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微信發給店長設計好的書稿,說:“能不能快一點?”文印店的店長很年輕,團團的圓臉很喜氣。店堂裡乾淨整潔,井然有序。他對我笑笑,我也笑了。這兩年,我總重複這句話,能不能快一點?
初冬的夜晚,店堂面街的大落地玻璃窗外,不時有人匆匆走過。女士的長風衣,男士的新潮運動鞋,在初冬的細雨和霓虹中,晃出電影鏡頭的感覺。上海中心城市的街道,有特別的韻味,容易使人浮想聯翩……一個十幾歲穿著寬大的別人舊衣服的瘦小男孩,趿著輪胎底的布鞋,應該也在這一帶晃盪過。
八九十年過去了。
蔣旦萍曾擔任安徽省知青辦主任,老知青們稱呼他蔣主任。蔣主任15歲在上海參加地下黨,17歲赴蘇北參加新四軍,長期從事對敵技術偵查工作,2003年雙目失明。五年多前,因為要寫別人的故事,我在蔣主任南京的家裡第一次見他。90多歲的老人侃侃而談,記憶清晰,精神情感純正飽滿,我說您應該寫回憶錄啊。當時蔣主任是猶豫的。
第二次見面,是2019年9月,蔣主任已96歲。我們談了整整4個半天。回到上海,在整理那些錄音時,首先冒出來的題目,還是蔣主任當知青辦主任的往事。他的特殊身份和親歷視角,對於研究這段世界聞名的歷史是不可多得的。《我任安徽省知青辦主任的往事》在2020年第3期《世紀》雜誌發表後,引發很大反響。這之後,就有點一發不可收。
一個穿著過膝粗布軍服的少年戰士,在蘇北根據地學習、行軍、打仗、破譯密碼;1949年隨部隊接管上海;1967年在混亂中被派去安徽,負責全省知青工作……這是一個在時代大潮中行進的身影,他這一輩子的人生履痕,那樣鮮活而生動,總是聚精會神,總是心無旁騖。這些回憶,在近兩年中,寫成6篇口述歷史陸續發表。蔣主任說,這些文章的問世,帶給他內心的快樂和慰藉是難以言表的,也了卻了他此生所有的心願。
蔣主任是深情的。他珍惜自己的過往,感恩自己人生路上的引路人和所有鼓舞他、幫助過他的領導和戰友,當他講述那些遠去的故事,毫無保留地讚揚那些在他心裡永不褪色的高尚品格時,每每熱淚盈眶。這會在我心裡引起震撼。恆久的熱愛,使他內心永遠維繫著另一個給他溫暖和力量的世界。所謂不忘初心、牢記使命,這便是了!
這兩年,常有曾同為出版或寫作的朋友問我,你怎麼會遇到他?或者是,他怎麼會遇到你?那意思是說,這樣成功的合作機緣,對於親歷者和寫作者,幾乎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蔣主任常說,我們是忘年交,我能理解他想說的一切。他沒有見過我的相貌,但我們的心是相通的。我們各自經歷了前所未有的新冠疫情,經歷了很熱的夏天和很冷的冬天,還有不時困擾著的病痛。蔣主任始終樂觀從容,彷彿每天都在安靜地、充滿信心地等待著明天早晨的太陽。
我對年輕的店長說,這個名為《百年履痕》的文集,是給一位98歲老人的生日禮物。80後的他笑嘻嘻,大談做晚輩的應該孝順。我說,是的是的,我也古稀了。
曾有前輩哲人在預祝高壽時說,何止於米,相期以茶。藉此吉言,衷心祝願蔣主任健康長壽,快樂吉祥。(孫小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