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8月,解放戰爭由戰略防禦轉為戰略進攻階段,劉鄧大軍響應黨中央領導層的部署,決定揮師千里躍進大別山。
晉冀魯豫野戰軍第6縱隊戰士奉命支援,途徑湖北黃安一帶時,因不甚熟悉當地線路,便請了一位本地的農民為解放軍指路。
這位農民滿口答應,可在走了幾里地後卻道:“我只能帶你們到這裡了,家裡還有年邁的母親需要我照料,我出來的久了,她會擔心的。”
解放軍們理解了他的不易,但心裡有些好奇,畢竟在那個年代,不論是城市還是農村,家裡面鮮少只會有一個孩子,便問道:“你家裡面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嗎?”
這位農民摸了摸後腦勺,回答道:“倒是還有一個哥哥,不過他去參軍了,18年了,也沒回過一次家,這次恰好聽說紅軍過來,想出來打聽打聽哥哥的訊息。”
聽聞此言,解放軍們立刻來了興趣:“你哥哥參軍十八年了?那他叫什麼名字?”
這位農民頓時自豪道:“我哥哥的名字叫做陳錫聯,報紙上還登過他炸鬼子機場的事兒嘞 ! 你們有聽說過他的訊息嗎?”
此言一出,周邊的戰士們個個大吃一驚,面面相覷:“陳錫聯?這不就是野戰軍第3縱隊的司令員嗎?”
經戰士們詳細詢問後,才得知眼前的農民名叫陳錫禮,正是第3縱隊司令員陳錫聯的弟弟。問清緣由後,戰士們不敢耽擱,忙將母子二人送去了第3縱隊同親人團聚。
即使是十八年不見,母子兩人依舊在人群中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陳錫聯的母親看到兒子後欣慰道:“譜慶長高了,也長胖了。”
看見母親佝僂的腰背和斑白的頭髮,這位即使是面對敵人的炮火也不曾退縮一步的硬漢霎時紅了眼眶,離家十八載,未曾想過還能有再見到親人的一天,母子三人頓時抱頭痛哭,那段艱難的往事也隨之浮出水面。
生活給他以痛,他報之以歌
陳錫聯,字廉甫,1915年1月4日出生於湖北黃安高橋鎮彭家村的一個普通農民家庭,在他的上面,還有兩個姐姐。
在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中,填飽肚子變成了一件極其奢侈的事情,而後在陳錫聯8歲那年父親的離世更是給這個困頓無比的家庭給予致命一擊。而父親離世時,母親正懷有身孕在身。
家裡的頂樑柱走了,大姐和二姐就每日跟著祖母上山挖筍,下田撿穀子,可這對家徒四壁的陳家來說,依然是上頓不飽下頓飢。
無奈之下,身懷六甲的母親為了孩子只得拖著沉重的身子走街串巷,靠別人的施捨度日。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在見多了這世上的人情冷暖後,為了養家餬口,小小年紀的陳錫聯決定主動挑起了家裡的大梁。可是那麼小的年紀,能做些什麼呢?
最終,陳錫聯找了一件給地主放牛的差事,他兢兢業業,從不偷懶耍滑,可還是經常遭到地主的毒打和辱罵,而那個時候,為了能讓家人有口飯吃,小小的他愣是咬牙挺了過來。
只可惜,一味的忍讓換來的卻是變本加厲的鞭打與侮辱謾罵。
母親不忍看著兒子受苦,又將他送到了江家田的一戶姓黃的油漆匠家裡做工,可這戶人家和之前的地主並沒有什麼兩樣,每天都安排陳錫聯去做和成年人一樣的重活,稍有不順便對陳錫聯非打即罵。
有一次,正在放牛的陳錫聯忽感不適,便靠在旁邊的樹上準備歇一歇,卻恰巧被路過的油漆匠的兒子瞧見,看到靠著樹木休息的陳錫聯,二話不說拿起鞭子對著陳錫聯就是一陣毒打,直到陳錫聯的身上鞭痕累累,對方才罵罵咧咧的離開。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他忽然想起前不久母親曾向自己介紹過一位“幹爺爺”,說他是一位紅軍戰士。在陳錫聯的印象裡,紅軍就是打倒地主為百姓著想的好人,那麼,他是不是也可以加入紅軍?這樣,以後這些大地主大財主就不會隨意地打罵他了;這樣,和他一樣的那些貧苦家庭就能過上安穩的日子了。
說幹就幹,14歲的陳錫聯沒有猶豫,按照“幹爺爺”留下的話前往肖家寺,準備參加紅軍。
陳錫聯想起的那位“幹爺爺”,正好是紅軍第11軍31師特務隊的隊長詹才芳。
順利見到“幹爺爺”後,陳錫聯迫不及待地表達了自己想要參軍的想法,看著陳錫聯瘦弱的身子骨,詹才芳無奈道:“加入紅軍就是要打仗的,一打仗那就是要死人的,你不怕嗎?”
陳錫聯語氣堅定:“我不怕!”
詹才芳只當他是小孩子的血氣之言,並未當真,也沒有真的打算讓陳錫聯加入紅軍,想著大老遠的路小孩子一個人回去不安全,就暫時將他留在了身邊。
幾天後,詹才芳途徑黃安時,親自將陳錫聯送到了他的母親身邊。
此時陳錫聯才得知,就在他前腳剛離開後,後腳油漆匠就帶著人氣勢洶洶的上門逼迫母親交出自己,但自己是不告而別,母親哪裡能知道自己的下落,油漆匠逼問無果後,氣急敗壞地踹了母親幾腳後才大搖大擺的離開。
油漆匠離開後母親整日提心吊膽,生怕兒子在外面出了什麼意外,直到詹才芳將人帶回來時,陳母懸著的一顆心這才落回了肚子。
在聽到詹才芳說起兒子離家出走竟是為了參軍,陳母大驚失色,當即強烈反對,當了兵就要上戰場,上戰場就有可能丟了性命,作為一個母親,她接受不了。
可看著兒子眼中還未熄滅的期冀,這個普通的農村婦女沒有再勸告,她擔心兒子再次不告而別,直接找來一根麻繩,一端系在自己的手腕上,另一端系在兒子的腳踝上,晚上睡覺時,只要陳錫聯有一丁點兒的動靜,陳母就如同驚弓之鳥一樣立馬起身檢視。
可陳錫聯內心深處對參加紅軍的憧憬一直存在,但他沒有再向母親提起過。
1929年4月,當陳錫聯得知陡山附近駐紮了一支紅軍隊伍後欣喜若狂,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當天晚上,陳錫聯幾乎是掰著手指看著外面的天空一寸寸暗下來,好不容易等到深夜母親和姐姐都熟睡後,他輕手輕腳的解開綁在腳踝上的麻繩,連衣裳鞋襪都來不及穿,直奔紅軍駐紮的地方而去。
好不容易到達紅軍駐地後,陳錫聯說出自己想要參軍的想法,卻再次被拒,理由是他只有14歲,讓這麼小的孩子上戰場,紅軍戰士們實在於心不忍。
可陳錫聯卻絲毫不動搖,在紅軍部隊要轉移之時,他就跟在後面,一走就是幾十裡地,他不言棄的精神終於感動了紅軍首長,點頭答應了陳錫聯的請求。
雖然年紀小,可打起仗來陳錫聯絲毫不退縮,每次都勇敢的衝在最前面,也因此,他得了一個外號,叫作“小鋼炮”。
1930年4月,中共鄂豫邊區第五教導隊隊長徐海東不幸腿部中槍,被就近轉移到了彭家村附近的小醫院內接受治療。
尋子心切的陳母聽到有紅軍的訊息時,立馬前去打聽,當她得知小醫院的條件並不適合徐海東養傷時,主動提出將徐海東接到自己家休養。
閒聊之時,陳錫聯的母親得知眼前的紅軍竟然認識自己的兒子,在得到兒子平安無事的訊息後,陳母欣喜之情難以言表,也更加用心的照顧起了兒子的戰友,為了保證徐海東的營養,陳母還將家裡唯一的老母雞給燉了湯,直到一個月後,徐海東傷勢恢復,順利歸隊。
在這之後,徐海東特意找到陳錫聯以示感謝:“我的這條腿,若不是你母親,哪還能恢復得這麼好?”
彼時,因為在黃安戰役中的突出表現,陳錫聯已經被升為連長,他想回去看看母親,可無奈戰事吃緊,一直沒有機會。
沒想到,這一拖,就是十幾年。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1937年,七七盧溝橋事變後,抗日戰爭全面爆發。
也就是這一年,國共展開第二次合作,紅軍也改編為八路軍,年僅22歲的陳錫聯被任命為129師第385旅769團的團長,在劉伯承的帶領下輾轉各地,與日寇作鬥爭。
1937年10月,已經佔領了平津的日寇並沒有滿足,反而氣焰越發囂張,直接朝著山西逼近。
由於山西地理位置的特殊,守住山西便成了重中之重,作為晉北通往太原的門戶,忻口也是其中一道重要的關卡。在那裡,國民黨聚集了20萬人的兵力以保衛忻口不落入日寇之手,八路軍得知訊息後,立即同國民黨連成統一戰線共同抵擋日寇進攻的步伐。
陳錫聯所在的第769軍團按照黨中央的指示成為先遣部隊,在劉伯承的帶領下前往代縣以南的蘇龍口村一帶。
在行軍的過程中,陳錫聯發現頭頂上總是有接二連三的飛機經過,因此他推測這附近大機率會有一個日軍的機場。
在當地老百姓的幫助下,陳錫聯很快就摸清了日軍機場的具體位置,機場裡一共24架飛機。
在這之後,陳錫聯充分掌握日軍飛機起飛降落的規律,發現日軍的飛機都是白天出去狂轟亂轉,晚上則是全體返回機場待命,且機場守衛薄弱,駐紮在這裡的日軍數量也只有二百多人。
如果能一舉端掉那個機場的話,那麼勢必能掐斷日軍與外緣部隊的聯絡,這有利於我軍在忻口戰役的決勝。
陳錫聯當即下令,趁著夜色對其發起突襲。
但是因為突襲驚動了駐守在機場內的日本軍隊,當警報響起時,陳錫聯明白,突襲已經不可能了,剩下的就只有強攻。
面對叫囂而來的日本軍隊,陳錫聯沒有慌張,看著停在機場內的20多架飛機,他忽然靈機一動,大聲喊道:“都趕緊把手榴彈往飛機肚子裡招呼!”
底下的戰士們紛紛響應,兩聲巨響後,停在不遠處的兩架飛機當場爆炸,再加之風向的助力,轉眼之間就將前兩架飛機爆炸燃燒的火焰點燃剩下的22架飛機,陽明堡鎮南部機場頓時變成一片火海,士氣低落的日本兵也被我軍一舉殲滅,整個戰鬥過程不超過一個小時。
八路軍突襲日軍機場取得勝利的訊息在各大報紙上刊登,極大地削弱了日軍在忻口的空軍實力,鼓舞了我軍低迷計程車氣,陳錫聯作為帶頭人,他的照片也被印在了上面,一時聲名遠揚。
訊息傳到了陳錫聯所在的村子,陳錫聯的母親看到照片後,一眼就認出了兒子,她激動地擦著眼淚道:“這是我兒譜慶啊!他還活著,還活著!”
也就是這個時候,陳母終於理解了兒子當年為何要不顧一切地去參加紅軍,還有什麼比親手將日寇趕出國土更為有意義的事兒呢?
想通了的陳母忙請求村裡的老秀才代筆給兒子寫了一封信,讓他沒有後顧之憂,擊退更多的敵人。
這也是陳錫聯自參軍以來收到的唯一一封家書,每每思念家鄉時,他都會開啟看看,這是母親對他深沉的愛,也是對他的殷殷期盼。
1940年2月,日軍為分割八路軍太行、太嶽革命根據地,加緊搶修白圭到晉城一帶的鐵路線,準備實行“囚籠政策”。
為了粉碎日軍想要對八路軍分而化之的陰謀,第129師奉命前往白晉鐵路沿線對日軍發起攻擊,陳錫聯所在的第769軍團則是負責攻入南關鎮,牽制日偽軍的大部隊。
在此戰中,陳錫聯率領部隊在兩萬餘民兵的配合下,巧妙採取“腹地開花、內外結合”的戰法,只用了三日的時間就迅速殲滅南關鎮日軍,成功粉碎了日軍的計劃。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中華兒女的團結一致,戮力同心下,勝利的曙光終於降臨在神州大地。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佈投降,抗日戰爭取得勝利。陳錫聯心想這下可以回去看看年邁的母親了。
可世事難料,1946年6月26日,蔣介石悍然撕毀《雙十協定》,集中了足足25個旅的兵力,進攻中原解放區,全面內戰爆發。
陳錫聯的回鄉計劃也因此擱淺,他小心翼翼地收好那封家書,再次踏上了戰場。
自古忠孝難兩全
和母親的再次重逢是在1947年的12月,當時,晉冀魯豫野戰軍在黃安一帶行軍,機緣巧合下遇到陳錫聯的弟弟,解放軍們問清緣由後,這才將陳母接到了第三縱隊司令部與兒子團聚。
得知不在自己身邊的這些年,兒子也已經娶妻生子,老太太更是高興得合不攏嘴。
但母子二人也只寒暄了一個晚上,第二日因為部隊的轉移又要面臨分別。
陳錫聯擔心母親的安全問題,想把她接到安全的地方去,豈料母親拒絕道:“我一個老婆子能有什麼危險,前些年你偷偷跑出來參加紅軍,我那才叫提心吊膽,現在看到我兒成了大英雄,我有什麼好怕的?就算有人想要抓我,還有咱們的鄉親們吶!”
陳錫聯拗不過母親,只得應了她。臨走時,他將自己的毛毯和被子塞給母親,又將身上僅有的兩塊銀元遞給母親,母親卻怎麼也不肯收,直到陳錫聯跪下請求,老太太才收下兒子的一番心意。
與母親分別後,陳錫聯又先後參加了淮海戰役,渡江戰役,最後跟著大部隊挺進大西南,立下了赫赫戰功。
等到全國解放後,陳錫聯接受黨中央的調令擔任重慶市首任市長和川東軍區司令員。
直到這個時候,陳錫聯才將老家的母親接過來,想著多年離家未曾侍奉母親膝下,如今局勢穩定,也該儘儘孝道讓母親享享清福了。
但沒想到只住了一段時間老太太就要嚷嚷著回老家,理由是習慣了農村的生活,不幹活就渾身不自在,在這裡還人生地不熟的,想要打發時間連個能嘮嗑的人都找不到。
陳錫聯無奈,只好又將母親送了回去,卻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去,竟是永別。
1950年,陳錫聯擔任解放軍炮兵司令一職,經過了20多年的戰鬥生涯,他深知我國在這方面急需加強,因此,他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新中國炮兵部隊的建設方面,他從蘇聯引入精良裝置,並安排技術人才前去學習,不斷壯大炮兵隊伍規模。
抗美援朝戰爭爆發後,陳錫聯更是不顧自身安危親自到前線瞭解志願軍作戰情況。
正是因為陳錫聯的不斷努力,不過短短三年的時間,截至1953年,中國炮兵人數已發展至30餘萬人,增加了數千門從蘇聯引進的優質火炮以及配套裝備,這在朝鮮戰場上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可就在抗美援朝戰爭即將取得勝利之時,正在前線的陳錫聯接到家中急信:母親病重,想要見他最後一面。
慌了神的陳錫聯忙向軍委請假,得到准許後匆忙趕回家中,可令人遺憾的是,陳錫聯終究沒能見到母親最後一面。
據弟弟陳錫禮講,母親臨了之際一直喚著自己的乳名,想要再見一眼自己,但未能得償所願,這也成了陳錫聯一生揮之不去的痛楚。
可未等母親下葬,陳錫聯又接到部隊的任務,他只得將母親的後事交給妻子處理,自己又匆匆趕往戰場。
那個時候,朝鮮戰爭已經臨近尾聲,在停戰談判之時,美韓態度反覆,試圖奪得主動權爭取最大利益。
對於美韓貪得無厭的囂張氣焰,志願軍決定籌備夏季反擊戰,用實力說話。而陳錫聯作為炮兵司令更是職責重大。
朝鮮戰爭結束後,陳錫聯數次想回家鄉看看,可因為工作繁忙一直無暇顧及,每每思念家鄉,想起未能見到母親最後一面的遺憾之時,他總是拿出那封已經泛黃的家書寄託思念。
直到1997年6月,已經82歲高齡的陳錫聯受中央委派出席李先念紀念館開館儀式,事後才有機會踏上已經闊別四十多年的故鄉。
跪在母親的墳頭,陳錫聯再次失聲痛哭,回想起之前的苦日子,愧疚之情不由自主湧上心頭。
自己作為家中長子,本該擔起養家的責任,可因為參加革命,將生活的重擔全部壓在母親那瘦弱的肩膀上,在那個動盪的年歲裡,她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自己終於回來了,可是這一聲聲呼喚,母親卻再也聽不到了。
晚年時,陳錫聯在接受採訪時說:“對國家來說,我是個忠臣;可在母親那裡,我實在算不上一個孝子。”
結語
和眾多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的領導人一樣,陳錫聯老先生一直秉持艱苦樸素的優良傳統美德,從不鋪張浪費,還時常告誡子女和身邊的工作人員:“今天的好日子離不開千千萬萬百姓的鼎力相助,我們是黨員,要始終記得黨的教誨,多為百姓們想想。”
1999年6月10日23時45分,陳錫聯老先生在北京因病搶救無效而溘然長逝,享年85歲。
從陳錫聯1929年加入紅軍起,70多年的革命生涯中,他始終堅持無產階級黨性原則,用自己的畢生精力將中國炮兵現代化建設推上了一個新的臺階。
可正如他所說,他的一生,無愧於黨,無愧於人民,可對於母親,他虧欠良多。
舍小家而為大家,這樣的事蹟在那個年代絕對不是個例。也正是有這些先烈們勇於犧牲自我的大無畏精神,才會有新中國,才會有我們今天的美好生活。
他們為此所做的犧牲,值得我們永遠去銘記,去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