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攝影作品
藏人、藏居、藏區,還有那無處不在光芒四射的信仰,長久以來,在我的心中都是一個神秘而充滿吸引力之所在,就像那片他們祖祖輩輩生活其上的蒼茫大地。浩闊壯美的青藏高原,高聳在世界極地上,閃爍著絕美的魅力和誘惑。
地球第三極,一片前所未有的博大的粗獷的荒漠的原始的寂寥的大地,矗立於世界屋脊之上。那起伏不已的褐色丘陵,綿延逶迤的山脈峰巒,嶙峋險峻的巉巖絕壁,下臨萬丈的峽谷懸崖,擎天兀立的怪石巨柱,蒼寂寥廓的曠野荒原,浩瀚無垠的戈壁盆地和茫茫草原——放眼望去,這是一幅目不能及的自然聖境。
1.
那遍野點綴著眼睛一般星星一般原野精靈一般的奇花野菊的茵茵草甸,彷彿一直要鋪展到天上去,那天盡頭巍巍高聳雲端的皚皚雪山,是虔誠的信徒捧起雪白哈達要敬獻給天地諸神;那廣渺無垠的天空啊,俯瞰大地洪澤生靈,半空中翻卷不休的雲朵是天空對大地洶湧的愛的表白嗎?那橫亙於茫茫大地之上的仙山謐境,翹首仰望,正屏息聆聽雲霧深處隱隱傳來的一聲聲遠古的呼喚,似在痴痴等待一個萬古不變的諾言;溪流河川縱橫交錯,訴不盡綿綿千年情話;鏡湖幽淵灑遍四野,望不斷盈盈萬里秋波……
煙波浩渺的青色之海是永恆的天空之鏡,把高原亙古的美麗留照天地間;源流千山之巔萬徑之宗的冰凝之水,把夢想編織成一條條大地經緯。一曲長江黃河滾滾滔滔,唱不盡來自天上點滴的思念;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起起伏伏,宛轉悠揚,將曠古的哀愁反覆吟詠,作成詩唱成歌譜成宏大的交響樂章,在天地間波瀾壯闊奏響;鋪天蓋地的黃沙礫石漫漫悠悠,莽莽蒼蒼,它把點滴的思念壘砌成山匯聚成海鋪展成無際的嚮往,在蒼穹下高高飛揚。
那佇立於道旁、路口、河灣、湖畔、草坡、極頂的大大小小瑪尼石堆,金字塔般的尖頂直指雲天,虔誠膜拜萬古的莊嚴。紅紅黃黃藏式建築豔麗古樸,那裡走出的男人們粗獷滄桑、爽朗豪放,那裡進去的女人們嫋娜繽紛、配飾叮噹。那拉扯在房前、廟後、屋頂、樹梢、江畔、山嶺的藍藍綠綠經幡彩旗,在風中翻卷,朗朗誦唱千年的祈願。我對藏地的想象隨一片藍布綠稠上彎彎繞繞的梵文飛向高空,騰雲駕霧追風逐日。
雄奇、空遠、純淨、聖潔,把信仰高高鑄起,彷彿世界之巔珠穆朗瑪——等待著有緣人去尋覓、去發現、去接近、去擁抱,喜極而泣,收穫那靈魂至尊的快樂——它多麼像你的夢,那裡有你夢中的恢弘遼闊、純真至美,有你一切的想象、渴望、夢想,還有歌。
2.
行走在藏地,就如同那高高的青藏高原,根植於這片古老河川的宗教信仰同樣曲高和寡、莊嚴神聖,時時處處給人以強烈的視覺衝擊和心靈震撼。
悠長的曲廊,闊大的殿堂,典雅的窗欞,婉約的格柵,密密麻麻的酥油燈。矗立幾米到數十米高,頭頂金冠,身披錦袍,綴滿瓔珞的佛像,高達七八米至幾十米的歷代高僧的靈塔,富麗堂皇、細膩精雅、生動傳神、佛光四射的壁畫,滿堂滿廳張掛著的敘寫藏醫典藏、天文歷算、傳奇歷史、經典佛像的唐卡,四圍高懸的巨大木頭橫樑上懸垂下來的一掛掛編織精緻的巨幅帳幔,中央落地的沉重玻璃櫃櫥裡擺放著的一個個密密麻麻、沉甸甸的大小經卷,大大小小金屬圓盤裡盛滿黏糊糊的酥油,那些乳黃色黏稠的膏體散發出一陣陣濃郁的嗆人又誘人的迷香一般讓人沉醉眩暈的味道。
黑衣長袍、佛珠掛脖的藏人信眾,手攥經筒,唇口翕合,神情專注,在模糊的光影的重圍裡,轉轉折折,輾轉穿行於狹窄的廊道。他們時而停下來閉目默唸行禮叩拜,再匆匆而行,拜望那一尊又一尊心中的佛。除了零零碎碎的腳步聲,窸窸窣窣衣服的摩擦聲,隱隱約約朱䴉玉佩的碰擊聲,就是一種讓人感覺到彷彿如履薄冰的屏息禁言的氣息,虔誠而肅穆。所有人都步調一致,有著相似的表情、懷抱著相同的目的、做著同一件事情,走在同一條朝佛的路上。這是一群懷揣信念朝聖的人們。
此刻,一束陽光射進來,正好照在一尊盤坐在蓮花座上的釋迦牟尼像微閉的唇角上,彷彿佛祖漾出一絲笑意。這束早春高原伶俐的陽光,還穿過佛像旁一處曼妙的格柵,花一樣灑在過往信眾身上,婆娑地跳躍著。在他們的心中,是否正盛開一朵美麗的格桑花?
3.
在大昭寺宏偉的殿門外,高大的火紅色立柱間,隨處可見男男女女藏人信徒,匍匐在石板地面上磕長頭。他們挨挨擠擠,長身伏在路面,額頭輕叩石板,嘴裡唸唸有詞,雙手掌上都套著木板,執木板緩緩摩擦地面,自胸部往上伸過頭頂,起身,站立,雙手合十,高舉過頭,而後依次下移至臉前、胸前,雙手至此分開前直伸,膝蓋緩慢著地,進而五體投地,叩拜;重複一遍動作……每做一次,默默計一下數,此間六字真言誦唱之聲不絕。看他們心無旁騖、心神鎮定、全身心投入忘我的樣子,一起一伏、一作揖一叩首,都做得有條有理、一絲不苟、紋絲不亂,沒有誰說話,也沒有誰喊口號,卻步調統一。
除了手上的板,他們周身上下幾乎沒有多餘的東西,甚至不見平常佩戴的耳墜、頭環、手鍊之類飾品。衣著也簡單樸素,甚至有幾分簡陋和原始。由於要長時間匍匐在地上,頻繁地與地面摩擦,衣服的膝蓋和手肘部位都經過了特殊處理,或戴護膝護套,或進行了多道的縫製,厚、硬而牢實。為了耐磨和保暖,抵禦經年累月路途上的風霜和高原不期而至的寒凍,前身通常套著一件用動物毛皮製成的長到小腿的類似圍裙的衣物,皮毛一體,輕軟密實的毛作為裡子,外面是柔韌紮實的羊皮或牛皮,雖粗糙了些,卻寬大、厚重、暖和、遮風擋寒。女人們愛美,就在腰間繫上一根寬寬的軟羊皮帶子,這樣既簡潔利落方便做事,同時又凸顯了身材的優勢,藏族女人強健、柔韌又靈和的腰身展露無遺,有一種別樣的美麗。
他們很多人長途跋涉,遠涉千里。西藏各地、四川的甘孜、阿壩或是青海、甘肅、雲南的一些地方,從家鄉出發趕往拉薩朝聖。這一群人中有男有女,有佝僂著背沉默的老人,有稚氣未脫咿呀的孩子。塵埃覆麵灰頭土臉,瘦黑的臉上密佈皺紋,粗糙的雙手打著老繭,露出的手臂骨瘦如柴。頭髮應該很久沒洗和打理了,粗硬的炭黑一般的頭髮結成塊狀;女人們盤在頭頂的辮子散亂著,不知道是沒梳還是磕頭弄的。身上的衣服好像也長時間沒換洗過,又髒又破,破洞百出,汙垢遍佈,新縫的補丁像一張張大的嘴,就連堅韌的皮衣上面也被磨出了一道道印痕,毛刺刺地翻在外面,上面東一塊西一團印滿黑黢黢的汙跡。
梳妝、打扮、乾淨、整潔,對於常年奔波在路上的人來說是一種奢侈。他們並不在意這些外在的東西,他們的心在別處。
長途跋涉,再加上極其耗費體力的大幅度持續的動作,使得他們整體上呈現出一種滄桑之態,面貌大多憔悴,身形普遍消瘦,神情頗為疲憊。但是,他們的眼神卻是平和的,這平和裡摻雜著的或是執著或是憧憬。對他們中絕大多數來說,拉薩是一輩子必須要去一次的地方。
通往拉薩的路艱辛而漫長,通常需要花費數年時間,沿途經過多為青藏高原海拔極高環境惡劣的險境,那些人跡罕至的荒峰野嶺,陡峭險峻的丘陵山地,曠寂寥廓的平野戈壁,咆哮奔湧的溪流河川,高聳入雲的冰峰雪嶺,下臨萬丈的峽谷巨壑……天地茫茫,前路渺渺,冬雪秋風,暮雲殘陽,風餐露宿,朝行夕止。在似乎沒有盡頭的漫漫長路上,一個個形銷骨立的身影,執意著信念,一匍匐一叩首,蠕動在沙石冰雪之上,用卑微的身體丈量著蒼茫大地。他們有的在路途上去世了,被認為是圓滿的結局:有的病倒了,爬起來又繼續往前,只為一個簡單的願望——到拉薩,匍匐在心中的聖殿下,帶著內心無比的安靜和安心,虔誠祈禱。
無論你是不是認可或理解他們的行為,他們的信仰,他們的內心,抑或是根本聽不懂他們那一串串如同天書般的祈禱,但是,當你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此起彼伏的身影,看著他們衣衫襤褸卻不顧一切勇往直前的倔強,你不得不深深歎服,併為他們這種堅守與堅持,這種信仰的執著,這深沉裡透現的精神的力量所感動。此刻,從寺裡傳出的鐘聲,洪亮悠長,銳不可當,一聲一聲,盪滌著每一個人的心房。
天地之間,餘音嫋嫋。
(作者:潘紅 單位:重慶市檢察院第五分院)
來源:檢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