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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70年年代中期。那年我10歲。
剛過了正月十五,天氣突然變得糟糕起來,凌厲的北風撒著歡兒吼了一整夜。睡在床上,只感覺那北風透過夯土牆牆洞往屋裡直灌,吹在床底再反彈回來,然後透過床上已經壓得有些板實的稻草空隙,侵入體內,半邊身子驟然發涼,即便蜷縮成一坨,依然擋不住這突然襲來的風寒。
天還沒亮,我就被父親從幾乎有些冰冷的床上喊了起來:“快起來上學,不然要遲到了。”
我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穿上早已經凍得冰涼棉襖和棉褲,開啟堂屋門,一陣風捲著雪花隨著開啟的門吹了進來,瞬間,頭上、臉上和身上都沾滿了雪,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爸,下雪了,好大。”
忙著在火盆上燒火的父親頭也沒抬,應了一聲:“知道。”
“下這麼大的雪還要上學嗎?”從不逃學的我面對大雪有點膽怯甚至退縮了。
“上,必須上。”父親的回答斬釘截鐵,沒有迴旋的餘地。
等我洗完臉,父親已經把那隻掉了把,然後用鐵絲做把、上面穿著一節竹筒的烘爐裝得滿滿的了,他把烘爐遞給我,囑咐道:“路上小心點。”
我默默接過烘爐,頓覺一陣暖意從烘爐裡透過我的手傳遍全身,我毫不猶豫地一腳踏進雪地裡,向門外走去。
門前的小路上,已經有兩個小夥伴在等著我了,他們沒有烘爐,兩隻手裝在衣袋裡,腳不停地在雪地裡跺著取暖。雖然天還沒有亮,但原野裡白皚皚的一片還是可以判斷出昨晚雪的大小,尤其是雖然我們穿著半高筒靴子,雪已經快漫過鞋口了。
我們村莊離大隊學校大約3里路的樣子,如在平常,我們連走帶跑,不到二十分鐘就能到達,但今天我們足足走了差不多一個小時,這裡除了路上的積雪太深之外,如同刀子般的北風依然沒有停歇的意思,而且開始下起了凍雨,讓我們的行程變得有些艱難。
到達學校的時候,天還沒亮,遠遠看見教室裡卻透出一陣陣昏暗的光來,走進教室,才發現一些比我們早到的同學因為抵擋不住寒冷,將課桌椅挪開,在教室正中騰出一塊空地,架起木柴燒火取暖。整個教室烏煙瘴氣,不少同學因為被煙所燻,鼻涕眼淚都流出來了,但仍然捨不得離開這唯一的暖源。
那個時候不管是老師還是學生,幾乎沒有住校的機會,因此,在老師到來之前,同學們可以肆無忌憚地盡情瘋狂。
估摸到老師快到了,同學們開始撤掉燒得正旺的柴火,遲了,如果被老師發現大家在夯土牆茅草頂的教室裡燒火烤,估計個個都要罰站不說,還極有可能告訴家長被捱揍,當然這還不包括引發火災。
天已經大亮了,北風仍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雨也下得越來越大了,那雨滴落在雪地上瞬間就被凍住,和雪混在一起,沒過多久,雪面上就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把昨晚下了一整晚的雪完全覆蓋了。
早已經過了上課的時間,隔壁班已經在上課了,還不見我們老師的身影,我們班70多個學生只來了十幾個。教室裡的煙霧早已經散去,那堆已經撤掉柴火的火堆也漸漸熄滅,同學們又開始凍得瑟瑟發抖。此時,我的烘爐成了大家爭相搶奪的“香餑餑。”
其實班上還有一位女同學江秀也帶來了烘爐,所不同的是她的烘爐是一隻鏽跡斑斑的油漆罐,因為油漆罐是鐵皮做的,散熱快,加上裡面漚的是碎麥稈,沒多大一會火就息了,而我的烘爐裡面漚的是糊炭,保溫效果也好,所以就能堅持久一些。
既然有可用之物,就不能浪費——至少在烘爐裡面燒火不會挨批。於是在大家的提議下,決定到學校後面的松林裡撿松果。
風在吼,雨在下,大家頂風冒雨走向松林,雖然只有幾分鐘,但我們的身上很快就結了一層冰,只見靠近風口處幾棵碗口粗的松樹已經被風颳斷,樹幹和松針上都被包裹上了一層厚厚的冰,樹幹的斷裂處如同魔鬼露出的獠牙,還沒來得及凌結的雨水順著冰凌向下流淌著,猶如魔鬼在吐著口水一般。
等大家走進松林,才發現以前在地上隨處可見的松果早已經被大雪埋沒。無奈,大家只好去摘取那幾棵被風颳斷的松樹上被冰包裹著的松果,裝在衣兜裡迅速返回教室,磕掉松果上的冰。
小夥伴們從灰燼裡扒出幾塊還沒有完全熄滅的火來,放在女同學的油漆罐裡,再在上面放上松果。畢竟大家年紀小,沒有經驗,忽略了松果已經被雪水浸溼不易燃燒的道理,大家輪番使勁對著火吹。
過了一會,油漆罐裡開始冒煙了,嫋嫋青煙給大家帶來了希望,大家把油漆罐從課桌上移下來,趴在地上對著油漆罐不遺餘力地吹,不一會,同學們一個個灰頭土臉的。
油漆罐裡冒出來的煙地濃了起來,不一會,整個教室被濃煙籠罩,幾乎對面辨不清你我,只聽得放油漆罐的地方不時傳來“呼、呼、呼”的聲音。
突然,“嘭”地一聲,緊接著火光一閃,就在大家準備歡呼的時候,煙霧裡傳來那位女同學江秀撕心裂肺的喊叫聲。只聽兩個和她靠得近的同學大聲喊道:“江秀的頭髮燒著了。”
一時間,大家不知所措,煙霧中,只見江秀雙手抱著頭部在地上打著滾——原來,在輪到她吹的時候,油漆罐裡面的松果突然爆燃,火苗一下舔舐上她沒有扎辮子異常蓬鬆的頭髮。
大家驚慌失措地摸索著奪門而出,沒有人顧得上江秀,她悽慘地哭叫聲剎那間傳遍整個學校。隔壁班級一名男老師聽到叫喊聲後,說時遲那時快,他冒著煙霧衝迅速進教室,等他衝出教室的時候,我們發現他是拎著江秀的雙腳跑出教室的。
江秀被拎出來的時候,頭髮還在冒著火苗,那名老師在雪地裡使勁用腳跺了幾下,跺開表面上的冰,然後將江秀的頭按進雪窩,江秀頭上的火苗瞬間熄滅。
火雖然熄滅了,但江秀除了頭髮被燒光以外,臉也被嚴重灼傷,臉頰上的表皮在冰碴上蹭掉,血糊糊得非常嚇人。
江秀被附近社員用板車迅速送到二十里開外的公社衛生院進行治療,從那天被送走以後,她再也沒有回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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