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盼盼,唐代人,本名關眄眄(Miǎn)。
生卒年未知,依照白居易的記述,她原是尚書張愔的家伎。
容貌出眾,通曉音律,能歌善舞。
她因白居易而留名,白居易卻因她而被不明真相者所誤解。
01
想來,古往今來每一個有才華的女子,都有一顆孤傲的心。
她們不想就此被淹沒,她們想要一段完全屬於自己的人生。
然而,今天的女性要過上內心向往的生活尚且不易,何況是古代?
她只有拼命練習才藝、刻苦鑽研,來獲取交換理想生活的籌碼。
就像每一個在職場上打拼的你我,都在奮力搏殺,以免輕易被人取代。
很快,她就憑藉一曲霓裳羽衣舞,在眾多家伎中脫穎而出。
張愔,其實早就注意到了她。
但是,他們身份懸殊。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勉強。
這就是他,外表是武人,內心卻有罕見的細膩與磊落。
也許是某次酒宴上的一個眼神,也許是某次舞會上的一次擦肩,也許——
總之,一切盡在不言中。
因為懂得,才會欣賞;因為欣賞,才會生愛;因為生愛,才會憐惜。
她也落落大方的接受了這一切:
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他們愛得轟轟烈烈。
張愔在雲龍山麓(今江蘇徐州市雲龍公園)為愛人建了一座愛巢---燕子樓。
樓前溪水潺潺,樓畔楊柳依依,樓中佳人嫋嫋。
閒時二人便小住燕子樓,詩詞唱和,舞樂相伴,好不稱意。
張愔雖是武夫,文友卻不少。
其中便有大名鼎鼎的白居易。
貞元二十年(804年),白居易在校書郎任上途徑徐州,受到張愔的熱情款待。
關盼盼也聽過白居易的鼎鼎大名,不僅主動獻舞,還殷勤地侍奉酒席。
驚豔於關盼盼的風姿,白居易當場寫了兩句詩贈給她:
醉嬌勝不得,風嫋牡丹花。
仰慕的詩人為她寫詩,她欣喜若狂。
於關盼盼而言,人生已有真愛,又有知己,夫復何求。
這也是她與白居易僅有的一次相識,此後二人再無會面。
02
兩年之後,張愔病逝徐州。
臨終前仍舊替她打算,囑她再嫁,另擇佳偶。
關盼盼哭得肝腸寸斷,乾脆搬進燕子樓,為張愔守節。
於她而言,張愔當初的不願勉強,成了她此後不願將就的理由。
這一守,便是十年。她閉門不出,被往事牢牢困住。
直到張愔的老友張仲素登門拜訪,談起舊事,感慨良多。
這十年的生活回憶竟是這樣的令張仲素動容:
其一
樓上殘燈伴曉霜,獨眠人起合歡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
其二
北邙松柏鎖愁煙,燕子樓中思悄然。
自埋劍履歌塵絕,紅袖香消一十年。
其三
適看鴻雁岳陽回,又睹玄禽逼社來。
瑤瑟玉簫無意緒,任從蛛網任從灰。
無數個夜裡,花香浮動,月華如水,關盼盼卻在默默掉淚。
被冷燈殘,滿月曉霜,孤身一人是多麼寂寞難耐。
幸福的時光越短,思念越長。
地角天涯可夠長了,然而比起自己的相思之情,又算得了什麼呢?
自從張愔死後,就再也沒有心緒歌舞,歌聲雲散,舞袖香銷。
不必再勸她侍奉其他人,她已毫無此念,寧願懷舊愛而不嫁。
因為除了他,其他人全都是將就。
燕子尚且能雙宿雙飛,可自己手裡的瑤琴、玉瑟卻無人合奏,蒙上了蛛網和灰塵,真是人不如鳥啊。
木心說:從前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於關盼盼而言,哪怕只愛了兩年,也夠他回味一生。
哪怕世人說她傻,她也愛得無怨無悔。
這部男默女淚的催淚大戲,令見慣了人間風月的資深情感編輯張仲素(擅寫閨情詩),心緒難平。
他情不自禁以關盼盼的口吻,寫下這三首《燕子樓新詠》,呈給白居易。
那是公元815年秋,白居易剛被貶為江州司馬。
才收到好基友元稹寫的安慰詩《聞樂天授江州司馬》,心情正是煩悶之時。
看到這幾首詩,憶起在徐州受到關盼盼與張愔熱情相待的情景,十分感慨。
於是和《燕子樓》三首答張仲素:
其一
滿窗明月滿簾霜,被冷燈殘拂臥床,
燕子樓中寒月夜,秋來只為一人長。
其二
鈿暈羅衫色似煙,幾回欲著即潸然。
自從不舞霓裳曲,疊在空箱十一年。
其三
今春有客洛陽回,曾到尚書墳上來。
見說白楊堪作柱,爭教紅粉不成灰。
白居易每一首詩都是和張仲素的作品互相唱和,所以意思接近。
他倆都不吝惜筆墨,爭相在詩中為關盼盼代言。
因為十分敬重和同情關盼盼,所以感情深摯,傳為千古佳話。
於關盼盼而言,她之所以能在燕子樓中守節十年,不是被誰逼迫的,而是當初的一眼萬年。
遇見容易相守難,歡喜容易懂得難。
正如廖一梅說的:“人這一輩子,遇到愛,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最好的關係,其實就兩個字——懂得。
於白居易而言,他在官場幾起幾落,而今又被貶,不免有今非昔比之感,感情的生髮愈發強烈。
才子與痴女,本是不相干的人,卻總在某一刻忽然便有了心靈的交集。
關盼盼的形象和精神永遠留在了歷史的長河中,讓後人不斷讚歎和懷念。
此後,白居易與關盼盼的交集便戛然而止,正史中再無記載。
03
但是,在一些唐之後的文獻中,這個故事還有後續,把老白塗抹得比包公還黑(包公:打住,我只是臉黑,心並不黑)。
其中,南宋計有功的《唐詩紀事》可謂“功不可沒”。
老計稱老白在三首詩之外,又寫了一首“微諷”關盼盼的詩,致使張盼盼絕食而死:
黃金不惜買娥眉,撿得如花四五枚。
歌舞教成心力盡,一朝身去不相隨。
書中還有關盼盼死前對老白聲淚俱下的控訴:
老白你真是有眼無珠,我關盼盼不隨張愔而去,是為了維護張愔名聲。
免得後人說他生前好色,死後還要妻妾陪葬。你懂個啥?
你把青泥抹在我身上,實在是侮辱死人了!
然後,關盼盼留下兩句遺詩“兒童不識沖天物,謾把青泥汙雪毫"就去世了。
這就是被很多文章以訛傳訛的“白居易筆殺關盼盼”的故事。
然而,事實真相果真如此嗎?
經過考證,“微諷”詩名為《感故張僕射諸妓》,確實是《白氏長慶集》(卷13)中的作品。
但是,此詩並非是寫給關盼盼的,而是寫給張愔之父張建封的。
而歷史上的唐代,婦女地位與婚俗制度都承襲南北朝少數民族,對婦女的拘束遠不如宋朝嚴。
別的不說,武則天、太平公主都改嫁過,在當時就是人盡皆知的事。
況且,老白晚年也曾寫詩遣散寵妾樊素、小蠻,又豈會要求關盼盼去殉節呢?
如此看來,老白可真是比竇娥還冤啊。(老白:姓計的,你給我等著!)
我覺得最關鍵的,還是白居易這個人,他一直都是大唐第一暖男啊。
他的三千多首作品中有一百七十餘首女性詩,其中最著名的就有《觀刈麥》、《後宮次》、《琵琶行》、《簡簡吟》等。
在當時,他幾乎是站在前所未有的平等態度對待女性。
所以我始終相信,他讚頌關盼盼才是本意。
假如他是張愔,假如他地下有知,恐怕他最大的希望是:
忘了他,開始自己新的人生吧。
後記:
關於關盼盼歷史紀錄,僅見於《白氏長慶集》卷一五《燕子樓》三首詩序言。原文如下:
徐州故張尚書有愛伎曰眄眄,善歌舞,雅多風姿,餘為校書郎時,遊徐泗間。張尚書宴餘,酒酣出眄眄以佐歡,歡甚。餘以贈詩云醉嬌勝不得,風嫋牡丹花。一歡而去,而後絕不相聞,迨茲僅一紀矣。昨日,司勳員外郎張仲素繢之訪餘,因吟新詩,有《燕子樓》三首,詞其婉麗。詰其由,為眄眄作也。繪之從武寧軍累年,頗知眄眄始末,雲尚書既歿,歸葬東洛,而彭城有張氏舊第,第中有小樓燕子。眄眄念舊愛而不嫁,居是樓十餘年,幽獨塊然,於今尚在。餘愛繢之新詠,感彭城舊遊,因同其題,作三絕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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