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侵略中國之際,由於日本國土狹小,人口密集,資源匱乏,所以當時日本組織了大量的國民移居東北,根據不完全統計,來到中國東北的日本平民大約20萬人,也就是所謂的“開拓團。”
而這些移居中國東北的日本人,在戰敗後逃難回國的旅途中,有被蘇軍或者土匪殺死的、有病死的、也有自殺的,成為了日本軍國主義的犧牲品。但也有很多日本人留下的遺孤被中國人收養,在成長的過程中他們逐漸認識到日本軍國主義的真實面目,並投身到革命當中,成為了一名中國士兵。
今天這個故事的主角名叫飯白榮助,他就是一個有著這樣經歷的日本人,本文將透過他的自述,看他是如何從一個日本鬼子轉變成一名光榮的中國人民志願軍的。
這篇文章的內容是根據2011年9月他重返中國時候的自述整理出來的。以下是他的自述內容。
不知道該和各位說些什麼好。我今天是鼓起勇氣敞開心扉來和大家交談的,如果有什麼地方說得不妥,讓大家感覺不舒服了,還請大家見諒。
關於我在第二故鄉的體驗和感受,我在這裡就說一說1945年日本戰敗後,我在農村如何生活,怎麼參加的解放軍,一直到參加 “抗美援朝,保家衛國”成為一名中國人民志願軍戰士的一些經歷,以及在工作過程中,自己內心對於歷史認識上的一些變化。
首先讓我自我介紹一下,我1933年1月出生在日本東京,現在78歲。1944年讀完小學五年級後,跟著家人一起來到當時的偽滿洲內蒙古王爺廟( 現在的內蒙古自治區烏蘭浩特市郊)。
當時的我和其他的日本小孩一樣,認為日本對中國的侵略戰爭是正義的,是為了東洋和平,在滿洲是建設“五族協和”的理想國家。當時年少的我認為, “五族”之中最優秀的是日本的大和民族,蔑視其他民族,瞧不起中國人。
我們每天下課必定是玩戰爭的遊戲,大家都夢想著參軍,當日本兵,不想當“支那”兵。日本是神國,必勝;“支那”兵軟弱,必敗等等。其結果是1945年8月15日日本帝國主義者無條件投降了。
1945年8月蘇聯進攻東北的關東軍。日本關東軍完全不是對手,潰不成軍。丟棄日本民眾逃跑了。相關職能部門,比如警察、特務機關、地方行政機構,統統潰散,日本居民流離失所。
因為沒有領導,“開拓團”的人員特別混亂,亂成一團。
青壯年的人都被關東軍徵兵了,剩下的都是些老人、婦女和小孩,在這種情況下,開始了艱苦的逃難旅程。途中被蘇軍和當地的土匪襲擊,不少人遇難身亡。一個更嚴重的現象是,在逃難過程中,由於受到當時日本軍國主義教育的結果(當時教育國民如受屈辱就應自殺),很多人自殺或是被自己的親人所殺。
就是為了不當俘虜,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就那樣消失了。現在的我不禁時常想,如果我父親當時還活著,我能不能活下來呢,是否也像有的日本少年那樣被自己的家長給殺了呢?
逃難的過程中我和母親失散了,從此杳無音信。後來受到附近的中國農民的救助,我和大姐在農村生活了下來。
那期間我也是一個勞動力,一面種地收糧食(高粱、穀子、苞米等),一面放豬、 放牛,冬天幫忙拾柴火等。村裡的同年齡段的中國人也都幹著差不多的活。當時社會大變革,土地改革、鬥地主、訴苦運動、擁軍愛民、組織兒童團等等。
雖然對於那些翻天覆地的運動,我當時並不清楚其意義,但是對我這樣一個日本少年來講,允許我和中國少年一樣,沒有差別和歧視地參與各種社會活動,我當時非常感動。因為我是一個侵略過中國的戰敗國的孤兒呀,我想你們大家能體會到我當時的感動心情。
有一次,從前線撤退下來的解放軍住在我家裡,其中有個幹部說他們部隊裡有不少日本人,特別是醫療單位的技術人員很多,我聽了這句話心裡非常激動,忍不住馬上就去報名參軍。
就這樣,1947年的春天,我到區政府報名參軍,當時一見面就問我多大了,我回答說14歲,他們一聽就說不行,太小,讓我回去。我沒辦法,只好沮喪地回到家。後來家裡人知道我偷著報名參軍的事,姐夫對我又打又罵,打得我滿地打滾。
當時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為什麼參軍,參軍又是幹什麼的呢?但是對於姐夫來說,在最困惑的危機中給我們吃的、穿的。而我卻隱瞞他,急著要離開。所以,後來我理解了姐夫氣憤的原因。
1948年2月開始,戰爭的形勢已經從戰略撤退、防衛,轉變為反攻。部隊開始了徵兵,負責徵兵的戰士和我們一起幹活。平時一起玩耍的中國朋友總共有三個人報名參加了東北民主聯軍。
當時我已經15歲了,我被分配到遼吉軍區衛生部幹部療養所,所裡的醫生是日本人,護士大部分也是日本人。附近還有遼吉軍區第三十六醫院,醫院中也有大量的日本醫生、護士和其他的技術工作人員。我的主要工作是擔任日本醫生大橋的翻譯、通訊員和助手,並且照顧大橋醫生夫妻的日常生活。他們都親切地叫我“小鬼"。
隨著解放戰爭的推進,我們休養所也跟著移動,到過洮南、鄭家屯、四平等地,直遼瀋戰役勝利後,轉移到錦州。至此,東北全境獲得瞭解放,有一部分部隊被就地整編,剩下的隊伍在“將革命進行到底”的號召下,被編入了第四野戰軍。跨過黃河、長江,直達到廣州、海南島。我當時留在遼西省(遼寧省)的省政府醫院門診工作。
這期間,每天早晨、晚上在業餘中學一邊學習文化,一邊為了改造思想,學習政治、中國共產黨的歷史,特別是黨的統一團結問題,以及克服左傾、右傾思想,統一戰線等問題,還有一些時事問題,比如“目前的形勢和我們的任務”、“論聯合政府”等等。
還為日本人的我們,學習了日本帝國主義的侵華歷史、政策,比如日本施行的“三光作戰”,同時也學習了對日本帝國主義戰爭指導者和日本人民區別看待等中國政府的政策等等。
剛參軍時,從學習“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開始,到後來學習民族主義、國際主義、無產階級思想和階級鬥爭。那時候正在開展“鎮壓反革命”的鬥爭運動,我們學習其內容,但是沒有參加實際的鬥爭運動。那幾年我學習了很多東西,但是因為我基礎比較差,理解上相對比較困難,所以進步很慢。
1950年6月,朝鮮戰爭爆發,同年10月中國人民志願軍開赴朝鮮,和以美帝國主義為首的聯合國軍作戰。
當時,在機關工作的人員,在“抗美援朝,保家衛國”口號的號召下,情緒非常高漲,大家紛紛報名,要求參加中國人民志願軍,我也不例外。 在一次省衛生部組織的一個衛生隊經過戰鬥後需要補充人員的時候,上級意外地批准了我的申請。
1951年5月,我從集安渡過鴨綠江,經過江界、球場,來到中部戰線,第一後勤部第二大站衛生隊開始工作。主要的任務是藥品、衛生器具的管理,還有跟著醫生做一些看病治療的輔助工作。
當時我們單位沒有一個人會說朝鮮語,有時村落裡住著的朝鮮人過來看病,因為藥品欠缺,又沒有人懂朝鮮語,基本上我們不看當地居民的病,另外附近也有朝鮮人民軍的醫院,我們就讓居民們去那裡看。可是朝鮮人民軍的醫院拒絕給他們看病,沒辦法,最後又折回我們這裡,請求我們給看,但是因為我們溝通起來問題很大,實在逼的沒有辦法,只好說一些日語,還好居民裡年紀比較大的人會說一些日語, 終於得到了溝通。
當時部隊規定我們不能說日語。那時候我心裡覺得很痛苦,為什麼中國人民志願軍和朝鮮人民軍同樣是人民的軍隊,但實際上在對待一般民眾的態度上卻有這麼大的差距呢?我們當時非常不滿意朝鮮人民軍的做法。
在參戰的兩年多時間裡,我參加了整風運動和三反運動。由於在管理藥品上有過一點疏忽, 我受到過批評,也進行過自我批評。
1953年2月,我偶然知道在中國各地工作的日本人回國的訊息(包括四野復員的人),內心有些動搖,很想回國看看。幾天後,跟領導申請想要回國,沒想到馬上得到了批准。政委還說那年的七八月份有可能和美國簽訂停戰協議,這兩年你辛苦了,保重身體等慰問的話,我很感動,流下了眼淚。
不久,跟在一起工作的富醫生、張醫生、於護士長、文化幹事等人一一告別,到現在已經分別了六十多年了,非常想念他們。
同時,和朝鮮居民也告了別,他(她)們在食品物資匱乏的情況下還給我開了告別宴會,我非常感動。不知道他們現在生活得怎麼樣了。
怎樣從朝鮮回來的我都記不清楚了,我只記得拿著政治部發的通行證,還有一些錢,坐了幾天的卡車,最後坐火車到丹東,4月初到達瀋陽後勤部招待所。
那時,我上街就看到掛著“回國日僑”布條的日本人,都穿著新衣服,兩手拿著買的東西,我呢,還穿著沾滿了油的軍衣,很羨慕他們。
1956年6月,我被調動到長春第一汽車製造廠 ,工作單位是輔助車間,1957年參與制造了第一輛國產的紅旗牌高階轎車,贈送給了毛澤東主席,當時我和第一汽車廠的職工們一樣興奮,感到非常榮耀。
1945年日本戰敗以後直到1958年的十三年裡,我受到了無數中國人的照顧、幫助,以及溫暖熱情的接待。
從一個分辨不清日本關東軍、國民黨的中央軍、共產黨的八路軍和解放軍的無知的日本少年,經過吉林農村的生活、兒童團的活動、人民解放軍、抗美援朝志願軍的部隊鍛練,以及地方各單位的工作和學習,我成長了起來。
我漸漸明白了過去日本軍國主義的侵略本質,也理解了“為人民服務”的精神、中國革命成功的歷史、黨的建設、統一戰線等。
這幾年,每年來到中國,參觀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九一八紀念碑、平頂山同胞受難地、731細菌部隊的罪證、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紀念館等地,我深深的感受到了日本軍國主義的罪惡。真正體會到了“以史為鑑,面向未來”的含義。
以上是飯白榮助的自述內容,從他的敘述可以看出,他在成為遺孤的那一刻起,在他的成長以及工作過程當中,無時無刻不受到中國同胞的友好對待,並沒有因為他是一個日本人而差別對待。
日本曾被他的盟國德國稱之為獸類集團,在中國土地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在14年的艱苦抗戰中死傷了三千多萬中國同胞,佔當時中國人口的十分之一。但是在日本投降之際,中國人民並沒有以同樣的方式對待他們,而是選擇了以德報怨,這也正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以史為鑑,面向未來才是最明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