發掘出的《六韜》殘簡,則更是直接駁斥了《六韜》是古人偽託呂尚所著的說法。
對姜太公,中國史學界是有定論的:中國古代的兵論、兵法、兵書、戰策、戰術等一整套的軍事理論學說,就其最早發端、形成體系、構成學說來說,都始自姜尚,所以說姜子牙為兵聖、兵家宗師、中國武祖,是當之無愧的。可以說,沒有太公的理論及其所建立的齊國兵家,則不會有如此博大精深、智謀高超、理論完整、源遠流長、綿延不斷、在當今世界都影響範圍巨大的中國兵學理論學說。中國古今著名的軍事家孫武、鬼谷子、黃石公等人都學習吸收了姜子牙的《六韜》。
這段話是什麼概念呢,就是說在上古時期,在那個大家都拿著青銅甚至石制的弓、箭、戈、矛、刀、斧兩邊對沖互砍的時代,姜太公就提出了行進、撤退、增援、殲滅、圍城、後勤、運動戰、組織度、戰爭觀、軍隊建設等理念,後世中國的諸多軍事家,只不過是在這個體系下持續不斷的完善與補充而已。
孫武、鬼谷子、黃石公,他們的弟子又都是什麼怪物,不用我多說了。
真正的萬師之師。
這就是武廟首祀,姜子牙的重量。
英國作家道格拉斯·亞當斯說得好:
任何在我出生時已經有的,都是世界本來秩序的一部分。
任何在我15-35歲之間誕生的,都是改變世界的革命性產物。
任何在我35歲之後誕生的,都是違反自然規律要遭天譴的。
現在的人們普遍有一種通病,就是對許多習以為常的事,都“理所當然”,理所當然慣了,就會傲慢和自大,這一點,在涉及到歷史時尤為明顯。
譬如歷史書中說:《詩經》內容豐富,反映了當時社會的各方面,它的人文精神和現實主義傳統對後世文學有重要影響。大家聽完,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只知道又多了一個難背的知識點。
而只有當時的人,在那個相互征伐,人命輕賤,率獸相食,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在宗教與鬼神的年代,才懂得這句“人文精神”和“現實主義傳統”有多麼的沉甸甸。
春秋戰國,翻看所有流傳下來的文獻書籍,無外乎攻伐霸業,字裡行間不過是寫著怎樣殺人,怎樣更快殺人,怎樣殺更多的人罷了。
而《詩經》說: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譬如同樣一筆帶過的那句:屈原的《離騷》《天問》所體現的愛國主義精神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寶貴財富。
那個時代哪有什麼愛國主義?商鞅是衛國人,跑到魏國又跑到秦國,吳起一生歷仕魯、魏、楚三國,楚國人伍子胥幫吳國滅了楚國,齊國人蒙恬跑到秦國滅了齊國。
只有屈原說,這是我生長的地方,我愛這片土地和人民,“長太息以掩涕,哀民生之多艱”“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任何的習以為常,從來都不是理所當然。
要知道,“漢語族”,是分成十三個語支的:
官話、晉語、湘語、徽語、贛語、吳語、粵語、莆田話、客家話、閩北、閩南、閩東、閩中語。
正所謂“十里不同音”。
諸如粵語、閩南語這些,更是已經發明出了自己的音節結構。
而現在,它們只有一個共同的名字:
“方言”。
拿歐洲舉例,莫說是語族,同語族之下的同語支之下的同語言,都分佈得支離破碎。
說起來,歐洲也不是沒有統一過,公元前就誕生的古羅馬帝國,能把地中海圈成自己的內海,其影響之深遠,至今都難以磨滅,英國法國德國義大利甚至俄羅斯土耳其,誰沒說過一句自己是羅馬正統(天可憐見,羅馬帝國的巔峰版圖也沒跟俄羅斯沾過一毛錢的關係),甚至連美國都一度自稱為“新羅馬”。
約莫跟盛唐同一時期查理曼帝國,儘管其國土面積囊括了現在的法國、德國和半個義大利,總面積也無非111萬平方千米,就連歐洲總面積的十分之一也達不到,即便如此,查理曼大帝依舊被稱作“歐洲之父”(Pater Europae)。
十九世紀的拿破崙,戎馬一生,幾乎橫掃整個歐洲,儘管最後功虧一簣,也無妨他成為英雄的代名詞。
二十世紀的希特勒,犯下累累的反人類罪行,只因差點統一歐洲,就受到當時與後世諸多歐洲人或明或暗的頂禮膜拜,看看當今歐洲,哪個國家還沒有一個叫“新納粹”的社會組織?
歐洲真的不想統一?心甘情願的在這兒和而不同,美美與共?別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了,盎格魯薩克遜種群裡,想統一歐洲的人能從奧斯陸排到伊斯坦布林。
什麼率軍橫跨阿爾卑斯山,兩千年前有個叫諸葛亮的從綿延五十華里的祁山脈早就跨過,祁山脈可是比阿爾卑斯的平均海拔還要高出一千米去。
不要以為史書和小說裡寫的這麼平平無奇,就真以為兵出蜀道就是一件多麼容易的事。
所謂
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
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
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
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衝波逆折之回川。
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巖巒。
捫參歷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嘆。
問君西遊何時還?畏途巉巖不可攀。
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
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
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
飛湍瀑流爭喧豗,砯崖轉石萬壑雷。
其險也如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
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
朝避猛虎,夕避長蛇;
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也別扯什麼歐洲地形破碎,再破碎碎得過華南兩千萬公頃的水網和綿延不斷的十萬大山?
試一試把長江天險換成萊茵河多瑙河,那我估計中國歷史上就沒有北魏東晉南北朝這麼一說。
所以有人誇誇談起歐洲的軍事家政治家,言必這個吊打漢武帝,那個完爆唐太宗,我總覺得挺無奈。
一個“奮六世之餘烈”,搞出了書同文、車同軌的嬴政皇帝,就鎖死了你們的上限好嗎?
真想做個對比,好歹也推出來一個完成了統一的人,再來碰瓷啊。
說實在的,我覺得歐洲天花板,一個魏武帝也就差不多了吧。
莫斯科的雪與赤壁的火難道就有什麼不同?
我們從來也沒像俄羅斯和加拿大,所謂的擴張領土無非是收納大片的苦寒之地。
也不像美國,靠著收購、坑蒙詐騙和武力脅迫,就拿下了廣闊的北美新世界。
華夏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哪一寸不是靠著血流漂杵的高烈度戰爭打下來的?
什麼叫武德充沛,這才叫武德充沛。
要我說,秦始皇,中國的第一個皇帝,他最大的貢獻,還是吊高了中國人的胃口。
從他以後,“河山統一”這個詞,就刻在了每一箇中國人的骨血裡。
在未能完成統一的、被認為最窩囊的兩宋,多少人眼裡滲出血的說著: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闕。”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三百二十個歲月,從自己,到父輩,到爺爺,到爺爺的爺爺,自打生下來都不知道九州一統是什麼樣子,還得繼續告訴自己的兒孫:收復失地時,要記得來墳上告訴我。
就算是保守派頭子司馬光,說的也是“竊以為苟不能使九州合為一統,皆有天子之名而無其實者也。”
至於秦檜,那不叫保守派,那叫投降派,我華夏之種,就不允許有人說“故土其實可以不收復”這樣的話。
這種人,是要死了以後被做成雕像,唾罵千年的。
前後兩千年,不管你是什麼王侯將相,流傳著什麼後世頌歌,只要你沒完成九州大陸的一統,能力值十名以後排著去。
什麼“魏武用兵,彷彿孫吳”,什麼“投鞭斷水,平燕定蜀”,沒統一全國,都是虛的。
秦皇漢高唐宗明祖等十幾個大一統君主往這一站,聚光燈和排面都在這邊。
為什麼總說第一人,通常是最偉大的。
因為他們總是在挑戰那個時代想象力的上限,而能做成的,更是會受到萬世景仰。
春秋戰國,天下紛擾數百年,許多人出生時就是幾十個諸侯國,到老死也是幾十個諸侯國,也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妥。
古之帝者,地不過千里,諸侯各守其封域,或朝或否,相侵暴亂,殘伐不正,猶刻金石,以自為紀。
——《琅琊石碑刻》
正如歐洲中世紀一千多年,大家心安理得的在自己的方寸之地做著國王與領主,騎士和農民,貴族醉生夢死,平民在愚昧中度日,到處都瀰漫著一股庸平又其樂融融的氛圍。
但在遙遠東方的某位君主,透過函谷關,投向地平線的一瞥,就已經註定了一個民族的心氣,換句容易理解的話說,這就是那個年代的星辰大海,一個最終實現了的星辰大海。
“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
這就是無上的功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