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身體不好,住了一段時間醫院,碰到形形色色的人,遇到各式各樣的事。
這是一間雙人病房,我住進來時,兩個床位都空著,房間朝南,直面太陽,門把手邊還有一束乾花,我很喜歡,後來我發現整層只有我這間病房門口有乾花,估計是哪位上任病友留下的。
第一天我很高興這個屋子只有我一個人,畢竟和陌生人住在一起,僅僅隔一個簾子我會很不習慣。但是醫院的生活是很無聊的,每天都是晚睡早起,除了檢查就是等待手術,護士臺的書也被我翻遍,都是些疾病預防、心理健康的書,唯獨有一本黑漆漆封面的小說——《活著》。很快第二天,我就渴望與人交流,大概希望在這陌生環境獲得勇氣。
第二天下午,隔壁床入院了一個胖大姐,她是一個人住進來的,她的病我認為很嚴重,她似乎沒覺得什麼。她需要每隔一段時間來治療三天,大概需要七八次或更久,等到醫生覺得她能夠接受手術為止。這次是她第二次來,她讓我不要緊張,這點病和她不能比。
第四天我做了手術,比我預想的要嚴重,需要等後進一步的檢查。出手術室的時候我哭了,一推進病房,胖大姐就問我的病情,安慰我,“你這算啥,不如我一個零頭,沒事。”幾天後胖大姐出院了,臨走的時候還送我兩個橙子,還狡黠的告訴我,生病就多休息,我都會讓醫生多開幾天病假。
疫情期間,住院大樓是封閉的,我只能在走廊上散步,走廊兩側是一間間病房,就像一戶戶人家,走廊的兩頭都有塊空間,兩側是落地窗,這裡像是兩個小廣場,上午病友們聚在東頭,下午病友們聚在西頭。小小的走廊,有很多故事,消磨我的日子。比如這間病房有位帥哥,護士查房時間明顯是其他病房的兩倍,我也會路過多看兩眼;這間住的大媽每天非常認真做著康復訓練,一節都不漏,早中晚三遍,傳言她還有“使命”未完成,努力早日恢復回家帶孫子;37床是個孝子,每天換著花樣買外賣給媽媽吃,剛才我看他拎著某酒店的外賣袋回來了,嘖嘖!三個菜:蠔油拌秋葵、鮑魚煨參湯、花膠燉母雞;護士臺對面有一間大病房,裡面有六張床,六個女人,抱怨老公、婆婆,是她們永恆的話題,她們應該沒有看過護士臺的《活著》,如果看過也就沒啥好抱怨的了;走廊裡面倒數第二間病房,有一對染髮的時髦年輕人,小夥子陪著女孩住院,每天晚上雷打不動,兩人十點在走廊吃夜宵,螺螄粉、燒烤,酸筍的臭味摻著孜然的香味飄到走廊的千家萬戶。
我不怎麼合群,總是在走廊溜圈,每次接近那個小廣場的時候,我能從阿姨奶奶們的眼神裡看到渴望,渴望我的加入,和她們互訴衷腸。我毅然弔頭繼續遛彎,她們在相互聊著病情,互相鼓勵互相安慰。我覺得她們很偉大,我沒有那麼堅強,我不喜歡聊病情,這隻會搞壞我剛調整好的心情。而且我知道她們裡面有重症,我不想說著違心的話來慰藉她們,我也知道她們裡面有比我輕的病人,我不想接受他們充滿優越感的安慰。我就是個普通人,看不得那些病友重病纏身,我會難受;也不想和那些病情比我好的病友說話,我會嫉妒。關鍵我不那麼堅強。
在走廊散步也免不得遇到散步的病友,生面孔,大家互相掃視,琢磨一下對方是什麼病;十幾天的熟面孔,大家會微微一笑;也有好奇心強的會湊過來並肩散步,問問病情,不愛說話的我只好禮貌的應付,稱讚對方恢復的不錯,馬上就可以出院了,直到對方滿意的離開。
護士多半是女的,我們這層有一個剛來實習的男護士。阿姨們總喜歡拉著他問這問那,為什麼學這個專業,多大了,結婚了沒?男患者顯然不是很喜歡他,我見到他被一個大爺訓斥,他回頭想反駁,走了幾步又按下脾氣,扭頭走了。我等報告比較久,住了一個多星期,算是老病號,和小弟弟護士比較熟,他每次遇見我,都問我怎麼還沒出院,我就和他抱怨幾句醫院的效率低下,還在等報告,也就他願意聽了,那些女護士忙起來都是一陣風,沒空聽我廢話,但是她們很受男患者歡迎。
我的病房又來了一位小姑娘,長得乖巧可愛,我以為她是個學生,一問原來是個老師,還是班主任,她是父親陪過來的,他父親很耐心很會照顧人,把她安排得妥妥當當,醫生來了,也以為她是個孩子,都和她父親交流,偶爾問她,她也會說我要問一問我爸爸。女孩在父親面前永遠長不大。
每當這層來了年輕的重症病人,看到他們年輕稚嫩的面容、蒼白無色的臉頰大家都會搖頭嘆息,感嘆生命的殘酷,多麼年輕美好的生命,正是鮮花綻放的時刻,卻要罹患重病。
看病,錢是不得不面對現實。當一個人生病救自己時,還要考慮價格,是最殘忍的。這也是病友間常有的話題,她們一般把病人分成三種,老闆、坐辦公室的、廠裡的。那些用藥不考慮價格的被她們背後統稱為老闆或老闆娘;那些出院就能邊上班邊恢復的稱為坐辦公室的;那些需要休息到能幹活才能上班的稱為廠裡的。我很不喜歡這樣的分類,這讓我感到心酸。同樣我不喜歡聽到某個病友在“小廣場”訴苦:到底是用四千元的藥還是一萬元的藥?還差兩萬塊,但是**一分都不願意出……這會讓我心揪眼痠。在疾病面前人人平等,為什麼在治療的時候確因人而異?
生病期間,愛人一直陪伴著我,我感覺和那位有父親陪伴的班主任一樣幸運的。愛使我堅強,第二次手術很成功,術後第二天,全家來樓下望我,由於疫情,我必須下來見他們。我被愛人扶著,掛著水,插著管,以最慘烈的樣子面對他們。孩子們衝過來擁抱了我,他們希望我趕快康復回家,大夥說著暖心的話,小二子就跟著學說啥,我很感動差點又落淚。可是當大夥要把帶來的好吃的拿給我時,小二子不答應了,他要吃帶給我的禮物,面對好吃的他向來都是六親不認,老大開始阻止並教訓起他,接著兩人在我面前鬧得不可開交。看來我馬上就可以迴歸正常的生活了,他們需要我回家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