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回來了！”
推開老家那搖搖晃晃的院門，他習慣性地喊出了這句話。腳步猛然停住，眼淚奪眶而出。
父母已經不在了，去年的這個時候，他辦完了母親的喪事，坐上火車，回到自己生活的城市。
她在你的出生證明上簽字，你在她的死亡證明上簽字；她把你從醫院抱回，慶祝你的新生，你把她送去殯儀館，祭奠她的死亡；她蓋了一處寬敞的院子給你住，你買了一塊小小的墓地讓她躺。
上學的時候，每次推開院門，他就大聲喊：“媽！我回來了！”
那潛臺詞就是，餓死我了，飯做好了沒有？
僅僅一年的時間，院子裡長滿了荒草，去年的時候，這裡是一壟壟的黃瓜、西紅柿、辣椒、茄子、豆角……老母親是個很勤快的人，這麼小的一個院子，居然種了七八種青菜。
她身體一直很好，走的那一天，大清早還在院子裡摘豆角。
房頂塌陷了好幾處，屋子裡到處是積水，破敗不堪。說來也是奇怪，這老房子有四十多年了，母親健在的時候，不漏也不倒。
人沒了，連房子的精氣神都沒了！
“小亮回來啦，到我家坐會吧！”鄰居家門口，站著一位老大爺，佝僂著身子，拄著柺杖。
這是隔壁馬大爺，年輕的時候背很直，人也很精神。李亮經常去他家裡玩。“不去了，馬大爺！您身體挺好的？我回縣城了！”
門口停著計程車，李亮特意囑咐司機等自己幾分鐘，他進去看一眼，就回去。
父母都不在了，對於故鄉而言，自己只是個過客。
“師傅，慢點開！”他轉回頭，再次看了看熟悉的院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村口，熱淚迷濛了他的雙眼。
一切都很尋常，一切都很熟悉，一切都和兒時的記憶有關，這記憶中，有一個最最沉重的身影，那就是自己的母親。
“咱們去哪啊，先生！”村子距離縣城很近，十幾分鍾就快到了。
去哪兒？我應該去哪兒？他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都住在縣城。
去年臨走的時候，他們千叮嚀萬囑咐，“哥！以後回來，就住在我們家，千萬別客氣！”
“師傅，去賓館吧！”此刻，他卻不想去任何一家。父母在，住在任何一家都行，因為住上一兩天，他就可以回村子裡，那才是他的家。
“老二，我住在縣城東頭的賓館了，明天我從這裡直接去！”李亮回來，是參加一個表妹的婚禮。
“哥，你住什麼賓館，不是跟你說過嗎？回來住我這……那行，隨你吧！晚上，來家裡吃個飯吧！”
父母在，家就在，父母不在，人生只剩下漂泊。
“二亮，家裡來客人啦？”
“不是客人，這是我哥，他平時不經常回家！”
弟弟的話，讓他一陣感動，弟弟沒有把自己當成客人。可李亮心裡清楚，自己就是客人。
以前回家的時候，他會提前給父母打一個電話，那樣的話，不管多晚回到家，父母都為給他留門，在院門口開一盞燈。
聽到院門的聲音，屋裡的燈立刻就亮了，他知道，父母正在翻身穿衣服。
有時候，他不直接回家，而是到弟弟、妹妹家，先住一晚。第二天，帶著一大群人，呼呼啦啦地回到村子裡。小小的老屋裡，充滿了歡聲笑語。
母親總是到村口去等他們，露水打溼了她的鬢角，天知道她幾點就出來了。
“媽！說過多少次了，您別出來迎，我們又不是不認識家！”
“記住啦，記住啦！”她嘴裡答應著，可下次還是提前站在村口。
為此，李亮經常搞突然襲擊，事先沒打電話，突然就冒了出來，把老兩口嚇了一跳。繼而，笑容爬滿了整張臉，臉上的皺紋顯得更深了。
有媽在，大家就有個去處！有媽在，自己永遠是個孩子！逢年過節，大家總是聚到老屋裡，特別是春節的時候，拖家帶口，幾間小平房都快擠不下了。
“以後還有這樣的機會嗎？恐怕是沒有了！”李亮在弟弟家，多喝了幾杯，兄弟兩個，淚眼相對。
父母在，人生尚有去處，父母不在，人生只剩歸途。
在酒店，李亮遲遲不能入睡，他盯著自己的身份證發呆。
身份證上的那個地址，變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地方，他的家在哪裡？是那個遠在千里之外的城市嗎？那裡有他的妻子和女兒。
他撥通了妻子的電話，“琪琪睡了嗎？我明天參加完婚禮，下午就回去，我已經定好了火車票！”
“你不用著急，我能照顧她，好不容易回老家一趟，多待幾天吧！”
“不待了……想我閨女了！”
“沒事吧你，早晨走的時候，你還看見她了呢！你哭啦？”
……
夜裡，他夢到了很多事情，小時候在窗戶底下種豆角，媽媽在屋子裡包粽子。他最喜歡種豆角，因為豆角容易成活。
刨一個坑，放四五粒豆角籽，把坑填平，然後澆足水，繼續刨下一個坑，用不了幾天，豆角就會長出小嫩芽，再找幾根竹竿，給它們搭一個架子。
“這都端午節了，你才種，還長得上來嗎？”媽媽把煮好的粽子放在大鍋裡煮，一邊煮一邊跟他說話。
“上得來，去年我就是端午節才種的！”
“你過來，幫我添點柴火！”
他拿起幾塊木柴，扔到灶臺裡，拉動灶臺旁邊的風箱，“呼哧呼哧——”火苗頓時跳躍起來，越燒越旺。
“媽，粽子什麼時候好啊？餓死我了！”香氣順著鍋蓋飄了出來，鑽進他的鼻孔。
“著什麼急？粽子得煮三個小時，不然煮不透！”說著，她拿起大水瓢，掀開水缸蓋，又往鍋裡添了幾瓢水。
“三個小時！”李亮挑起門簾，瞅了瞅屋裡的大座鐘，還差一個多小時呢。他的肚子已經骨碌碌叫了。
“哥！有空常回來看看！”婚禮結束之後，弟弟妹妹把他送到酒店門口。
“知道了，都回去吧！”
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以後回家的次數，肯定越來越少了。
“我媽煩死了，一回家就天天嘮叨，終於解脫了！”
“我媽也這樣，真不愛回家！還是在學校裡好玩！”
火車上，幾個學生模樣的孩子，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李亮看著他們，彷彿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他轉回頭，再次望了望故鄉的綠水青山。
年少不知家鄉好，年老方知鄉愁長！
……
（我是作者晴城夢，看大千世界、品五味人生，祝您生活愉快，幸福安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