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四叔
四叔祖上是御前待衛,家最早是一府,到他這一代早已經是一無所有了,據說早些年,這個家族的後代有可能要出一個人物,一個男孩,從小便力大無窮,七八歲時在北方的冬天從不穿棉衣,只一身單衣服,不怕冷。二三百斤的石碾子輕鬆地舉起來,就和玩一樣,可惜的是10歲上夭折了,從此這個家再沒有振興的希望,一直這麼破敗下去。唯一能證明四叔祖上榮耀的,是當時生產隊的豬圈裡躺著的皇帝敕造的石碑。
四叔的父親,在臨死之前胡亂地給四叔娶了個媳婦,因為家太窮,也許是為了完成自己的任務。找的是方圓十幾裡最醜的媳婦,也不管三叔樂不樂意,鐘鼓樂之,直接入洞房。不久之後老頭就在屋裡輕鬆地上吊自殺了。聽老人講這好象是四叔家男人到老的選擇,年輕時個個象脫僵的野馬,肆意而為,無所謂家與不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任意盡情地揮灑人生,可惜知道他父親故事的人基本上都已經過逝了,偶爾還健在知道的人和我也沒有交集。只是他們家還有一怪事,就是生的全是兒子,從來沒有生過女兒,若有一個半個女兒,人到老了還會幸福些。
帶有家族的遺傳基因,四叔似乎尤甚,單間破房裡,很快就生了三個壯壯的兒子。到我記事時,四叔已經是遠近聞名的第一條好漢了。四叔首先是力氣大,雖沒有祖上的神力,但肩上扛三四百斤的東西臉不紅,氣不粗 ,他一個人幹活抵得上三四個壯勞力,附近的村子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小夥子想要和四叔比試,均是一個個都敗下陣來,四叔的名聲不斷的傳揚開來,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力氣大就是最好的本事。
四叔也是故事很多的人,我都是聽人說的,方圓幾十裡就是四叔的戰場,四叔縱橫馳騁,象一個鋼鐵人,光著牛蹄子一樣的腳板,有一次大概是踩在鐮刀上或是什麼,割了一個大口子,肉向外翻著,流了一攤血,膽小的人看了嚇得可能會暈過去,四叔拿水衝一衝,血還流,用土把流血的地方蓋住,笑著說土吃血便完事了。四叔最牛的是一個人用小推車拉土兩天一夜給一戶人家奠了一個宅基地,那可是一座土山啊,喝油的鐵牛拖拉機才能幹完的活,四叔竟然給幹完了。四叔力氣大,飯量自然也大,某一年冬天,四叔睡醒了,推開門,街上有一個外鄉賣糖葫蘆的,腳踏車座後面插了整整一草甸新做好的糖葫蘆,四叔買了兩串吃,和賣糖葫蘆的人邊吃邊聊中打起了睹,一個說一口氣能全吃下,一個說這麼多不可能,四叔說吃不完雙倍給錢,賣的人說若是都吃下他一分錢不要。眾人圍著當做證人,四叔旁若無人似的一串串吃下,在賣糖葫蘆人驚得目瞪口呆中吃完最後一串,最後拍了一下吃得滾花溜圓的肚皮,笑著挺胸疊肚走了。
四叔高興時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也可幹一天一夜。四叔掙了錢,為了吃喝,全部花光,從不想也不管明天,隔三差五,買精米白麵,買肉買酒,日子象過年,那時人們過得可都是窩窩頭鹹菜的日子,最有意思的是四叔家吃飯,永遠是四叔先吃,四叔吃完了,是老大吃,然後老二老三吃,最後是四嬸,四叔吃飯時只有老大怯生生地敢伸筷子,但還要看四叔的眼色,只要四叔臉色一陰,老大也不敢動筷子了……。後來我看動物世界,感覺四叔就是那個最大的獅王……。逢年過節,四叔家更是豐盛,四叔都是整豬整羊的買,瓜果犁桃整筺整筺往家拉,村裡的小孩看四叔殺豬殺羊,怯怯地問四叔是否害怕,四叔輕蔑地說了一聲“菜物”,刀子直接向豬羊而去,一旁觀看的孩子們嚇得閉上了眼睛……
有一年一個漁民在附近的水庫捉了一條二十多斤的野生大魚,跑遍了旁邊的村莊,卻沒有人買,太貴一般人吃不起,四叔毫不猶豫給買了下來,整整熬了一大鐵鍋魚……。四叔沒活可幹最沒有錢的時候,就去田野裡,說不定會從東西南北的莊稼地裡抄近路冒出來,逮回幾斤活蹦亂跳的魚兒……
後來他的兒子娶親需要蓋房的時候,四叔憑力氣,給磚瓦廠打工,買的卻是磚瓦廠最便宜的磚瓦,蓋房子的木材就是大隊的楊柳樹,三個兒子,三個宅基地,三套房子。四叔也都給對付上了。
青壯年一過,四叔家的日子明顯降落下來,看著別人家吃喝了,四嬸嘆息著說“我們也曾吃喝過”,便完事了。四叔五十多歲時老伴沒了,相好的也偃旗息鼓,四叔孤寂開來,兒子們分家單過,自己一個人幹活吃飯,但早已沒有當年之勇,有時幹活累了,身子骨疼,買止疼片,沒有水,就酒喝下去。
整六十歲的時候,四叔感到繼續活下去除了受罪之外也沒有什麼意思了,有一天對六七歲的孫子說,明天你們吃肉,夜裡四叔便故去了。第二天人們給四叔辦事的時候,孫子吃著肉,忽然說起了四叔的話。
家鄉方圓幾十裡,上幾代的人慢慢地就沒有了,一輩子省吃儉用的人們和大吃大喝酒肉快活的四叔都躺在家鄉田野裡的某處休息著,茫茫大地真是乾淨,有時覺得人生並沒有多大的意義,螻蟻百姓,所歷經的原都是渺小鎖事,不值後世人論道的,雖也有些風流韻事,也不過是人間的事重複演義吧了。儘管怎麼活都是一生。想到四叔的快意人生,冒昧地偷偷借用毛主席形容彭大將軍,“山高路險溝深,騎兵任你縱橫”,在他自己故鄉的這塊土地上,四叔也曾縱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