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徽宿縣,有一個小村莊名為盛圩子,村中間有條大路,村西是開闊地,村北是沱河,河上架著一座十多米長的小橋。
1981年,這天,一位身穿將軍服的解放軍軍官在橋上駐足,愣在原地若有所思,不覺間兩行熱淚落下,他腦海裡滿是在這裡戰鬥的回憶。
過了許久,這位將軍步行來到盛圩子村裡,一進村便開始四處打聽一個女人,四十年前嫁到這個村的,村民們紛紛議論起來,這位大將軍為何不遠萬里來到這小村莊到底是為了找誰?
這位將軍跟鄉親們聊起了曾經在這裡發生的事情,說著說著一位大爺驚呼道:“哦!你說的當年那個新媳婦是村東頭老盛家吧!”
老盛家的媳婦他太熟悉了,名字叫孔秀英,不但他熟悉村裡的人都知道,老盛四十年前娶了一個賢惠媳婦,四十年來從來沒給鄰居紅過臉,街坊鄰居有要幫忙的,她都是主動去幫助鄰里鄉親。
“老人家,麻煩您帶我去見她可以嗎?”這位將軍說道
大爺說道:“可以,你找她有什麼事嗎?”
這位將軍說道:“報恩!來實現四十年前的一個承諾!”
簡單的兩個字讓這位大爺有些納悶,大名鼎鼎的將軍是為了什麼來找一個村婦報恩呢?
這位中將便是張震,他要找的這位孔大嬸便是四十年前曾對他有過救命之恩的恩人,一個村婦是如何能成為他的救命恩人呢?這一切還要從1941年說起。
四十年前的難忘經歷
1941年11月中旬,時任新四軍四師參謀長的張震奉黨委的指令,從淮北區黨委駐地向宿東地區開展檢查工作,到18日時,張震已經到達了宿靈縣沱河南岸的小秦莊。
這天,張震在小秦莊召開了宿東黨政軍負責人會議,分析了當下敵我雙方實力情況,認為應該深入到群眾中去,透過群眾開展生產運動,這場會議開得熱火朝天,大家都踴躍的發表自己的意見,會議結束時外邊天都已經黑了。
雖然天色已晚,但是接下來的行軍任務是不能改變的,會議結束後,張震帶著警衛連和四師的幹部以及地方的十來個幹部在夜幕中出發,向蘆嶺南邊的盛圩子前進。
凌晨四點,張震一行人終於到達盛圩子,這個村子離鐵路特別近,鐵路沿線住著許多日軍,這些日軍平常就經常來村裡搶糧食、搶東西,附近的百姓被攪得不得安寧,為了不暴露行蹤,張震命令隊伍悄悄地進村,分頭向老百姓借宿。
張震與一眾幹部來到村東頭的一戶人家,一名新四軍戰士上前敲了敲門,輕聲說道:“老鄉,我們是新四軍,想在你家借宿一晚,可以嗎?”
突然傳來敲門聲,屋裡的盛維凡拉住想要去開門的孔秀英說道:“大半夜的這到底是不是新四軍呀,可別是鬼子裝成新四軍來搶糧食的?”
說話間門外又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孔秀英對盛維凡說道:“應該不會是鬼子吧,俺弟參軍好幾年了,跟俺說過八路軍經常在老百姓家裡借宿。”
夫妻二人商議過後決定去看一眼,穿好衣服後,孔秀英來到大門前,盛維凡拿著一根大木棒在身後時刻準備著。
“吱嘎”一聲大門打開了一道縫,孔秀英透過門縫向外瞅,隊伍中有個身材高大,面板有些黝黑的人坐在一匹戰馬上面,應該是領頭的,身邊圍著一圈揹著槍穿著灰布軍裝的新四軍戰士,看到這裡孔秀英才算是放寬了心將大門開啟。
張震見門打開了立刻下馬迎上前去,說道:“老鄉,我們是新四軍,不要害怕,能不能在你家留宿一晚?”
藉著月光孔秀英才看清張震的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表情十分嚴肅,孔秀英立刻讓新四軍戰士盡到家裡,轉身對盛維凡說:“都是新四軍,你去把我們的婚房給收拾出來給領導們住吧!”盛維凡趕忙去收拾屋子。
張震進到家裡才發現眼前這個女人竟是個新娘子,房門上還貼著大大的喜字,看樣子是剛結婚沒多久,瞬間心裡感到有些打擾,連忙開口說道:“原來還是位新娘子啊,真是對不起,打擾你們了。”
孔秀英說道:“哪裡,你們為俺們老百姓打鬼子,哪有什麼打擾不打擾的,等下把婚房收拾一下騰出來給你們住。”
聽孔秀英這麼一說,張震更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說道:“不用的老鄉,太麻煩了,我們在西邊偏房裡湊活一宿就行。”
而孔秀英卻執意要把婚房讓給張震住,張震推脫不了便只好答應,連夜行軍許久,戰士們也早已身心疲憊倒頭就睡著了,戰士們好不容易睡個安穩覺,危險卻在步步緊逼。
第二天一早,孔秀英早早地就起了床,按照當地習俗,今天是拆洗被子的日子,看著院子裡席地而睡的戰士們,想到弟弟也是過著這種生活,心裡不由得泛起一陣酸楚,她實在是不忍心打擾戰士們,悄悄的出了門。
這天早上霧很大,十來米以外就什麼也看不清了,孔秀英正在村子附近的柴火垛旁挑揀柴火,一陣“嗡嗡”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聲音越來越近,孔秀英探出頭向南邊的大路望去,只見霧中傳出一股一股的黑煙,沒過多久,一對耀眼的燈光刺破迷霧。
孔秀英心裡咯噔一下,壞了,怎麼日本人跑這來了,嘩的一下,孔秀英懷裡的柴火掉了一地,她什麼也顧不上轉頭朝村裡跑去,邊跑邊大叫到:“日本鬼子來啦!日本鬼子來啦!”
村口站崗的新四軍戰士聽到呼喊立刻鳴槍示意,轉身向張震的住處走去,孔秀英的叫喊聲同樣吸引了鬼子的注意,立刻朝著村子衝過來,崗哨開槍鳴示後,敵人更是像打了雞血一樣,還沒到村子口大批的鬼子就跳下車來,向村子發起了衝鋒。
留宿在村裡的新四軍戰士聽到槍響瞬間就精神了起來,迅速拿起槍對沖進村子的日軍展開阻擊,警衛員立刻來找張震商議對策,沒成想村子裡槍炮齊鳴,而張震竟然沒有被吵醒,喊了兩聲聽到張震的回應後,警衛員便又出去同戰士們一起迎戰。
其實張震沒有被吵醒是有原因的,接連幾天的行軍讓張震身心俱疲,好不容易今天能夠睡個好覺,他實在是太困了,迷迷糊糊的回應了一句便又睡著了。
孔秀英此時已經跑回了家裡,院子裡的戰士們早已拿起槍出去迎戰,跑進婚房一看,見張震還在熟睡,孔秀英雖然不知道張震是誰,但是見戰士們都叫他“參謀長”,想來一定是個首長,這麼危急的時候自己一定要幫他脫離危險。
孔秀英來不及多想,便開始使勁搖晃他,嘴裡還大喊:“快起來呀,快起來,鬼子來啦!”
張震被孔秀英的叫聲驚醒,隨之聽到的便是噼裡啪啦的槍炮聲,此時他才意識到敵人已經打進來了,拿起身邊的槍,快速翻身下了床,此時,家門口一名警衛員戰士端著機槍阻擊日軍,面對日軍瘋狂的進攻警衛員堅如磐石渾然不動。
孔秀英跑過來向張震囑咐道:“快往西跑,從屋山往北,順著衚衕一直跑出了村就是竇家莊,再往前就到沱河了,現在是枯水季節,渡河還是比較安全的,過了沱河小鬼子的汽車就追不上了,你們快走吧!”
張震心中十分感動,想說些感謝的話,但現實情況不允許他再逗留,轉身帶著警衛員衝了出去,傳來了一聲:“你快進屋裡去吧,外邊太危險了,如果有幸活下來,我一定會登門道謝的!”
此時全村到處都槍炮聲,隨著戰鬥越來越激烈,範圍也越來越小,警衛連連長石守良率領戰士們為了掩護部隊撤退,被日軍團團包圍住。
石守良帶領戰士們一路且戰且退撤到了村西頭,眼看子彈就要打光,石守良決定與敵人拼刺刀,盡最大的可能給大部隊爭取時間,可是面對多自己數倍的敵軍,石守良與戰士們只能咬牙戰鬥到最後一刻,參與阻擊的戰士全部壯烈犧牲,後來戰士們的事蹟被載入史冊,這便是著名的盛圩阻擊戰。
而張震這邊情況也不容樂觀,當日軍到孔秀英家門口時,張震已經帶著警衛員從西邊的衚衕撤離了,但很快敵人就反應過來,立刻追了上來,兩人邊跑邊交戰,沒過多久遇到了同樣趕來的遊擊支隊的通訊班。
張震大吼一聲:“把鬼子壓下去!”戰士們一齊扣動扳機,頃刻間密集的子彈射向身後的追兵,一下就消滅了一大片的日軍,見日軍暫時停止了追擊,張震果斷帶領隊伍撤離,向沱河方向跑去。
順著河上的小橋,張震率領十幾名戰士迅速渡過沱河,眼看身後的日軍就要追上來,張震命令警衛員對橋面進行火力封鎖,警衛員撲倒在地上,將腳架開啟,機槍開始呼嘯起來,橋面的日軍沒有任何掩體就像是活靶子一樣,沒過一會企圖過橋的日軍便被掃射落入河中,剩下的日軍開始犯怵了,不敢再強行渡河。
這邊槍聲漸小,但是村西邊的槍聲十分密集,張震很擔心同志們的安危,但是目前被鬼子攔住根本無法前去增援,西邊的槍聲漸漸稀疏,不久後村子又恢復了寧靜,張震開始帶著十幾名戰士向北邊的村莊行進。
在村中留宿的戰士們大多都突圍成功,其中一小部分戰士沒來得及突圍,在鄉親們的幫助下藏了起來,柴火垛裡、床下、糧囤等,可以說是用盡了辦法躲避抓捕,還有一部分直接換上衣服混在老百姓中。
日本鬼子這一仗打的十分憋屈,原本應該佔據優勢的他們卻損失不小,逐漸已經失去了理智,開始在村子裡搜查起來,當鬼子搜查到孔秀英家時,日軍的翻譯官憤怒的說道:“皇軍可是看到新四軍從你家跑出去的,趕緊老實交代,要不然把你男人抓走當苦力!”
此時張震早已跑得沒了蹤影,孔秀英也不怕翻譯官的威脅,挺直腰板說道:“你在說什麼?睜眼睛說瞎話,你自己找呀!”
翻譯官見她如此硬氣,甚至舉起手來想打人,旁邊圍觀的村民們紛紛站出來說道:“你抓不到新四軍也不能那我們撒氣呀,你要找到了我們也認,你找不到還要賴在我們身上!”
見村民們都這麼說,翻譯官也有些猶豫了,最後只是簡單搜了一下孔秀英家便草草了事,孔秀英也鬆了一口氣,原本還在擔心戰士們有沒有突圍出去有沒有受傷,現在鬼子回來搜村說明戰士們應該已經脫困了。
這件事漸漸平息,村民們恢復了平靜的生活,孔秀英也跟丈夫忙於生計,並沒有因為這件事情打亂原本的生活軌跡,只是張震臨走時說的那一句“如果有幸活下來,我一定會登門道謝的!”卻一直記在心上,時隔四十年後他也真正地履行了諾言!
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
張震脫困以後一直南征北戰忙於抗日,好不容易抗日勝利了又開始準備著解放戰爭,再到後來的抗美援朝戰爭,這一轉眼就過去了四十年,但張震心裡一直掛念著盛圩子村的烈士們,更想親自登門向孔秀英說一聲謝謝。
1981年,這天,張震來到安徽宿縣,如今的盛圩子村已經不再是當年的破屋林立的小村子,比當年大了許多,村周圍的空地上也種起了莊稼,村民們生活水平也有所提高,住的房子都換成了青瓦紅牆,但沱河上的木橋依然佇立,張震看到木橋思緒又被拉回四十年前。
經過木橋時,張震讓司機把車停下來,徑直走向木橋,看著眼前的長橋,四十年前戰鬥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不覺間兩行熱淚落下,他腦海裡滿是在這裡戰鬥的回憶。
不知過了多久,張震轉過身對警衛員說想走一走,就這樣徒步來到盛圩子村裡,一進村便開始向鄉親們打聽四處打聽當年那位新娘子,但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也沒有人對他說的新娘子有什麼印象。
隨後張震跟鄉親們聊起了當年在這裡發生的事情,如果當年沒有那位新娘子可能我早就成了日本鬼子的槍下亡魂了,可惜當時情況緊急,自己連那位新娘子的名字叫什麼都不知道。
張震正說著,人群中一位大爺彷彿是想起了什麼,驚呼道:“哦!你說的當年那個新媳婦是村東頭老盛家吧!”
張震說道:“您想起來了嗎?老人家,您能帶我去見見她嗎?”
大爺笑著說道:“可以呀!這麼多年了她從來沒有向我們提起過有這麼一回事,如果不是你講出來,可能我們也不會知道了。”
張震跟著大爺一路來到孔秀英家,當年的兩進院現在變成了一個小院子,家門口的大槐樹和大石槽也已經不見蹤影,唯一讓他能夠確認這就是當時留宿的地方的是那個貼著喜字的大立櫥。
雖然大立櫥上的喜字已經沒有了,但是張震對它可是記憶猶新,當年孔秀英就是站在這個大立櫥旁邊叫醒的他,正在做農活的孔秀英聽說家裡來客人了,趕忙放下手中的活趕回家來。
時隔四十年兩人再次相見,此時的張震也已經兩鬢斑白,當年的新娘子也已經變成六十多歲的老大娘,一時間都不敢相認,張震先一步開口問道:“你可知道當年走火(打仗)的事?”
孔秀英回答道:“知道呀,我還記得很清楚,那天按習俗是要拆洗被子的。”
張震再次確認道:“你家門前原來有東西嗎?”
孔秀英說道:“有啊,有棵大槐樹,樹下還有個大石槽。”
兩人對話時,孔秀英的一字一句都牽動著張震的聯想,像是一點一點在拼湊記憶的碎片,如今得到確認心情十分激動,顫抖著說道:“你…你就是當年那個新娘子嗎?”
孔秀英也幡然醒悟,眼前這位兩鬢斑白的軍官就是當年在自己家留宿的那個首長,激動地回答道:“是我,你…你是當年那個首長?”
張震激動地點著頭,這麼一來就全都對上了,他想起一件掛念了四十年的事情,迫不及待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孔秀英”
張震嘴裡不斷重複著“孔秀英”三個字,牢記這位救命恩人的名字,隨後將手伸出,兩人緊緊地將手握在一起,這斷塵封了四十年的革命友誼終於得以續接,張震緩緩開口說道:“孔秀英同志,謝謝你呀!”
張震突然想起此行的另一件重要事情,關切的問道:“當年遇難的烈士們現在安葬在哪裡?我想去看看老戰友們!”
孔秀英邊說邊引領這張震向村西南的烈士墓走去,當年日本鬼子走後,鄉親們把村裡的戰士遺體都就近安葬在村東頭,而村西南的水坑邊,埋葬的是為了掩護部隊撤退而遇難的警衛排的同志們。
孔秀英停下步伐指著前面的一片窪地,18座墳墓靜靜安臥在斜陽下,旁邊的墳草都已經枯黃,由於地勢低窪,墳墓周圍都是積水,張震看著眼前的景象眼中已經飽含熱淚,神情肅穆的說道:“我們是享福了,你們卻還躺在‘水牢’裡…”
同鄉親們一起為烈士們清理了墳墓周圍後,張震轉身對地方幹部提議說:“要是能在這裡修一座烈士陵園就好了,紀念這些為國捐軀的無名英雄,讓後人憑弔瞻仰!”
沒過多久,鎮政府、鎮委就開始籌建烈士陵園,很快就募集到了兩萬多元資金,六年後,一座佔地1.5公頃的盛圩烈士陵園順利竣工,一塊碩大的烈士紀念碑樹立在陵園中,上面是由張震將軍親筆題寫的九個大字——“盛圩戰鬥烈士紀念牌”!
在一片蔥鬱裡有幾間紅瓦房,孔秀英和盛維凡自陵園建成後便搬了進去,不分日夜地守護著這座烈士陵園,張振與孔秀英的革命情誼也更加深厚。
回京後,張震曾多次邀請孔秀英夫婦去北京做客,終於在1993年秋天,孔秀英夫婦得出空閒時間,前往北京探望張震。
此時的張震已經升至上將,擔任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軍委副主席,工作十分繁忙,但是得知孔秀英夫婦來京後,還是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為兩位老人當起了導遊。
張震陪著孔秀英夫婦參觀了許多名勝古蹟,交談中得知孔秀英一家日子過得不錯,現在也已經是兒孫滿堂,張震心中十分高興,叮囑道:“要搞好生產工作,也要注重改革!”
臨別前,張震拿出幾個月前照的一張照片,作為禮物送給了孔秀英夫婦,這不是張震第一次送他們禮物了,平常逢年過節張震抽不開身,但是孔秀英家總會提前收到禮物,張震依依不捨的與孔秀英夫婦分別,說道:“再等等,等我過幾年退休了,我還想再去看望你們,見見老戰友!”
1999年,86歲高齡的張震剛退休不久,便在家人的陪同下前往盛圩子村,此時的烈士陵園與十幾年前大相徑庭,經過十幾年的修建,盛圩烈士陵園規模已經十分巨大,當年的水窪被一條小河取代,圍繞著烈士陵園。
張震看著眼前的一切早已經淚如泉湧,出於對鄉親們的感謝,張震向陵園捐款4000元作為修繕款,此外,鎮政府還特地刻碑銘記此事。
生死攸關之際的真情流露促成了一段銘記半生的革命情誼,“新娘子”不懼艱險支援抗日,“老將軍”重情重義言出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