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談婚事,豈非大怪事?其實不然。我說的這人,既不姓牛,也不是和尚,而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社員。只因他長得五大三粗身板硬,幹活做事有牛勁,原先家裡窮,年已三十還未成親,便得了“牛和尚”這麼一個雅號。
別看牛和尚長得五大三粗,辦事有股牛勁,可他的心腸挺好,為人也善良。村上有個瞎眼老爹,沒兒沒女,一個人孤零零地過日子。
雖說隊裡對五保戶有照顧,可是畢竟不比有親人在身邊便當啊!不說有個病痛,需要人端水送藥,光拿這一日三餐來說吧,對一個雙目失明的老人,也是夠嗆的啊!這一天,牛和尚對瞎眼老爹說:“老爹,反正我也是進門一個人,出門一把鎖,乾脆,你就到我家裡去住吧,咱爺兒倆一塊兒過日子。”
可老爹聽了連連搖頭。他在想:平日就已經夠麻煩你啦,我還能拖累你一輩子嗎?所以好歹不肯答應。
牛和尚卻有一股牛脾氣,認準的事兒就要一竿子插到底,九條牛也拉不回來。他不由分說,背起老爹“噔噔噔”跨出屋門,一邊走,一邊寬慰老爹說;“老爹,你放心,現在我蓋了新屋,保管你住:得舒暢,我也一定會像服侍親爹一樣服侍你。”
牛和尚關心別人,別人也關心牛和尚。村上的人見他年已三十,都很關心他的婚事。有個心熱口快的三嬸,自告奮勇來做紅媒,說:“我孃家村裡有個合適的姑娘,我去說說看。”
可是,過不幾天,三嬸回來了,見了牛和尚又搖頭又嘆氣,說:“唉!和尚啊!真對不起你,我是腿也跑酸了,口也說幹了,可人家姑娘,唉!都說你傻啊!說什麼‘自己沒爹,還接個爹來養’,好歹不肯點頭兒。你聽聽,這是啥話呀!'
牛和尚聽了,倒沒啥,可瞎老爹卻受不了,說:“他三嬸,你去給姑娘說,和尚沒有爹,我....我這就回去!”說著,拄謄柺杖,“篤篤篤”就往門口走。
牛和尚一看,這哪能行啊!忙一把拉住老爹說:“老爹,你不能走,我寧願不討媳婦,也要侍候你老人家呀!”
老爹含著熱淚說:“和尚,你都三十啦,過去窮,討不上媳婦;現在政策好了,新屋蓋了,再也不能耽誤啦!”
老爹鐵了心要走,牛和尚留不住,只好送他回去。他把老爹、家收拾得乾乾淨淨,臨走時,掏出三十元錢給老爹說:“老爹,你留著花,想吃點什麼就買點什麼,往後,我還會常常來看你的。”老爹感激地倚在門上,耳聽著牛和尚“咚咚”的腳步聲遠去,久久捨不得進屋。
牛和尚前腳剛走,大隊會計小萍後腳跟著來了。她每月都要來給老爹送五保金,所以也算是一位常客。今日進得門來,見屋裡煥然一新,不知是誰幫著收拾的。老爹說;“是好心的和尚啊!”
“和尚?哪來的和尚?
“就是牛和尚啊!”老爹把牛和尚平日如何照顧他的事,有根有梢地敘說了一遍,並感慨地說:“唉!可惜呀!這麼個好人,連媳婦也沒娶上。俗話說:人心換人心,五兩對半斤。牛和尚跟我非親非故,卻勝過親骨肉,而我這個做‘爹'的,也不能讓和尚總是像冬天的泡桐樹光棍一條呀!我拚著老命,也要給他說上一門親!你是大隊幹部,也多留心找一找。”
打這以後,老爹天天拄著柺棍出門,走東村,串西村,去給和尚說媳婦。近處談不妥就走遠村。他也不顧雙目失明,不怕路遠難行,決心要給和尚說一門親。
也許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吧,一日,老爹來到十里外的荷塘村,人也乏了,口也渴了,就走進一戶人家去找口水喝。主人是一位姓何的大嫂,丈夫早年去世,膝下只有一女,名叫翠翠,是孃的掌上珠,寵得像連心肉似的。
眼看翠翠二十七歲了,還沒說上婆家,把個何大嫂急得長吁短嘆。這時,何大嫂一眼看見了瞎子老爹,心想,噯!巧!今日來了個算命的,不妨給翠翠算算姻緣。便熱情地把老爹迎進屋來。老爹一聽,啊呀,妙哇!忙說。“
他大嫂,我不是算命的,不過,我倒願意給你家翠翠做個媒。後生就是我們村的,論人品有人品,論家境百裡挑一,特別是有一副好心腸,眼下就一個人過日子,要是你家翠翠能答應,那真是天生一對, 地配一雙哪!”老爹 把牛和尚的情況一說,何大嫂就像開水泡米花一開心啊! 兩人一談就妥,並約定第三天帶牛和尚來相親。臨走時,老爹把牛和尚給他買點心的三十元錢交給大嫂,說是暫作“定親禮”哩!
老爹高高興興地回到村裡,把情況一說,嚯,全村都沸騰起來了。“牛和尚要討老婆啦!”人們奔走相告,喜訊頻傳。
到了相親的日子,鄉親們不約而同地來到牛和尚家裡,有道喜的,有逗樂的。心熱口快的三嬸,一個勁地催牛和尚早點動身,說;“你放心去吧,家裡有我們來張羅。不過,和尚啊,可別把媳婦藏著、掖著,一定得接回來讓咱們瞧瞧啊!”
牛和尚換一身新衣,臉上含笑,眉頭帶喜,像新郎倌似的,樂滋滋地跟著老爹上了路。老爹今天也陡添了三分精神,恨不得插翅飛到荷塘村。他一路上緊走慢趕,約摸走了七八里路,已是氣喘吁吁了。牛和尚怕老爹累著,說:“老爹,不忙,咱們歇歇吧!”說著,扶老籬在路旁坐了下來,用毛巾替他擦去頭上的汗珠。
正在這時,有一個姑娘從路上經過,老爹聽到了腳步聲,問:“是誰呀?”牛和尚抬頭一看,只見那姑娘穿著格子花衣,垂著兩條小辮,左肩背一個蝴蝶揹包,興沖沖地從他們身邊走過。便說:“老爹,是過路的。”
那姑娘聽見話音,回過頭來看了一眼,見是個瞎子,不禁抿了抿嘴,掉頭就走牛和尚感到渾身燥熱,放眼一望,見遠處山頭已聚集了團團烏雲,看樣子要變天了。兩人加緊趕路,一口氣趕到了荷塘村。
何大嫂早已擺好了茶點在門口迎候,一見老爹領著一個壯壯實實的小夥子進來,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忙向房裡喊:“翠翠,快出來呀,客人來了。”
“噯!”隨著應聲,只見從房裡走出兩位姑娘。牛和尚一看,喲!還都見過面哩。誰?一個是他們大隊的會計小萍,另一個就是剛才在路上見過的那位穿花格子衣服的姑娘,不用說,她就是翠翠了。
那麼,小萍姑娘怎麼會來到翠翠的家裡呢?原來她們是表姐妹,翠翠今日相親,終身大事,特地請表妹來當參謀的。開始,小萍也不知說的是誰,如今一看,原來是牛和尚哩。
那牛和尚見了翠翠,臉上紅著,眼睛卻暗暗地瞄著。這姑娘長得不賴哩!心裡正甜滋滋的,不料,翠翠卻突然臉一板,眼一瞪,吼著:“你們....給我出去!”
乍啦?牛和尚渾身一展,我還沒開口哩,就捱了一捶啦。在場的幾個人腦子也“嗡”一聲響,不知為啥。只聽翠翠說:“你們騙人!原說是一個人過日子,怎麼又跑出一個爹來啦?還是個瞎子,要我去侍候他一輩子呀?別作夢了!"
站在身後的小萍,知道表姐誤會了,忙說:“表姐,你聽我說。
“不用說了!我親眼看到,親耳聽到,要不,差點上了他們的當理!”翠翠怒氣橫生,不容表妹解說, 一轉身,“鳴嗚”地哭了起來。
此時此刻,老爹的心碎啦!眼看著的大好事,又因為自己而連累了牛和尚,不行啊,萬萬不能讓這樁好事告吹呀!牛和尚年歲大了,再也拖不起了呀!老爹猛一起身,說:“姑娘....”“我不聽你的,你們走吧:”翠翠說著,把老爹前幾天給的那三十元錢“啪嗒”摔在老爹的身上,怒吼著:“走,走!”
老爹渾身顫抖起來,“撲嗵”往地下一跪,說:“姑娘,我可以對天發皙,我的的確確不是他的親爹,我也決不拖累你,.....你……
牛和尚受不了啦!怎麼能讓老爹受這樣的屈辱呢?頓時像八月裡穿皮襖一里外都是火! 他“呼啦”一下衝上去,雙手把老爹扶起,激動地說:“誰說你不是我的親爹?你就是我的親爹!爹,走,咱們回去!”牛和尚把老爹背了起來,“噔噔噔”地大步走了出去。
“譁!”天空響起一陣炸雷,山雨說來就來,雨點噼噼啪啪澆了下來。牛和尚正渾身火辣辣的,讓大雨淋個痛快吧!他不顧一切,背老爹冒雨行走。還沒出村,就聽後面一個姑娘在喊:“牛和尚,等一等!”
牛和尚哪去理她,像沒聽見似的,步子跨得更大了.好一會,才見小萍拿著雨傘,氣喘
吁吁地追上來,說:“和尚,給你傘!
牛和尚猛一回頭,狠狠瞪了她一眼,心想: 一樣的貨色,還假仁假義,翻穿皮襖裝佯(羊)。哼!我再也不吃你這一套了。
牛和尚頭也不回地走了。小萍站在原地,自己也忘了打傘,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村子裡呢,鄉親們都在眼巴巴地等候呀!大夥早已七手八腳地把牛和尚的屋子收拾好了,左鄰右舍還送來了歡迎姑娘的果盒。待一陣大雨過後,人們都急著來到村頭,翹首觀望。
不多一會,牛和尚來到了村頭。大家一看,啊!除了他背上揹著的瞎子老爹,根本就沒有姑娘的影子!人們轟地一聲圍上去,七嘴八舌地問開了:“和尚,怎沒把姑娘接來呀?”“老爹,怎麼回事呀?”
老爹把剛才的事一說,村裡人人都氣得直跺腳。可牛和尚卻一聲不哼,揹著老爹直往自己家裡去。他把老爹扶在椅上坐下,說:“老爹,你就在我這兒享清福,有飯咱兩人吃,有錢咱兩人花,....你再也不要為我去奔走了。要是娶這樣的人做媳婦,我寧願當一輩子和尚!”
正在這時,門外走進一個人,原來是大隊會計小萍。她走到老爹面前,安慰老爹說:“老爹,和尚做得是對的,你就安心在這兒住吧。往後,我....我也會來照應你的。”
老爹聽了,心裡一亮,說:“姑娘,我看牛和尚為人忠厚,你的心腸又好,要是咱三個人能一塊過日子,嘻嘻!我就是黃土蓋身,也會含笑九泉呀!”轉身對還在一旁愣頭愣腦的牛和尚說:“和尚,你再也不用做和尚了呀!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