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夢見了父親,一如他生前的樣子,坐在沙發上,慈愛的目光,隨著我的身影移動。
爸爸,你在天堂裡還好吧!兒子真的很想您!
在我看來您是最慈愛的。或許是因為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吧,對我的嬌慣是有的,記憶力裡從沒有捱過您的拳頭。但您嚴厲的目光和嚴肅的教誨,卻足以讓兒時的,淘氣的我悔過和慚愧。我怎麼能忘記,小時候您揹著發燒的我一路小跑,奔向醫院的情形,那夜的雨下的真大,您用雨衣將我裹得嚴嚴實實的,可您卻渾身溼透。您缺失的那兩顆門牙,也是我撞掉的:你在給兒時的我把尿的時候,我的頭突然一挺,於是我不經意間惹了禍。可您卻並不在意,只作為飯後的笑談,似乎在講別人的故事。爸,對不起啊... ...。
我清楚的記得,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破了家裡的相框玻璃,我意識到闖了大禍,中午躲在外面,不敢回家。您回來就找我,喊我的小名,我嚇得跑開,你卻追上我,像拎一隻小雞似得把我帶回家,您卻沒有絲毫的責怪我,相反卻給我吃您買給我的香蕉餅乾。是的,爸,那餅乾真的很香啊。
您是自強自立的,讓我引以為榮的父親。應該感謝爺爺富有遠見的意志,讓您去讀偽滿國高,你的一手漂亮的字,以及您的文才,是源自於哪時嗎?畢業後,您才16歲,為了家庭,為了生計,憑著一口流利的日語,您被日資的阜新煤礦聘為一名書記員。您同情那些苦難的礦工同胞,常常力所能及的去接濟和幫助他們。您也是聰明的,憑著一口流利的日語,任何時候不必排隊就能買到車票的。
後來您參加了東北野戰軍,憑自己的能力升任至團作戰參謀,參加了數不清的的戰鬥,從遼瀋戰役,淮海戰役,一直打到海南島,那時的您一定壯志在胸,豪情滿懷吧。您常說,那時睡覺都是走著睡的... ...,我想象得到的。戰爭給您的紀念不僅僅是大大小小的軍功章,還有嵌入您頭腦中的彈片。您是幸運的,死神只是跟您擦肩而過罷了。在野戰醫院裡,當時您喊著“把頭墊高點,墊高點... ...” 大夫開玩笑說,再墊高你就坐下了,呵呵。
抗美援朝,是您參加的最後一次戰爭。您常常講您的戰友,那些血與火中的不平凡的經歷,您總是念念不忘那個阿媽妮,吃力地從戰壕裡揹著負傷的您下山的那個朝鮮大娘。
“美國飛機真是太猖狂了,飛機飛的極低,在地面上你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飛行員那狂傲的表情... ...” 有時您就憤憤的說。您生前在家裡一直用叉子吃飯的,那是美國貨,那場戰爭的紀念品。爸,我一直把它珍藏著呢。
您是勤勞手巧的父親。為什麼您不能遺傳給我您那樣的智慧呢?您的手多巧啊,沒有專門學過鈑金,您卻能打造出精美的臉盆,水壺,甚至漂亮的文具盒。沒有幹過木匠,您卻能造出漂亮的衣櫃,沙發,衣箱和圓桌。您自己畫圖紙,丈量尺寸,製作相應的工具,利用業餘時間樂此不疲的幹呀幹。小時候我特別喜歡蹲在一邊看您幹活,勞作中您專注的神態讓我印象深刻。我想,那是您有意逃避無聊的政治運動,才把多餘的經歷精力用在這兒的吧。最難得的是,那時您還偷偷跟廣播學英語,您的英語發音略帶誇張,常常讓人忍俊不禁。爸,您真的很逗,哈哈。
您是我永遠敬愛的父親。離休之後,您適應不了那閒散的生活嗎?為什麼病魔偏偏選中了您呢?在那個灰色的早晨,您艱難的坐起來,感覺腿腳發麻,使不上勁兒。醫院檢查的結果是,您得了腦血栓。我們的心情是多麼沉重,而您卻故作輕鬆:“嗨,不過是老年病嘛,沒事嘛,啥也不耽誤的。”,您說得多輕鬆啊。
然而,中風卻一次比一次的嚴重,整十年啊,您遭受了怎樣的痛苦啊,但丁的地域,也容不下您十年中所遭遇的痛苦吧。我忘不了您臨終時的神態,總是望著病房的天花板,有時輕輕的嘆息。那時您在想什麼呢?六十九年的崢嶸歲月,你還有怎樣的遺憾呢?我坐在床邊守著您,您最後看了我一眼,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 ...
我竟沒有哭,心中已淚流不止 ... ...
如今我也成為了父親,更深的體會到父愛的內涵,不經意間學會了寬容和慈愛。父愛不像母愛那樣具體,那樣面面俱到,那樣容易被感知;父愛很深沉,也很博大,嚴厲中裝滿溫情,如陽光般不能缺少,卻也常被忽視。
爸,我愛您,永遠愛您。但我真的很少在夢中見到您,昨晚我卻夢見您了,可您什麼也沒說,您有話對兒子說麼?
有時候我覺得人生很虛幻的,但是無論過去多少年,您的面容確真實而清晰,充滿溫情,永難忘記。
爸爸,您在天堂裡好好安歇吧,相信人世間您所失去的一切,上帝終會在天堂裡送還給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