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秋日裡的一天,時任廣州軍區副司令員的詹才芳中將,在北京參加完會議之後,踏上了返程的火車。從北京到廣州,路程遙遠,詹才芳為什麼選擇坐火車,而不是飛機呢?原來,詹才芳早已經和南京軍區司令員許世友約好了,他中途要去南京和許世友敘敘舊。
詹才芳,1907年8月出生在今湖北紅安高橋鎮黑石咀村一個貧苦家庭,他上面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下面有一個孿生弟弟。詹才芳7歲那年,他的母親便因為生病無錢醫治而離開了人世。從此之後,父親含辛茹苦地將包括詹才芳在內的六個子女養大成人,受盡了生活的苦楚。
在那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黑暗年代,由於家裡實在是太貧窮了,所以詹才芳的父親時常帶著幼小的孩子們,到村子周圍的山上挖野菜回來充飢。然而,這根本無法養活孩子們,更別談供孩子們讀書識字了。
有一天,父親望著幼小的詹才芳,語重心長地說道:“娃兒,要不你帶著你弟弟,去給地主家放牛吧,好歹能混口吃食!”
聽到父親說的話,詹才芳低下了頭,他流著眼淚說道:“我不想放牛,也不想挖野菜了,我要上學!”
父親嘆了一口氣,他哽咽著嗓子,不知道說什麼才好。1918年,父親省吃儉用,並找別人借了一點糧食當學費,這才把11歲的詹才芳和詹才選(孿生弟弟)送到學堂去讀書。好不容易上了學,詹才芳非常用功,學習成績非常優秀,並且時常受到老師的誇讚。
然而,一件令人悲痛的事情發生了。1919年的一天,詹才芳的父親、二姐在家中誤食了有毒的野菜而去世,這讓原本就非常貧困的詹家,現在更是雪上加霜。為了活下去,詹才芳和弟弟詹才選只好告別了學堂,去給地主家放牛。
有一次,詹才芳和弟弟實在餓極了,他偷偷跑到地主家的廚房找吃的,結果遭到地主的一頓毒打。詹才芳的大姐聽到這個訊息,她哭著將弟弟們接到自己家中生活,承擔起了撫養弟弟們的重任。詹才芳的姐夫餘楚臣是一個是知識分子,他很早就加入了黨組織。因此,在姐夫的教育和影響下,詹才芳和詹才芳慢慢對革命有了初步的認識。
1924年初,經過姐夫的介紹,17歲的詹才芳來到武漢,在武漢中學當校工。在此期間,詹才芳結識了武漢中學創辦人董必武,並在董必武的帶領下投身革命工作。不久之後,詹才芳又被派回到家鄉,配合姐夫開辦了平民學校和農民夜校,大力宣傳革命思想,積極發展革命力量。
1926年冬天,詹才芳在家鄉當上了農民自衛軍的隊長,並於1927年初加入了黨組織。然而,就是在這時候,國民黨反動派叛變了革命,詹才芳的大姐詹厚娣、姐夫餘楚臣慘遭殺害。當得知這個噩耗之後,剛剛20歲的詹才芳悲痛不已,他暗自發誓要為姐姐和姐夫報仇雪恨。
1927年11月,詹才芳率領農民自衛軍參加了著名的黃麻起義。起義成功之後,隨著鄂東軍的成立,詹才芳在鄂東軍中當上了排長,後來又先後擔任黃陂縣遊擊大隊大隊長,鄂豫皖紅軍(後來發展為紅四方面軍)連長、營長、團政委、團長,參加了鄂豫皖蘇區系列軍事鬥爭。
詹才芳和許世友是老相識了,他比許世友小一歲,兩人在戰火紛飛的革命年代,結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誼。根據詹才芳後來回憶,在鄂豫皖鬥爭早期,他曾經擔任紅11軍第31師連長,此時許世友則在他的手下當班長,他們二人的相識相知,便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有一天,擔任連長的詹才芳到一線部隊檢查內務,當他走到許世友的床鋪之時,發現牆上掛著一個葫蘆。詹才芳有點疑惑,對著許世友問道:“你這葫蘆裡裝的是什麼?”
許世友望著詹才芳,笑而不語。
詹才芳順勢將葫蘆取了下來,並搖了搖,他又問道:“這裡面到底是什麼東西?”
此時,許世友這才不得不回答說:“連長,這裡面裝的是酒!”
詹才芳看著許世友,說道:“部隊有規定,不準喝酒。你這個當班長的,怎麼能帶頭違反規定呢!”說著,詹才芳便要將裝著酒的葫蘆沒收。
許世友急了,他急忙攔住詹才芳,笑嘻嘻地說道:“連長,這個葫蘆,你可不能沒收啊!我平時喝酒喝慣了,要是不喝點酒,就渾身沒有勁,連路都走不動!”
詹才芳早就知道許世友,以及許世友嗜酒的特殊習慣,因此他笑了笑,並把裝著酒的葫蘆遞到許世友的面前,交代說:“你把這個葫蘆收好,要是讓戰士們看見了,那成什麼樣子了!”
許世友接過葫蘆,連聲說道:“好、好、好,我聽連長的,把葫蘆藏起來。”
就這樣,許世友違反規定喝酒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後來,詹才芳還擔任過紅四方面軍第4軍第12師政委,而許世友則在第12師擔任團長。在川陝根據地鬥爭時候,紅四方面軍進行了一次擴編,此時詹才芳是紅四方面軍第9軍政委,許世友是紅9軍副軍長兼第25師師長。在懋功會師之後,詹才芳還擔任過紅四方面軍第31軍政委,而許世友則擔任過紅四方面軍第4軍軍長。
1937年8月,隨著民族抗日戰線的形成,紅軍主力在陝北改編為八路軍。從這個時候起,詹才芳和許世友分別在不同的部隊中工作,詹才芳先後擔任過晉察冀軍區第三軍分割槽副司令員兼參謀長、冀熱遼軍區副司令員,以及冀東軍區司令員;許世友則歷任八路軍第386旅副旅長、山東縱隊第3旅旅長、山東軍區膠東軍區司令員。
全面抗戰勝利之後,詹才芳率領部隊挺進東北地區,參與執行發展東北的戰略任務。在解放戰爭中,詹才芳歷任東北民主聯軍第9縱隊司令員、東北野戰軍第9縱隊司令員、第四野戰軍第46軍軍長,他率領部隊先後參加了包括遼瀋戰役在內的解放東北系列戰役戰鬥、平津戰役、衡寶戰役,在戰場上立下了非常多的戰功。
同一時期,許世友一直在山東工作,他先後擔任過華東野戰軍第9縱隊司令員、山東兵團司令員,以及山東軍區副司令員、司令員,參加了萊蕪戰役、孟良崮戰役、膠東保衛戰、濟南戰役等戰役戰鬥,戰功非常突出。可以說,經過多年在戰場上的摸爬滾打、浴血奮戰,詹才芳和許世友都成長為了我軍優秀的軍事將領。
新中國成立之後,詹才芳最初擔任湖南軍區副司令員、中南軍區公安部隊司令員;許世友則擔任志願軍第三兵團司令員、華東軍區第二副司令員。1955年5月前後,我軍對原有的六個大軍區進行了重新劃分,形成了十二個大軍區的格局。此時,詹才芳被任命為廣州軍區副司令員,許世友被任命為南京軍區司令員。
同年,為推動軍隊的正規化、現代化建設,我軍開始實行軍銜制度。當時,詹才芳被授予了中將軍銜,而許世友則被授予了上將軍銜。對此,有不少人為詹才芳抱不平,他們認為按照詹才芳的履歷和貢獻,完全是符合授予上將軍銜的條件的,結果只被授予了中將軍銜,實在是太可惜了。
不過,詹才芳對此卻非常坦然,他曾對著夫人楊靜說道:“我幹革命不是為了軍銜,想想那些犧牲的戰友們,他們該授什麼軍銜呢?”說到這裡,詹才芳回想起戰場上的一幕幕往事,回想起在戰場上倒下的戰友們,不由得流下了熱淚。而夫人楊靜也感同身受,她對著詹才芳說道:“是啊,如果說幹革命是為了得到什麼私利,那麼這種人絕對不是真正的革命者!”
在授軍銜儀式上,英姿勃發的將軍們齊聚在一起,他們相互問候併合影留念。此時,許世友、陳錫聯等多位從紅四方面軍走出來的上將們,紛紛走到詹才芳中將的面前,並齊刷刷地敬了一個軍禮,向這位曾經的上級領導致敬!早在紅軍時期,陳錫聯上將曾是詹才芳的警衛員,他們之間還發生了不少趣事。
當年,詹才芳擔任黃陂縣遊擊大隊大隊長的時候,他率領游擊隊員在木蘭山一帶堅持軍事鬥爭。那時候,剛剛13歲的陳錫聯屢次三番找到詹才芳,請求加入紅軍游擊隊。最開始,詹才芳並沒有接受陳錫聯的請求,他覺得陳錫聯還小,便說道:“孩子,你太小了,你看你的個頭還沒有槍高呢,要不過一年再說吧!”
俗話說,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詹才芳的這句話,被年幼的陳錫聯牢牢記在了心裡。一年之後,個頭長高了不少的陳錫聯又來找詹才芳了,他堅定地對著詹才芳說:“我一定要參加紅軍!”看著年幼的陳錫聯,詹才芳很快想到了自己參加革命時的場景,他原本打算同意陳錫聯的請求,讓陳錫聯加入紅軍游擊隊。
不過,詹才芳轉念一想,陳錫聯的父母尚在,而且陳錫聯家還是游擊隊的一個秘密聯絡點,如果就這麼讓陳錫聯離開父母,難免有點不忍心。於是,詹才芳對著陳錫聯說道:“孩子,要不你再等一年,明年這個時候,我一定來接你參加紅軍!”聽到詹才芳的這句話,陳錫聯的內心非常複雜,有點難過地流下了眼淚。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又過了一年。這一次,看著陳錫聯稚嫩又堅毅的臉龐,詹才芳最終同意了陳錫聯的請求,讓他光榮地加入了紅軍隊伍。後來,陳錫聯成長非常快,他在解放戰爭時期先後擔任過中原野戰軍第3縱隊司令員、第二野戰軍第3兵團司令員。1955年授軍銜,擔任炮兵司令員的陳錫聯,被授予了上將軍銜,非常了不起。
話說回來,1960年秋天,時任廣州軍區副司令員的詹才芳來到了南京,很快他便被接到了南京軍區機關大樓。此時,時任南京軍區司令員的許世友,帶著南京軍區的其他領導,整整齊齊地站在機關大樓門口恭候。兩人剛一見面,許世友就兩腿立正,然後舉起右手鄭重地向詹才芳敬了一個軍禮,然後說道:“熱烈歡迎老首長!”
許世友身邊的同事們一看,也急忙立正並向詹才芳敬禮。這一幕,讓詹才芳多少有點尷尬,因為按照職務和軍銜,許世友現在算是自己的上級領導,並且南京軍區的同志們有不少人的職務和軍銜,都和自己是平級。於是,詹才芳急忙向許世友以及眾人回敬了一個軍禮。
這時候,許世友哈哈大笑,並快步上前和詹才芳熱情擁抱在了一起,場面令人十分感動。後來,在吃完飯的時候,許世友指著桌子上的飯菜,笑著對陪同的南京軍區副司令員聶鳳智等人說道:“你們看看,我的老首長不吃肉,我今天也當起了和尚。”
詹才芳是一位素食主義者,他聽了許世友說的話,立即風趣地說道:“和尚也想吃肉?你看這滿桌子都是大魚大肉(用素食做出來的魚和肉)!”詹才芳這句話,是在調侃許世友,由於許世友年幼的時候曾在少林寺習武,所以很多老戰友都稱呼許世友為“許和尚”。詹才芳和許世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逗得在場的聶鳳智等人哈哈大笑。
晚飯結束之後,聶鳳智走到了詹才芳的面前,恭敬地請示道:“老首長,您什麼時候回廣州,我派專機送你回去?”在紅軍時期,聶鳳智曾先後在紅四方面軍第4軍當連長、在紅四方面軍第9軍當營長和副團長、在紅四方面軍第31軍當團長,長期在詹才芳的手下工作。此時,聶鳳智已經是南京軍區副司令員了,而且軍銜和詹才芳一樣,也是中將軍銜。
詹才芳聽了之後,急忙擺了擺手,說道:“莫搞、莫搞,我不夠格,破了這個格,我要作檢討,你也要作檢討!”到了晚上,詹才芳和許世友在房間裡“閒聊”到了深夜,他們共同回憶了當年紅四方面軍的艱苦征戰歷程,回憶了許許多多的老戰友們,歡聲笑語時不時從房間裡傳出。到了第二天,由於還有公務在身,詹才芳依依不捨地和許世友告別了,乘坐火車回到了廣州。
1961年3月,陳賡大將在上海病逝,許多老戰友紛紛趕到上海,送別陳賡大將最後一程。其中,就有王樹聲、許世友、陳錫聯、詹才芳等人。當時,由於大家平常難得見一次面,於是大家搞了一次聚餐,老友相聚談笑風生。在飯桌上,王樹聲大將當著大夥的面,開玩笑地說:“詹才芳,你現在還打不打陳錫聯耳巴子啊?”
王樹聲大將的一句話,讓大家頓時愣住了。這時候,詹才芳看了看陳錫聯,陳錫聯也看了看詹才芳,同時哈哈大笑了起來。坐在旁邊的許世友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用奇怪又疑惑的眼神看著大家。後來,許世友才知道是怎麼回事——當年陳錫聯是詹才芳的警衛員,有一次他給詹才芳打洗腳水,忘記摻涼水了,結果一下子把詹才芳的腳燙了幾個大水泡,詹才芳順手就給了陳錫聯一個耳巴子。
俗話說,革命情誼深似海,或許只有共同經歷過生與死的考驗、血與火的較量,才能擁有堅貞而深厚的革命情誼。晚年的詹才芳曾派自己的秘書去看望陳錫聯,秘書剛剛來到陳錫聯的住處並說明原由,陳錫聯的夫人便衝著警衛員說道:快去報告首長,就說首長的首長派人來看望首長了。由此可見,詹才芳和陳錫聯之間的革命情誼是多麼的深厚!
離開上海之後,許世友專門安排詹才芳去無錫看一看。詹才芳不明就裡,問道:“我去無錫幹什麼?”許世友笑了笑,只說了一句——你去了就知道了。詹才芳到了無錫之後,時任第27軍軍長的尤太忠親自接待了詹才芳,並稱詹才芳是他的救命恩人。這時候,詹才芳才明白了過來,原來是尤太忠專門請求許世友,讓許世友安排詹才芳來無錫看一看。
尤太忠的一句“救命恩人”,勾起了詹才芳深深的回憶。在紅四方面軍過草地的時候,有一天詹才芳看見幾名紅軍戰士,正圍著一位倒在地上的同伴,商量著什麼。詹才芳詢問之後才明白,原來倒在地上的紅軍戰士已經病得走不動路了,大家正商量著放棄了。
詹才芳仔細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紅軍戰士,說道:“這麼年輕的小夥子,個子又大,是個扛機槍的好手。這樣吧,你們找一根繩子,將他拴在我的馬尾巴上,讓馬拉著他走!”
幾名紅軍戰士聽了之後,急忙用粗布擰了一條繩子,並將那名生病的戰士拴在了詹才芳的馬尾巴上。就這樣,那名生病的戰士靠著一條馬尾巴,最終活著被拖出了草地,撿了一條性命。而那名生病的戰士就是尤太忠,後來他在解放戰爭中先後擔任過中原野戰軍第6縱隊第16旅旅長、第二野戰軍第12軍第34師師長。
新中國成立之後,尤太忠又參加了偉大的抗美援朝戰爭,立下了非常多的戰功。在1955年授軍銜的時候,尤太忠被授予少將軍銜,後來到了1988年恢復軍銜制度的時候,尤太忠被授予了上將軍銜。對於當年詹才芳的救命之恩,尤太忠始終難以忘懷,這也就是尤太忠請求許世友,讓許世友安排詹才芳到無錫(當時第27軍軍部駐地)看一看的原因。
根據許世友秘書的回憶,許世友和詹才芳的革命情誼甚篤,每次到北京開會安排住處的時候,許世友都要求必須和詹才芳為鄰,以便他找詹才芳聊天敘舊,否則許世友便會大吵大鬧。百萬大裁軍之後,組織決定對於退居二線老同志,一律不發軍裝。許世友為此事還向詹才芳發牢騷:“活著沒什麼意思了,軍裝都不給穿,還不如死了好。”
詹才芳聽了之後,“批評”許世友說:“莫講瘋話喲!”許世友在旁邊只好“諾諾”無言。在許世友的心中,他始終把詹才芳當作自己的老首長、老領導,對詹才芳無比尊敬。在詹才芳的眼裡,許世友還是當年那個說話辦事特殊的班長,需要自己不斷去提醒和照顧,這樣才能避免許世友“犯錯誤”。
1990年5月,詹才芳因病住進了北京301醫院,接受醫生的精心治療。此時,聽說詹才芳生病住院了,徐向前、李先念、洪學智、陳錫聯、陳再道、秦基偉等人先後到301醫院探望詹才芳。在徐向前的口中,詹才芳被稱作老戰友;在李先念的口中,詹才芳被稱作老班長,在陳錫聯、陳再道、秦基偉等人的口中,詹才芳被稱作老領導。
1992年12月2日,詹才芳中將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85歲。
讓我們向詹才芳將軍致敬,向無數革命先烈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