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兆才
◉粟裕給張震的判斷打了99.9分
1949年4月20日渡江戰役打響。21日下午，在泰州白馬廟的三野指揮部裡，粟裕、張震正在聽取作戰科長譚旌樵和參謀秦叔瑾的戰況報告。粟裕邊聽邊思考。譚旌樵話音一落，粟裕就提出問題：“中集團已從繁昌、蕪湖一線登陸，東集團十兵團也從江陰登陸，我東西兩支大軍馬上就要向縱深發展，你們估計敵方會出現什麼態勢？”
譚旌樵指著地圖分析說：“李宗仁、湯恩伯得知我東西兩路大軍過江向縱深發展的情報，一定有一種被包圍之感，我認為這時蕪湖、南京、鎮江之敵一定會棄城而逃。”
粟裕默默地站在地圖前，手持紅藍鉛筆，在地圖上作著標記。譚旌樵講完後，他滿意地點點頭說：“譚科長的判斷我給90分！”他接著問張震：“參謀長，你判斷敵人在我東西兩線登陸後，會呈現什麼態勢？”
張震回答道：“從敵人沿江一線部隊的番號看，他們大部分是在豫東、濟南、淮海戰役中被我軍殲滅後重新拼湊起來的新部隊，這些部隊剛成立不久，還沒來得及進行軍事訓練，所以，他們的戰鬥力是可想而知的。再從我軍發來的戰鬥詳報看，我軍過江後，敵人抵抗甚微，大多望風而逃。所以，我估計南京、鎮江之敵也會不戰自逃，趨向是沿京杭國道向杭州潰逃的可能。”
“嗯，你的回答可以打99.9分！”粟裕說，“因為你的判斷有分析有觀點，所以，給你打個高分。”
張震見粟裕今天情緒特別好，便笑著問：“粟司令，你在哪方面扣了我0.1分呢？”
粟裕收斂起笑容，認真地說：“我們現在只是停留在分析判斷、紙上談兵的階段，那0.1分要等過江後抓住這股敵人才能給你。”他回到地圖前，繼續說：“目前，我們僅僅是勝利渡江，可是，敵人跑了，我們還沒能殲滅敵人的大量有生力量，只能算是小小的勝利。我們不能滿足於這樣的勝利，要力爭全殲敵人有生力量。”
粟裕對驗收大勝的標準，初步考慮了三條。
“第一，要儘量減少戰爭對城市的破壞。我們共產黨的軍隊不能同於農民起義和封建皇朝的軍隊，他們火燒阿房宮，不僅用戰爭來毀滅人的生命，同時也摧毀了人類文化。江南的許多城鎮，保留了秦、漢、唐、宋、明時期的大量古蹟，是中華民族智慧的結晶。一旦被毀，損失是無法用金錢估計的，你就是用百萬、億萬黃金也無法買到的。所以，我鄭重地提醒大家，要珍惜這些寶貴的歷史文物。”
粟裕考慮的第二條標準：要超前追殲逃敵，不讓大股敵人進入杭州、上海。這些敵人一旦擁進城市，獲得了喘息時間，必將增加解放軍攻城的難度，在野外殲滅1個師容易，而要殲滅城市守敵1個師，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
粟裕考慮的第三條標準：不使敵人潰散為匪，力爭在野外集中殲滅他們。潰散為匪，東一群、西一堆，佔山為王，勢必分散解放軍兵力。而要及時地將南京、蕪湖、鎮江潰逃敵人殲滅在野外，要採取東西兩翼迂迴戰術。
粟裕講完他的三條標準後，指著地圖說：“你們看，從長江的走向看，繁昌至江陰是一個大的弓背狀的弧形，從陸地上的地形看，繁昌至江陰連成一條直線，是呈弓弦形。我們要在繁昌至江陰的弓弦內圍殲南京、蕪湖、鎮江逃敵。”
大家聽了粟裕的設想，紛紛叫好。
粟裕
◉關鍵的關鍵是東集團和中集團
粟裕在抗日戰爭初期，曾率新四軍二支隊在江南一帶打鬼子；抗日戰爭反攻階段，他又率新四軍一師，從蘇北南下江南，所以，對這一帶地形極為熟悉。
聽到大家叫好，粟裕擺擺手說：“這只是個初步計劃和設想，還要算好雙方的進度，才能達到預想的目的。你們看，宜興、郎溪、廣德、長興，我們曾在這裡舉行過天目山戰役，這一帶地形是山區，是圍殲大股敵人的理想戰場。我們要設法把南京、蕪湖、鎮江出逃之敵逼到這裡。”突然，他將右拳猛地砸在地圖上，分析道：“南京的敵人到長興、廣德，約140公里，敵人只需四五天就可到達。我們東集團從江陰、揚中、鎮江開始追擊，到宜興約80公里，如果攻擊順利，兩三天就可到達。如果追到長興，約130公里，也只需四五天。譚震林指揮的中集團，從繁昌到廣德，要經青弋江、茂林、東流山。這一帶地區全是大山，他們到郎廣（指郎溪、廣德），有180公里至200公里，要跑五六天時間才能到達。時間上差不多，但是十分緊張，如果稍有差錯，遲一兩個小時，敵人就會在這段時間裡逃光了。所以，關鍵的關鍵是東集團和中集團，必須超前趕到郎廣地區，將口袋紮緊。”
張震興奮地說：“我算了一下，這一堆甕中之鱉有6個軍左右。我們如能迅速殲滅這6個軍，就可為下一步解放杭州、上海創造有利條件。”
粟裕將手中的紅藍鉛筆一丟，果斷地說：“就這麼定了。張參謀長，現在，你以我們兩人的名義，發電報給總前委和中央軍委。電報分三段：第一段，分析敵人趨勢；第二段，是我們的結論和看法；第三段，說說郎廣大圍殲的建議和設想。”
4月22日，總前委回電：同意計劃。為便於實施大圍殲，從即日起，譚震林指揮的中集團的七、九兩大兵團歸粟裕指揮。解除二野四兵團進軍南京的任務，確定八兵團三十四軍、三十五軍擔任南京、鎮江警備任務。
粟裕手持覆電，感到肩上壓上了千斤重擔。他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和張震一起，連夜向正在渡江和已到江南的各軍下達了新的作戰命令。
命令要求中、東兩集團加速東西對進，包圍殲滅南逃之敵。並對各部的追擊行動作了調整：第九兵團除以第三十軍監視蕪湖之敵人等第二野戰軍接替外，其餘各軍沿南陵、宣城、廣德之線向長興、吳興疾進；七兵團圍殲當面之敵後，迅速將攻擊箭頭轉向南陵以東宣城方向，在九兵團右側成梯次隊形前進；八兵團率三十五、三十四軍擔任南京、鎮江、丹陽、金壇地區的警備任務，其第二十軍、二十六軍歸十兵團指揮，與二十三軍共同沿丹陽、金壇、溧陽之線疾速南下，尾追南京、鎮江地區逃敵；十兵團除第二十九軍沿滬寧鐵路向東攻佔蘇州並向上海警戒外，二十八軍、三十一軍沿太湖西側向長興、吳興猛進，以求在長興、吳興與九兵團會師，切斷寧杭公路，斷絕敵人退路。
命令最後強調：要跑得，打得，餓得；要快追，快堵，快截，快殲！
各追擊部隊接到命令後，日夜兼程。許多部隊連續行軍四五天，一天吃不上兩頓飯，睡不到幾個小時的覺，嚴重的體力消耗使指戰員們疲憊不堪，很多戰士邊走邊打著瞌睡。老天又不幫忙，連連下雨。戰士們在雨水、泥水裡前進，起了滿腳的水泡和血泡，渾身淋得透溼，發燒的、拉肚子的日益增多。可是，為了早日圍住敵人，他們不叫一聲苦，不喊一句累，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快快快，一定要趕在敵人的前面！
張震
◉喜酒大家吃，捷報眾人聽
4月24日，粟裕、張震率領三野機關陸續渡江。4月26日，三野機關進了常州城。
一到常州，粟裕便忙碌起來，電臺也開始工作了。一個小時後，參謀手拿一疊厚厚的電報走到粟裕面前。粟裕道：“這些都是戰鬥詳報吧？你快將司政後的首長都叫來。喜酒大家吃，捷報眾人聽嘛，讓人家都聽聽。”
不一會兒，張震、唐亮、鍾期光、張凱、劉瑞龍等都來了。粟裕招呼大家坐下後，叫張震宣讀來自各軍的戰鬥詳報：
二十五軍追到了灣址與宣城之間，對敵二十軍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圍獵場。成鈞命令部隊逐漸縮小包圍圈，戰鬥從中午持續到黃昏，打掃戰場，殲滅敵二十軍全部及九十九軍1個師，還有1個保安旅，共計殲敵1.5萬人。
4月23日，二十三軍、二十軍從丹陽追擊到了金壇。24日，又追到了溧陽西南的胡橋。他們發現南京方向逃來的敵二十八軍、四十五軍、四十八軍、五十四軍等，正沿著寧杭公路向上海方向逃跑。國民黨軍隊形混亂，前不見頭，後不見尾，丟棄物滿地都是，其狀狼狽不堪。二十三軍和二十軍趕到後，原打算四面包圍，但是，敵人有4個軍，方圓拉開有100公里，我軍的兵力不足以形成包圍圈。激戰後，只消滅敵人1.5萬人，大部分敵人改道向郎溪、廣德方向逃竄。
4月25日，二十八軍趕到宜興，切斷了寧杭公路，殲敵5000餘人。
接著，譚旌樵宣讀二十七軍戰況：4月22日，二十七軍從繁昌出發，當天晚上攻佔了南陵縣城，殲敵八十八軍1個團。24日到達宣城，殲滅九十九軍1個師和八十八軍1個師，活捉九十九軍中將軍長鬍長青。以日行70公里的速度，連克廣德、泗安，在吳興縣的虹星橋上與二十八軍勝利會師，封閉了合圍口。
聽到這些振奮人心的訊息，大家高興地拍手歡呼。粟裕站起來說：“同志們，我們在白馬廟預設的郎廣大圍殲，現已形成了合圍。被合圍的敵人是蕪湖、南京、鎮江的國民黨第四軍、二十八軍、四十五軍、六十六軍和第五十一軍、九十九軍一部，我估計有10萬人。為徹底全殲這10萬餘人，要調整部署，我先說個方案，大家議論一下。”
粟裕的方案是由九兵團司令員宋時輪、政委郭化若統一指揮九兵團和十兵團，圍殲郎廣之敵。七兵團繼續向杭州進軍，迅速搶佔錢塘江大橋，二十四軍歸建八兵團，接替警備南京任務，二十三軍和三十五軍歸建七兵團，向杭州挺進。
粟裕的方案獲得大家一致通過後，立即下發到各部。宋時輪和郭化若接到粟裕、張震發來的電報，連夜趕到郎溪，建指揮所，指揮各軍向包圍圈內的敵人發起攻擊。各軍接令後，實行多路突擊，向敵人陣地猛插猛打，被圍的敵人本來就如驚弓之鳥，解放軍發起攻擊後，更是亂作一團——指揮失靈，建制混亂，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喪失了戰鬥力。至4月29日午後1時，這股逃敵全部被壓縮在界牌鎮和泗安鎮一帶，5萬敵人，全部當了俘虜。
由於開始時包圍圈大，村莊、丘陵多，相當多的軍官及太太，不惜用金條買來老百姓的衣服，化裝成農夫、農婦，在田裡裝作插秧、拔草，或在塘裡假裝摸魚撈蝦，逃過了解放軍的搜捕。這些在戰鬥中逃脫追捕的軍官和家屬，在一年後的鎮壓反革命運動中，被一網打盡。
郎廣大捷使敵人逃向杭州的美夢徹底破滅，從而使這座美麗、古老的花園城市免遭浩劫。
5月3日，譚震林指揮的七兵團順利佔領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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