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文慈率游擊隊從四門巖下山,到中午時分抵達了芭茅溪。再往前行約七八里,正好到向家老寨。此時,忽見寨外人聲鼎沸,走在前面的尖兵立即向賀文慈報告有情況。賀文慈點點頭道:“此地是鬱大麻子的地盤,聽說他最近弄了幾桿槍搞自衛,我們去看看他在搞什麼名堂,他若不與我們合作就把他端了。”說罷,隨即拔槍在手,率部向前衝去。
祠壯們這時正要動手朝坑中埋土,游擊隊已衝到了近前。
“不許動,都不許動!”眾游擊隊員大聲吆喝著。
眾人見游擊隊來到,都站住不動了。
賀文慈走近前喝問道:“你們埋這個女人幹什麼?”
“我們依家法要築這女子。”一祠壯道。
“她犯了什麼罪?”
“你問我們的族長吧,是族長要抓的。”
“向老族長,你為何要活埋這女子?”賀文慈用槍指著向東山問。
向東山驚嚇道:“你們是哪方強人?管我族人的家事?”
“告訴你,我們是紅軍游擊隊,這是我們的大隊長賀文慈。”賀教之回道。
“啊,賀文慈,是你。”向東山額上滲出汗道:“我女兒向登蘭就是你拐走了吧,她現在哪裡?”
“你就是登蘭的老爹?”賀文慈亦吃驚道:“登蘭可不是我拐走的,她是自願嫁我的,不信你問她自己。”
向登蘭這時站上前道:“爹,我是自願嫁文慈的。你要逼女兒婚姻,我不能不出走。”
“你不聽為父的話,我沒你這個女兒。”
“沒有就沒有,我們只有各走各的道了。”向登蘭道。
賀文慈又道:“咱現在不談家事,你說說,為何行這麼大家法?”
“我們今天在祠堂開了個議事會,是處置違犯家法族規的事。”
“誰犯了家法族規呀?”
“就是她們母女。”
“她們母女做了什麼事?”
“說我參加過紅軍女兒隊,要治我們母女的罪。”金蓮氣憤道。
“原來是這樣,這是犯的什麼家法族規呀?”賀文慈道。
“我們鬱氏家族有這樣的族規,不許加入匪黨活動的。”
“什麼,你敢把紅軍當匪黨?”賀文慈用槍點著向東山的頭道:“你是不要命了?”
“你不知,這是我們祖宗以前定的規矩,我們也是沒法。”向東山力圖解釋,卻又不知說什麼為好。
“趕快給她倆鬆綁,把這族長和鬱保長都捆起來!”賀文慈下令道。
幾個游擊隊員隨即動手把金蓮救出坑外,同時把這母女的繩索解了,再用那繩索把向東山和鬱大麻子都綁了起來。與此同時,眾游擊隊員把十多個保丁的槍也全繳了。
“向族長,鬱保長,今天你倆犯在我的手裡,可別怪我們不客氣。誰叫你們跟紅軍作對呢?我們就賞你倆一人一顆子彈如何?”
“啊,饒命,賀大隊長饒命!”鬱大麻子雙腿一跪道:“別殺我吧,我不和你們作對了。”
金蓮母親這時忽然也求道:“賀隊長,你就別殺他倆,我求求你!”
“怎麼,你也幫他倆相求?”
“他倆可以不仁,我們不能不義啊。都是同寨同族人,你就饒他倆這一回吧。”
“好,看在你求情的分上,我們就繞他倆一命。”賀文慈又道:“不過,死罪逃過,活罪難免。給我把他倆綁在樹上去,等我們走遠了,你們才能幫他解繩。”
幾位游擊隊員立刻尊令,將向東山和鬱大麻子綁到了祠堂門前的一棵樹上。
賀文慈接著對金蓮母女道:“你們倆沒事了,回家去吧!”
“賀隊長,我不回家了,我跟你們當游擊隊去,你收下我吧!”金蓮道。
“你要參加游擊隊?你母親答允嗎?”
“我答應,讓她去,你們收下她吧,她在家也不能呆了,你們一走,她又會受人欺負的。”金蓮母親道。
“誰敢再欺負,我們決不饒他。”賀文慈道。
“你叫什麼名字?”賀文慈的夫人向登蘭又問金蓮。
“叫李金蓮。”
“怎麼姓李?”
金蓮又解釋道:“我老家在李家院子,小時死了父親,因母改嫁隨同到了鬱家,前不久,繼父又死了,我和母親日子過得很難,鬱家的人只想趕我們走,所以,鬱保長才這樣整我們。”
“原來是這樣,你是李家的女兒,那就是我的家門妹妹,我也姓李,你就叫我大姐。像你這樣的情況,參加我們的隊伍也好。”向登蘭遂對賀文慈又道:“我們收下她,她當過紅軍女兒隊,到我們游擊隊來正合適。”
“我這女兒會唱歌,她會幫你們做很多事的。”金蓮母親又道。
“好,你會唱歌,可以到游擊隊做宣傳工作。那就跟我們走吧!”賀文慈點頭道。
“你母親怎辦?”向登蘭又問。
“你們不要管我,我就住在這裡,鬱家趕不動我的。”金蓮母親道。
賀文慈即道:“行,你告訴鬱保長,誰再敢欺負你,我們游擊隊決不饒他!”
如此商議完畢,游擊隊便又出發了。金蓮緊跟著向登蘭,一路相伴行軍。走了兩個多小時後,游擊隊到了沙塔坪附近的一溪溝邊。賀文慈傳令休息一會。眾游擊隊員在溪溝邊坐下,有的洗臉洗手,有的扯著閒話。賀文慈這時看著金蓮道:“金蓮妹子,你會唱歌,給大家唱幾首行嗎?”
金蓮道:“我唱得不好,大家莫笑。”
“不笑,不笑。我們要給你鼓勵。”賀文慈說罷,又對大家道:“怎麼樣,大家鼓掌,讓金蓮同志為我們唱首歌吧!”
眾人立刻拍掌大叫:“好,快唱吧!”
“唱什麼呢?我給你們唱首《當兵就要當紅軍》吧。”金蓮清了清嗓子,就朗聲唱道:
當兵就要當紅軍,
處處工農受歡迎。
能做工的有工做,
會耕田的有田耕。
當兵就要當紅軍,
工農配合打敵人。
消滅反動國民黨,
民族革命要完成。
當兵就要當紅軍,
衝鋒陷陣殺敵人。
長官士兵一個樣,
沒有高貴人欺人。
“好,唱得好!”眾人紛紛拍掌歡呼:“再來一個!”
金蓮於是又唱一首《山歌唱來木葉吹》:
山歌唱來木葉吹,
老少歇氣在一堆。
幾首山歌解勞累,
挑擔就像燕子飛。
“好啊!唱得好啊!”眾人齊聲歡呼著,掌聲不斷。兩首歌唱完,眾人還要求唱,賀文慈幫助解圍道:“今天就唱到這裡吧,以後讓金蓮同志唱的機會還很多,咱們該出發了,走吧!”
眾游擊隊員隨即又出發,直向洪家關方向開去。
游擊隊走後,眾保丁忙將向族長和鬱大麻子的繩索解開。向族長痛得呻吟著,被保丁們抬回了沙塔坪鎮去。晚上,老婆朱氏心痛地問道:“你怎麼樣?捆痛得很嗎?”
向東山沒好氣地道:“今日真是晦氣,碰到了賀文慈的游擊隊。”
朱氏:“他檢了便宜,娶了咱家的女兒,對你還不好嗎?”
“好個庇,只差沒要我的命。”
一家丁道:“都是金蓮母女惹的禍。要不,把金蓮母親又抓起來?”
向東山道:“不行,怎能再抓她,今日要不是她求情,我和鬱保長的老命就保不住了。”
家丁道:“那怎麼辦?”
向東山道:“暫別動她,讓我好好想想,咱該怎辦。”
幾位家丁不再做聲,一個個告辭回了自家去。
晚上,向東山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老婆朱氏問:“你想什麼呀?”
向東山道:“我在想祖宗的家法族規該怎麼維護哩。”
朱氏道:“你老想有什麼用?”
向東山:“怎麼沒用!我是一族之長,祖宗定的家法族規決不能在我手裡廢除啊。咱向氏的家法族規在南宋年間就初步訂立了。康熙時我們鬱家出了個進士向德和,在外省當了個知府的官兒,他曾主持本族制定了第一部完整的族譜,其中包含有幾十條家法族規哩。”
朱氏:“那是百多年前的事吧?”
向東山:“是呀,是清朝康熙年間的事。當時康熙皇帝為鼓勵民間各家族管好子弟,還特意頒發了十六條聖旨。”
朱氏:“哪十六條聖旨?”
向東山:“你聽著,我還背得到,叫作——
敦孝弟以重人倫,篤宗族以昭雍睦;
和鄉黨以息爭訟,重農桑以足衣食;
尚節儉以惜財用,隆學校以端士風;
黜異端以崇正習,講法律以教愚頑;
明禮讓以厚風俗,務本業以立民志;
訓子弟以禁非為,息爭訟以全良善;
誡窩逃以免株連,完錢糧以省催科;
聯保甲以弭盜賊,解仇忿以重身命。
“這十六條聖旨下達後,全國各地都掀起了制定家法族規的高潮。我們向家也就是在這種背景下,才修起祠堂,並制定起完善的家法族規的。如今,我身為鎮長兼族長,有責任維護地方的安寧。而縣府官員也多次強調要謹防共黨紅軍擾亂地方社會秩序。可是,維護家法族規,得罪紅軍會招來災禍;放任不管又會受到官府追究責任。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朱氏:“兩相權衡取其輕嘛,這有何難?”
向東山:“也只有這樣了,畢竟天下還是官府掌管著,紅軍游擊隊還沒成氣候。所以,我想派鬱保長進城一趟,找我們兒子再想想辦法,或幫他一起去對付游擊隊,這樣才能保護自己的安全。”
朱氏:“那你就派他去吧,不要猶豫。”
向東山:“好,馬上派他去。”
對策劃算好後,向東山便派人叫來鬱大麻子,當面對他作了一番叮囑。第二天上午,鬱大麻子帶了幾個親信家丁,僱了一隻烏蓬船,就從水路悄然向縣城駛去。(原載李康學著《野火》,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