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武器展廳負一層的東側,擺放著一門抗日戰爭時期新四軍從日軍手中繳獲的九二式步兵炮。
經過七十多年的風雨飄搖,這門大炮早已退出歷史的舞臺,靜靜在陳放在展臺內,樸素的炮身、矮小的身材,在一眾坦克、榴彈炮等大型重武器中顯得十分普通。
它為什麼能夠陳列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呢?
炮身上依稀殘留的戰火硝煙痕跡,記錄著它不平凡的過往,它不僅是開國中將王必成繳獲的,更是在日後的抗日戰場、解放戰場中屢立戰功。
更為傳奇的是,77年前王必成將其繳獲後,日軍為了能將這門炮找回,出動了數千名日軍漫山遍野的尋找王必成的身影,甚至不惜懸賞20萬也要找到它。
到最後,日軍指揮官索性直接厚著臉皮低三下四地親自給王必成寫信:“我們丟了大炮,日子很難過,請貴軍將大炮還給我們,貴軍需要我做什麼,只要我能做到,一切都好商量。”
......
王必成是如何繳獲這門大炮的,一門九二式步兵炮為什麼會讓日軍如此大費周折、低三下四?最後結局又是如何呢?
雪虐風饕,吹開了1943年的日曆。
一支兩千多人的隊伍,在狂風暴雪中急速行走,穿冰河,跨長江,越過敵軍佈置的封鎖線,快速向南急進。
這是“老虎”王必成率領他的第二旅主力,此行是越過長江趕到江南地區,加強蘇南的抗日武裝力量。
一路南下,危機四伏,日、偽、頑軍盤橫交錯,風雪交加的天氣使得行軍更加困重重難,王必成在大雪中坐在戰馬上,沉著地指揮著部隊急速前進。
1月13日,在江蘇溧水縣裡佳山,王必成的雙手和新四軍第六師16旅政委江渭清的雙手緊緊相握,江南江北兩支新四軍抗日武裝勝利會師。
根據上級命令,王必成和江渭清的隊伍合編為新四軍第16旅,王必成出任旅長。
訊息傳出,根據地的群眾歡欣鼓舞奔走相告:“王老虎回江南了”、“老虎團回來了”,而日、偽、頑軍則是一片恐慌。
“王老虎”和“老虎團”的名號早已烙印在他們靈魂深處,除了畏懼還是畏懼。
早在1938年時,正在延安抗日軍政大學學習的王必成奉命遠赴江南,擔任新四軍第一支隊2團團長,挺進到已經淪陷了半年之久的江南地區,開創茅山抗日根據地。
茅山山區緊靠南京,為滬寧之間的要隘,而且日軍在南京、杭州、上海等大城市皆部署重兵,抗日敵後鬥爭的難度可想而知。
正是在茅山這塊彈丸之地,在敵人重兵把守的腹地,王必成硬是憑藉落後、簡陋的武器,與擁有現代化裝備的日軍展開了血與火的較量。
在江南一年半的時間,王必成和他的二團在江南大地上縱橫馳騁,所向披靡,打得日軍叫苦不迭,“王老虎”和“老虎團”的名號由此而生。
但凡他們所到之處,皆讓日寇聞風喪膽。
如此抗日勁旅,如今再度回到江南,自然使得當地的日軍如芒刺背,欲除之而後快。
很快,日軍就宣佈在茅山、太滆地區實行“清鄉”運動。
一時間,從鎮江到寶堰,經西暘到白塔,再由滆湖北岸向南直達太湖,用竹籬笆構建起了一條長達200餘公里的封鎖線,線外布有重兵。
茅山地區的日偽據點由之前的51個,激增到106個,駐守據點的兵力也由之前的3900餘人,增加到7900多人,新四軍的生存環境遭到嚴重挑戰。
蔣介石在這時候也橫插一腳,國民黨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顧祝同抽調防禦日軍的四個師近20000餘人向王必成的16旅發動進攻,甚至揚言“打死王必成,活捉江渭清”,企圖在江南地區再製造一場“皖南事變”。
更令人不恥的是,國民黨頑軍為了能夠消滅新四軍,竟然不顧國家民族大義,喪心病狂的給日軍送信:“此行目的專為剿共,專打匪軍,不打皇軍”,並要求中日停戰三個月,合力剿匪。
日、偽、頑,三路大軍合圍,數萬軍隊近在眼前,新四軍16旅在江南形勢萬分危急。
王必成連夜進行緊急部署,親率主力部隊於溧水一帶的敵人封鎖線上撕開一個大口子,根據地的黨政軍幹部由此成功突圍。
在轉戰江南期間,王必成拒絕了粟裕將部隊撤回江北的要求,親自帶領部隊在日軍梅花樁式據點間來回穿插,腹背受敵、補給困難、戰鬥頻繁。
江南鬥爭進入最艱難、最殘酷、最緊張的一個階段。
不過,再艱苦的困難也難不倒英勇的人民軍隊,正是在這種生與死的殘酷環境下,激發了人民軍隊英勇戰鬥自力更生的頑強作風。
四個多月的連續作戰,王必成在毛主席游擊戰法的指導下,不僅成功收復溧水、溧陽,還開闢了蘇浙皖邊抗日根據地,成為江南地區的一支抗日勁旅。
日偽頑軍企圖消滅王必成部隊的想法,徹底破滅。
時間進入1944年,暮春三月,寒風退去,春暖花開,江南一派欣欣向榮的好景象,但是殘酷的戰鬥還在持續.....
3月29日,駐守在安徽廣德境內杭村的新四軍16旅48團團長劉別生突然收到一條訊息,原先駐守在廣德門口塘據點和流洞橋的日軍突然集結一箇中隊的兵力,帶著三百餘名偽軍,正浩浩蕩蕩的前往杭村附近掃蕩。
駐守在廣德境內的日軍是南浦旅團,這些日軍經常下鄉掃蕩,燒殺搶掠,奸擄婦女,無惡不作。
新四軍48團的戰士們早就想找個機會將這群禽獸不如的畜生狠狠地揍一頓。
劉別生將訊息迅速報告給旅長王必成,據悉這次出動的日軍部隊為小林中隊,有日軍100餘人,偽軍300餘人,裝備精良,而且在部隊的後面還用幾匹戰馬拖著一門九二式步兵炮,正沿著廣宜公路大搖大擺的前進。
送到老虎嘴邊的一塊肥肉,焉有不吃的道理?
戰鬥命令迅速下達,48團3營營長徐超和教導員鄭大方佔領杭村西南方向的祠谷山,截斷日軍退路;1營營長曾旦生和教導員江淦衡佔領杭村東南方向的牛頭山,與三營互成夾擊之勢,二營則埋伏在村東北公路兩側,阻敵增援。
杭村地處廣德長興交界之處,四周丘陵密佈,竹林叢生,野草沒膝,是一個絕佳的伏擊地點。
新四軍一切佈置就緒,只等日軍“入甕”。
就在三營進入戰鬥崗位不久,遠遠地就望見前方的公路上一陣塵土飛揚,一群黑乎乎人影漸漸映入眼簾,日軍果真來了!
只見他們手中拿著“掃蕩”而來的雞鴨鵝,肩背搶來的糧食,稀稀疏疏地沿著公路朝著杭村前進,後面的偽軍隊伍拖拉的極遠,毫無軍隊紀律可言。
日軍緩慢行至杭村南側,進入三營伏擊位置,只聽得營長徐超大喝一聲“打”,剎那間,輕重機槍一起傾吐火舌朝著日軍襲去,剛剛還沉浸在“掃蕩”喜悅中日軍猝不及防,慌忙扔下手中的“戰利品”開槍還擊拼命抵抗。
日軍很快清醒過來,迅速組織兵力,搶佔了杭村西南的一些個小山包和墳堆,企圖負隅頑抗。
戰鬥正酣之際,旅長王必成親臨戰鬥第一線指揮。在牛頭山陣地,王必成透過望遠鏡看到日軍陣中那門九二式步兵炮,心裡樂開了花。
“你來看看”,說著他將望遠鏡交給了身旁的小炮排排長戴文輝。
“大炮,大炮啊!”,戴文輝接過望遠鏡一看,立刻驚喜地大叫起來。
王必成告訴他:“我們就是用小炮打他們的大炮,只打三發炮彈,有把握嗎?”
小炮自然指的的迫擊炮,眾所周知,迫擊炮上都是有沒瞄準鏡的,完全靠經驗和眼睛測量距離,只見戴文輝舉起大手拇指,緊閉一隻眼,瞄了瞄,隨即說道:“有把握!”
王必成一聲令下,迫擊炮彈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準確地在大炮旁邊爆炸,緊接著第二發應聲而至,“打得好”,就連王必成都忍不住連聲讚歎。
鬼子的大炮是由幾匹洋馬拉著,新四軍發射的炮彈準備的降落在大炮旁邊,將拉炮的洋馬或炸死或驚走,九二步兵炮還沒發揮它的威力就歪倒在道路旁的水田內動彈不得,喪失了它以往的威風。
眼看日軍漸漸抵抗不住,有撤退跡象,王必成立即命令部隊衝鋒。
在嘹亮的衝鋒號聲中,英勇的“老虎團”戰士發出的吶喊響徹山谷,嚇得日軍頓時亂作一團,屁滾尿流,丟下大炮朝著門口塘據點逃命。
戰鬥持續一個小時,新四軍取得勝利,殲滅日偽軍隊70餘人,繳獲一大批武器彈藥,最為重要的是還繳獲了一門完好無缺的九二式步兵炮,這讓王必成睡覺都咧開著嘴。
但是新四軍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教導員鄭大方在內的10餘名戰士不幸犧牲,為這次戰鬥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九二式步兵炮與現在的榴彈炮相比,無論是身材還是威力還相差甚遠,但是在當時的抗日戰場可是一個大殺器。
這門炮產於日本,於1930年時開始列裝部隊,高約62釐米,重0.212噸,是一款運輸要求極低的大炮,在沒有汽車的情況下僅用人畜就可以運輸。
這門炮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堪稱是一種“理想”的步兵支援武器,它十分適合在地形複雜的地帶使用,在山地戰中尤為出色。
在那個缺少炸碉樓利器的年代,九二式步兵炮成為了不二之選。
到後來的三大戰役中,九二步兵炮才成為人民軍隊非常重要的火力支援,淮海戰役結束後,陳毅元帥曾不止一次地說過:“淮海戰役的勝利支前民工的小推車和大連兵工廠的大炮彈。”
這裡他所說的炮彈,絕大多數都是指生產的九二式步兵炮的炮彈。
甚至在後來的抗美援朝戰場上,志願軍戰士仍大量使用九二步兵炮。
......
新四軍繳了一門大炮,喜報迅速在廣德地區傳開,百姓無不拍手稱快,甚至還編排了一首歌謠:
“杭村一仗打得好,軍民抗戰逞英豪,鬼子喪命又丟炮,日軍從此威風掃。”
48團的指戰員們更是興高采烈。當晚,九連的戰士趁著黑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這門炮運到了杭村70公里外的駱駝卡。
王必成星夜通知47團、49團幹部前來參觀,這是新四軍江南部隊第一次繳到大炮,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撫摸它,臉上的笑容就像看到太陽的花朵一樣燦爛。
日軍那邊表現卻和新四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僅打了敗仗,還在江南地區第一次丟了大炮,這讓一直崇尚“武士道”精神的日軍如喪考妣,只能硬著頭皮將此事報告給了南京侵華日軍司令部。
前往杭村掃蕩的小林中隊隸屬於南浦旅團,是日軍的榮譽師團之一,自從大平洋戰爭爆發以來,還從未有過丟失大炮的記錄。當設在南京的侵華日軍總部得知自己的榮譽師團在江南地區丟了一門大炮,大為火光,認為這是一個巨大的恥辱。
再加上當時王必成所部在朗、廣一帶活動,深入南京腹地,一支抗日勁旅擁有一門當時攻打碉堡炮樓的最佳利器,可以說是如虎添翼,對南京安全造成了不小的威脅。
南京侵華日軍總部對南浦旅團下了死命令,增加兵力進行“掃蕩”,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這門炮找回來。
第二天,一千多名日軍加上偽軍、特務,多達4000餘人浩浩蕩蕩地從縣城、據點出動,朝著新四軍的根據地湧去,漫山遍野的尋找王必成和他的“老虎團”,要與其一決雌雄。
“好漢不吃眼前虧”,得知日軍出動,王必成早已帶著部隊轉戰山區,任由日軍在他後面追逐。
兩廣地區是丘陵地帶,山路崎嶇不平,但這門大炮十分笨重,兩頭騾子拉著它走得十分艱難。
情急之下,王必成只得命令將大炮拆解,分裝在木板箱子裡,在當地百姓的幫助下深埋於地下。
沒有了大炮的負擔,王必成率領部隊發揮游擊戰的精髓,在大山裡帶著日軍轉圈圈,時不時地襲擊一下日軍,與他們進行“周旋”。
鬼子先是跟著我軍,要與我軍決戰,後來發現沒有軍中沒有大炮的蹤影,認為新四軍肯定將大炮藏起來了,數千名日偽軍帶著鐵鎬漫山遍野的四處亂挖,看那架勢要將整個朗、廣地區挖地三尺才肯罷休。
與此同時,日軍又動起了懸賞的歪腦筋。
日軍強行將百姓集合起來,幾個偽軍挑著好幾籮筐的錢在那放著,旁邊貼著佈告稱誰能說出大炮的下落,便獎勵他20萬塊錢。
日軍低估了人民群眾對新四軍的擁護和支援,一連幾天都無人問津,知道大炮埋藏地的人不愛錢,愛錢的人不知道大炮埋藏的地方。
挖又挖不到,懸賞又沒有人,黔驢技窮的日軍沒有了任何辦法,駐守在廣德縣的日軍指揮官只得厚著臉皮舔著臉地給王必成寫了一封信,派人送去。
在信中,這名日軍軍官可憐兮兮地說道:“我們丟了大炮,日子很難過。請貴軍把大炮還給我們。貴軍需要我做什麼,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切好商量。”
同時還承諾,如果王必成將大炮送回,將永不“掃蕩”朗廣地區。
王必成收到信後哈哈大笑,“嘿,他孃的,有味兒,來來來,劉團長,你回他一封信,大炮在這裡,他想要自己來拿,只要他有本事拿。”
說著便將信遞給了旁邊的劉別生團長。
王必成的回信傳到日軍指揮官手中,這個日本人氣得滿臉通紅,咬牙切齒,嘴上更是不停地喊著“八嘎”“八嘎”,但是他也毫無辦法。
就這樣,4000多名日偽軍在長廣山區裡折騰了20多天,東顛西跑,四處亂挖,出盡了洋相,但還是一無所獲。
最後惱羞成怒的日軍前往杭村發洩,燒燬了部分房屋,殺害了多位農會幹部出氣才悻悻而回。
這件事最終以小林中隊長被自己人槍斃而草草了事。
不過,從這之後,日軍只能“龜縮”在據點裡,再也不敢輕易出來“掃蕩”了。
1944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7週年,蘇皖區黨委、蘇南行署和新四軍16旅在長興縣溫塘村舉辦了一場“抗日戰爭七週年大會”,王必成帶著16旅舉行了全旅軍事大檢閱,這門被繳獲的九二步兵炮成為了檢閱中的亮點,它高昂的揚起炮筒,如同老虎揚起它的腦袋一樣威風凜凜。
事後,王必成特意坐到炮位上,與大炮和戰友一起留下了一張十分珍貴的照片。
隨著反法西斯鬥爭在世界各地節節勝利,中國抗日戰場也在發生攻守轉變,對日戰略大反攻的序幕即將到來。
8月23日,新四軍16旅集結“老虎團”、46團和獨立二團,以三個團的兵力在長興、宜興一帶長達60餘里的戰線上向日軍發起進攻。
戰鬥開始後,劉別生率領老虎團主攻長興縣城外部據點,當部隊抵達白埠據點,率先發動政治攻勢,派遣俘虜向據點裡的敵人喊話,結果一點動靜都沒有。
劉別生見狀,當即命令推出大炮,就在炮手揮舞著小旗高喊:“預備—”的那一刻,炮樓裡的營長急忙挑著白旗大喊:“我們投降,我們投降。”
大炮威武展雄風,一炮未發敵膽寒。
在另一處戰場,攻進縣城的部隊受到了極大的阻礙,橫亙在街北的一處大碉堡仍在負隅頑抗,這座碉堡又大又長,火力極強,對攻城部隊造成極大傷亡,戰士們很難接近。
九二式步兵炮快速支援,一聲“開炮”命令下,炮彈“嗖”地從大炮飛出,日軍的碉堡轟然倒塌,戰士們迅速發動衝鋒......
在九二式步兵炮的加持下,參戰部隊激戰一晝夜,連剋日軍13個據點,摧毀60餘座碉堡,收復國土面積1500餘平方里,解放人口6萬餘人,成為近年來我軍在江南地區最大的一次勝利。
在大炮的鼓舞下,王必成率領戰士們乘勝而戰,發展江浙皖,控制寧滬杭,深秋克周城,雪夜戰泗安,除夕打進莫干山,最後一路推到杭州近郊,嘉興湖畔,解放100餘萬人口,成為一把插在日軍心臟中的鋼刀。
1946年3月,部隊進入蘇中高郵地區進行整頓,根據上級命令,九二式步兵炮所在的炮兵連上調至第六師師部,成為該師炮兵團的前身。
而那門繳獲的九二式步兵炮在後續的淮海戰場上給予國民黨軍隊沉重打擊,為革命的勝利立下了功勳。
新中國成立後,這門九二式步兵炮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退出現役,陳放在北京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中,與一眾功勳重火器並列,靜靜地擺列在展臺中,向後人“講述”著70多年前它參與經歷過的那場正義而又殘酷的戰爭。
現如今,王必成曾經活動的江南地區還有不少老人仍然記得1944年的那個春天,新四軍繳獲大炮的傳奇故事。
77年風雨征程,正是因為王必成等老一輩革命者的流血犧牲和披荊斬棘,才有瞭如今的錦繡繁華。
歷史不容忘卻,英雄更不容忘卻,銘記英雄故事,勿忘國恥,吾輩更以振興中華為己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