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年間,有個叫王財的莊稼人,脾氣暴躁,又好酒貪杯,三十多歲才娶妻,四十多歲才得了個兒子。可惜兒子十二歲就死了。常言道:年輕怕房中無妻,老來怕膝下無子。如今,王財老來孤苦伶,守著老伴過那十分清苦的日子。
這天,王財正在屋裡喝悶酒,嘆息自已的苦日子,突然門外來了個信差。他很驚奇,活了這把年紀,從沒有信差跨過他家門坎。信差給他送來一封信和二十塊大洋,說是他兒子寄來的。他以為是信差找錯了門,可是信封上明明寫著“王財老大人啟”。他簡直不敢相信,顫抖著雙手拆開信,信上寫著:
兒子王得生拜上父母大人:
不孝兒自從十二歲離家出走,已十年有餘,至今未能盡孝。得知父母健在,特來信問候。因兒生意繁忙,暫且不能脫身,望父母恕兒不歸之罪。
父親還記得嗎,兒從五歲起,天天去五里以外的街上為您老打酒,風雨無阻,從沒有過怨言。到十二歲,兒已懂得些事理,見您老天天喝酒,醉了就罵母親,摔盤子摔碗,還抱起石頭砸鍋。家裡的鍋碗不知買了多少回。我還聽母親說,您老還拿爺爺留下的玉器、母親的金銀首飾變賣。俗話說:“毛毛雨兒打溼衣裳,酒肉豆腐吃敗家當。”兒不忍祖業破敗,母親受苦,就在打酒的錢中扣些給母親。誰知您老不明事理,硬說您兒嘴饞吃了您老的酒錢,發怒將兒打傷。幸得鄰居將兒救走,治好兒傷。您老還不準母親來看我。兒怕您老再發脾氣打我,不敢回家,只好跟一個商販出外學做生意,還請鄰居為兒做座假墳,假說我死了。望父親恕兒欺騙之罪。
現在,兒在麒麟巖不遠的地方做了大生意,發了財,還娶了妻。等兒有了大筆的錢,再回來重整家業,耀祖光宗。今暫寄大洋二十塊,請父親來麟巖看望您兒,從麒麟巖下船,再走二十里就到了。
兒得生下跪
民國七年七月初七
王財看完信,呆了。得生兒十二歲那年,明明是自己一鋤頭打中腦門死的,咋還活著?可是這信、這銀子明明是真的。他去問鄰居,鄰居們都說當年他兒子是死了!他感到很蹊蹺。把這事給老伴一說,老伴卻喜歡得直流眼淚,說這完全是真的,催他快去見見兒子,把兒子、媳婦接回來讓她看看。王財心想:總不見得是有人要出銀子來冒充我兒子?說不定當年真是鄰居見我常打兒子,有意將他放走,來騙我。想到這裡,便匆匆忙忙收拾了幾件替換衣服,在老伴的催促下,第二天就按兒子信上說的路線上了船。
船不緊不慢地走著,乘客們都在說說笑笑,只有王財一個人苦皺著眉頭,坐在船舫上,嘴含著葉子菸杆,一鍋接一鍋地咂。他後悔自已當初不該對兒子那麼兇,失手打傷他。這幾年,兒子在外面發了財,自已待會見了他咋好意思?王財心裡越想越不是滋味,也弄不清自己在船上坐了多長時間,怕坐過了地方,便給船老闆說,到麒麟巖時叫他一聲。船老闆瞟了他一眼,疑惑地問:“你到麒麟巖去於啥?”王財答:“我到兒子那兒去。”王財心急火撩,不到一袋煙的工夫,就問了船老闆幾次,船老闆很不耐煩,在一個很陡的巖邊停了船,說:“到麒麟巖那位客,下船吧!”王財一看,這峭壁懸巖,路也沒有,咋能下去?船老闆可不管這些,見巖邊正好有塊峭石,剛好能站下一人,便一把把王財推到峭石上,一竿就把船撐走了。王財急得直叫,可是船老闆頭也不回。
王財喊天叫地沒人答理,他一看腳下那深不可測的河水,嚇得毛骨悚然,直冒冷汗。心想:這下完了,必死無疑。兒子沒找到,倒先送了老命!他閉著眼靠在巖壁上,後悔自己不該來白白送命,又恨那船老闆是個黑心人。
過了好一陣,他聽到巖上面有人說話,就大喊“救命:”巖上給他丟了條繩子,才把他拖上去。原來救他的是個和尚,口稱:“阿彌陀佛,善哉!施主因何掉下懸巖?”王財要緊答道:“師父不知,那船老闆將我推上峭石,撐船走了。幸得師父救我,不然就做水鬼了!”“阿彌陀佛!”和尚看了他一眼,又說,“貧僧觀施主印堂發黑,氣色不好,前方必是凶多吉少。”王財忙說:“請師父明教。”和尚送了王財四句偈語:“改去亞心,惡為主母,從了兒媳魁省悟,善惡必有秋。”王財聽不懂這四句話是什麼意思,正要請和尚解釋,和尚已飄然而去。
眼看天色不早,王財只好沿著崎嶇山路急急往前趕,直到天黑了一陣才走進一個莊子。莊上主人和他年齡差不多,兩人一見如故。莊主不問王財姓氏來由,就叫家人擺下酒飯,讓王財飽餐了一頓。飯後,莊主邀王財到後園觀花賞月,王財雖然疲勞,但不願違背莊主盛情,想想還可趁此打聽兒子住地,便應允了。後園百花盛開,在月光映照下,那一朵朵花猶如一個個含羞默默的姑娘。可王財哪有心思觀花,便向莊主打聽兒子下落。莊主只說不知道。王財見莊主對人和氣,舉止斯文,像個秀才,便請他解釋和尚那四句偈語。莊主仔細推敲,一拍腦門,倒抽了一口冷氣,問:“客人年輕時脾氣一定很暴躁?”“就是:”“這改去亞心’,亞’與心”便是‘惡’。“惡為主母’,主與母’便是毒’。至於後兩句嘛,客人要去兒子、兒媳那裡,客人以後就知道了,恕我無能解釋。”
正說著話,離這裡不遠的地方突然飛起一串藍色煙花,照得天空如同白晝。王財問莊主:“請問那放煙花處是啥地方?”莊主說:“不瞞客人說,那兒是座城池,特別是晚上熱鬧非凡。那裡離敝莊不過二三里地,我晚上常去那裡看戲呢,如果客人有興趣,我願同客人一遊。”說罷,見王財饒有興致,便叫家人點上燈籠前面帶路,不一會兒就來到城中。果然城中熱鬧非凡,街上人來人往,攤販叫賣聲聲。三人正走著,忽見前面來了一人,見了王財就倒身下拜:“哎呀,王老大人,您老人家今天才到,小人在這裡等您幾天了,我們老闆一定要我把您老接到。”王財不認識那人,問他老闆是誰。那人說:“小人是王得生老闆酒館裡的堂倌,老闆特地叫我在這裡迎候您老人家的。”王財十分高興,回頭叫莊主,卻誰知莊主和那打燈籠的家人早已不知去向。王財要去找,可那堂倌不容分說,拉上王財就走。
來到兒子酒館,王財見堂內陳設很新,酒館像是才開張不久,堂中坐客盡是富豪子弟,猜拳行令,很是熱鬧。那堂倌進門就叫:“王老大人到了!”立刻,老闆娘閃出櫃檯,來認公爹。那女人脆生生地叫了聲:“爹,您老人家今天才到,兒媳等您好久了。”隨即又吩附下人在後院擺酒,為王老大人接風。王財問他兒子咋沒來,兒媳說丈夫到外地買貨去了,等幾天才得回來。
酒醉飯飽之後,兒媳安排王財就住在店堂樓上。第二天早上,兩個丫環又送來兩套新衣裳給王財,說是女主人吩咐的,叫老大人換了舊的,穿上新的,要重新做人。王財聽了,心裡就像打翻了的五味瓶,說不出個什麼滋味。
王財這一住就是幾天,每天有丫環侍侯,每頓有人敬酒勸飯,可就是不見兒子。這天晚上,王財感到很悶,就嘴含葉子菸杆去後花園轉耍。也許是這幾天吃得太多的緣故,王財轉著轉著,就往廁所裡跑。他剛要蹲下,就聽到隔壁有人說話。一個說:“這回我們老闆的父親可不好交待!”另一個說:“老闆要報仇啦,當初王老大人打死了老闆,我們老闆這回要叫王老大人償命啦”一個說:“我們老闆這幾天就在樓上藏著,就是不想見王老大人。”另一個又說:“那是時機沒有到。老闆說,等今晚亥時,他和老闆娘就要把王老大人吃掉!”王財聽到這裡,嚇得葉子菸杆也落到糞坑裡,拉起褲
子就跑。剛衝出後花園,就見他兒子站在那裡。他嚇得跪下向兒子求饒。
王得生說:“爹,你怕啥,你當初都忍心用鋤頭打死我,你咋個也怕死?你配當我爹嗎?我如今是鬼,但從沒有害過好人。你不疼我這個獨兒,我也不孝你這孤寡人!我要報一鋤之恨!”
王財嚇得調頭就跑,王得生在後面大叫:“爹,你不要跑,我饒不了你,你也跑不脫,你的鬼兒媳在前面等你啦!”果然,老闆娘出現在王財面前,她依舊脆生生地叫了聲:“爹,您哪兒去?您老人家還沒有喝酒啦,回去吧,我陪您喝個夠,咋樣?喝醉了我也讓您打死。反正我是不怕死的。”王財嚇得大汗淋漓,又作揖又磕頭:“好媳婦,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那女人不慌不忙地說:“嘿嘿,您已經做了,還說不敢?您今晚不打死我,我就要吃您!您跑不了啦”說著,她把頭一甩,臉一下就變了,張開血盆大口就朝王財撲來,嚇得王財大叫一聲,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第二天,王財醒轉過來,不知怎麼回事,已經睡在自家床上了。王財坐起身子,捲了一袋葉子菸,想那和尚贈他的偈語:“改去亞心,惡為主母,從了兒媳魁省悟,善惡必有秋。”他根據那莊主組字解釋的辦法,“從了兒媳魁省悟”,這“魁”字不就是“鬼鬥”,讓人省悟。“善惡必有秋”,就是善惡結果。對呀,再把每句的頭一個字連起來,不就是“改惡從善”四個字嘛!
王財嚇出了一身冷汗,知道鬼來教訓他了,從此惡習改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