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其實不叫王二狗,就像五柳先生其實不叫五柳先生一樣。但是王二狗家並沒有兩條狗。至於為什麼叫他王二狗至今為止還是個未解之謎。就連他從哪裡來的也都很少有人能說得清楚。就好像憑空冒出來的一樣。村裡的老一輩人也沒人能說得清楚他是哪裡來的,什麼時候來的。他沒有家人。至少從沒有聽他說起過,自然也沒人知道。
村裡人每天津津樂道的就是王二狗的來歷。因為沒人知道,所以各有各的說法。有人說是河南來的,他一臉的大白鬍子,根本看不見嘴巴和臉在哪裡,只看見黑眼珠和紅色的額頭。就好像馬克思一樣。有人說是四川的,因為他特別能吃辣,據說有一次親眼看見他用辣椒醬下飯,就是最辣的辣椒他也能連吃好幾個,四川人就跟能吃辣。有人還說他是北方來的,因為他喜歡吃麵條。總之,眾說紛紜。誰也說不出來個所以然。當然,也有人問過王二狗他的身世。他愣了半晌沒開口。點了一卷自制的葉子菸,這種紙菸是自己種的菸葉,曬乾切碎用廢舊報紙裹成拇指粗細,煙勁大,味道也大。聞不慣的人那簡直是噩夢,但在這些老煙槍手裡,甚至比得過上好的雪茄。王二狗沒抽過雪茄,也不知道什麼是雪茄。他猛吸幾口,嘿嘿一笑。只看見毛茸茸的白鬍子裡露出一個洞口,裡面能看見紅色的牙肉還有幾顆彷彿鏽鐵釘一樣的被煙燻的黑湫的牙齒。嘴裡冒著的煙霧在鬍子間擴散開來,彷彿發生火災,幾欲潑水救之。每每於此,無人敢在追問,紛紛捏著鼻子跑路吧。
王二狗不但身世迷離,而且還有一身的好手藝。殺豬、宰牛、剝羊、剃頭、接骨,一身的好手藝。你若有事,知會一聲。他準給你做得妥妥當當。每年到了快過年的時候,那是二狗最忙的時候,村東頭到村西頭請他殺豬的是都從臘月初一排到年三十,村裡也有幾個年輕屠夫,不過鮮有人請。王二狗殺豬很有講究,至於講究什麼就看他自己高興了,不過每次殺豬之前必須親自燒些紙錢,點好三炷香。他的刀不準任何人碰,尤其是婦女。以至於人在哪刀在哪。絕不離手。
二狗殺豬與別人不同,別人殺豬得三四個人按實了,看準了一刀下去,豬在掙扎血往外噴湧,一尺多長三寸多寬的殺豬刀沾滿了豬血,隨著血水噴到地上,這樣的結局往往是再來一次。王二狗不同,他只要一個人即可,一手抱住豬頭,一手提刀,刀尖一挺直接送進豬肚子去了,然後緩緩抽出。在農村,豬血自然是要的。這可是殺豬飯必不可少的一道菜。王二狗殺的豬血多,不像其他也就一碗多點。聽大人們說,殺豬時流出來的血多,豬肚子裡的就少了,肉會更好吃。至於真假,我也不曾實驗過。
在我村有個習慣,豬毛是要就給殺豬匠。自然,全村的豬毛都是王二狗的。殺豬當晚王二狗是不會吃晚飯的,早飯也不吃,就中午也只吃素菜。大家都知道他這個習慣,因此到第二天,頭天殺豬主人家會把豬毛收拾好,在選一兩塊太肥不適合吃的肉送到二狗家,說些沒用的感謝之類的。他也不客氣,把豬毛倒在準備好的大簸箕晾曬。一根油膩膩的黑色繩子上掛著好幾塊肥肉,顯示著已經有人來過了。每年的豬毛照例能換幾百塊錢。省吃儉用也夠一年的大米和鹽錢,至於油嘛,那些個肥肉也就將就了。
最近幾年他也老了,也沒人再找他幫忙了,不過每年都會有人給他送些吃的,畢竟偶爾遇到傷筋動骨、脫臼什麼的。這樣的民間手藝人比醫院管用多了,忍著痛一拉一扯酒精一燒當場就能下地走路。四五天就好了。四里八鄉的基本上都是他給看好的,來的人也給錢,蔬菜瓜果、麵條、白糖。農村人不講究。就這樣,家裡倒是沒缺過吃食。
王二狗沒有媳婦,聽爸爸說,從他記事的時候起王二狗就一直住在村頭的茅草屋裡!房子不大,就一間,分兩層。上面睡覺,下面即是客廳又是廚房,所有的傢俱擺滿地。來人也是在門口說話,從沒人進去過。後來,村裡說完建設新農村。茅草房太顯眼就拆了房頂,換成磚瓦,牆壁也用白石灰刷了幾遍。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漸漸的人們也忘記了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彷彿從來沒有過這樣一個人。直到有一天,有人砍柴扭傷了腳,提著些白菜碎肉一蹦一跳走到王二狗門口才發現門口已經被雜草蓋住了,房子已經塌了一面牆,裡面能看見雜亂的被火煙燻黑幾隻破鍋,還有掛在牆上擦的曾亮的殺豬刀。
沒人知道他去哪裡了,就像沒人知道他從哪裡來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