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母親身體已經明顯不好了(不久就半身不遂了),而由於窮,由於父親去世早,繼父在村裡又無法給我們撐起腰,所以,我們兄弟在村裡說話,幾乎是沒有任何分量的。在同齡人裡,我算懂事的了,但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個孩子,一個九歲的孩子。
那年春季的一天,天氣那時早晚還是很涼的,需要穿絨褲和棉襖,我記得我還穿著爛襠的棉褲,披著爛棉襖。那時的我,除了在自己的心中有些自尊,在別人心裡,我是沒有自尊的能力和必要的。村裡的一位遠方堂姐家包著放電影,堂姐夫沒了,留下兩個兒子沒娶過媳婦,閒得無聊,就僱人把門,包電影賣票。同齡的人,可能能明白,那時,在村裡放場電影,對孩子們意味著什麼。和過節一樣,讓人振奮。那時,村裡也沒有電,也沒有什麼娛樂活動。一年一茬莊稼,靠天吃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開始的一天,我從家裡的母雞下蛋的草筐裡偷了顆雞蛋,計劃著萬一不讓進去看,我就用雞蛋頂。現在清楚記得,那一張電影票是兩角錢。幸運的是,第一天晚上,我鑽到村裡老大爺羊皮皮襖底下混進去了。(那時實在是想看,而家裡又實在太窮,沒這筆開銷。)結果,那顆雞蛋也在口袋裡碰爛了,湯流了一褲腿,回家都得提前編謊言矇混過關。
人不能太僥倖,真的。有了第一天的矇混過關,第二天,我的僥倖指數,就更高了。我連雞蛋都沒從家裡偷,就早早地趕到電影場,等待伺機“矇混過關”的機會,多次嘗試都失敗了,而此時,電影已經開始正式放映了。
我的心急啊,真想插翅飛進院裡,但顯然這是不可能的。院牆太高,我的心失落啊,甚至埋怨家裡怎麼這麼窮。我反覆徘徊在堂姐家的院牆外邊,用期盼的眼神仰望著它,渴盼能有奇蹟突然誕生。
萬般無奈之下,我決定孤注擲。我躡手躡腳地,想強行越過檢票口。說是檢票口,其實就是在大門口,擋了兩根木頭,還有就是村裡的幾個有頭有面的光棍把著門。我知道這樣很危險,但我沒想到後來的結局那麼慘。
我被發現了,我被擋住了,擋在了門外,但這個“擋”,不是簡單地擋著,示意不讓我進入,而是,被狠狠地用鉚足了勁的一拳頭砸出了場外,同時並伴隨著惡狠狠的一句話,至今我依然清晰地記得:“你個窮小子,還想看電影?!”
我被這冷不防的一拳頭打蒙了,踉蹌倒地,半天緩過一口氣來,不過,我也被這一拳頭打醒了:“我這窮小子,是沒權利免費看這電影的。”模糊的黑暗裡,儘管不是很清楚,但我挨的這一拳頭,還是被很多人看到了,有些人投來的是不屑的眼光,當然也有少得可憐的同情,沒有人肯上來扶我一把,只是後來有一位堂姐,為我大聲地抱不平:“他只是一個孩子,怎麼要這麼狠啊?!”在強烈自尊心的驅使下,我也被這一拳頭激怒了。我像被羞辱了的獅子一樣,發出了艱苦卓絕的怒吼:“走著瞧,我一定要考上大學!”(那時,能考上大學,就意味著命運會發生改變。)
命運就是如此,也許這就是上天對我的考驗。也就是從這一天起,我向自己發了毒誓:一定要考上大學!甚至想過,如果不成功,則成仁。我沒有退路了。第二天,還沒等我到校,班裡的學生就傳開了,昨晚,孫建科因為逃票,被人家打了。而且,還厚顏無恥地說“要考上大學”。說啥的也有,我低著頭走,但我心裡已經是鐵了心了,“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從那一天起,我無暇再去理會這些挑逗和不屑,除了被迫地無休止地為家裡幹農活外,我就是在努力地追求我的夢想。現如今,對很多人來說,考大學已經不再是什麼高不可攀的夢想了。但對於那時的我,是唯一可以改變現狀的道路。
我實現了,透過上學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儘管很難。現在,我不再埋怨那個給我一拳頭的人,相反,我感激他,是他的一拳頭,讓我徹底覺醒了。
■文/改編自《鄉土》(孫建科 著 花山文藝出版社出版)
■圖片除圖書封面外均為配圖
■編輯/王慧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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