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郭存海 採訪整理 / 張楠茜 編輯 / 漆菲
排版 / 崔香
2021年是拉丁美洲的超級競選年,新冠疫情全面而深刻地改變了拉丁美洲,政治呈現出詭譎多變的局面。
秘魯、阿根廷、智利等多國舉行了總統大選或議會選舉,左右翼黨爭激烈。一些國家即便選出了領導人,依然面對執政能力薄弱、內閣動盪和嚴重的府院之爭。
在巴西等國,大型抗議示威活動不斷,人們控訴經濟下滑、官員腐敗、政府無能,持續的疫情依然壓抑著社會情緒,而以上種種似乎正醞釀著下一場暴風雨。
拉美民眾對左右翼政客均有不滿
從2021年2月開始,拉丁美洲進入競選週期,秘魯、智利、宏都拉斯等國已經舉行總統大選;墨西哥與阿根廷則舉行了議會選舉。選舉將一直延續至2022年,由巴西、哥倫比亞及哥斯大黎加等國的總統大選收尾。
在秘魯,農民出身的卡斯蒂略以微弱優勢戰勝了右翼政客藤森慶子,當選總統。卡斯蒂略是來自礦區的鄉村教師,他打出的最引人關注的口號是“社會盈利性”,即要將礦業企業的利潤惠及礦區周邊社群,帶動當地經濟和社會發展。
在智利,當地時間週日(12月19日),智利左翼聯盟“贊成尊嚴”候選人博裡奇(Gabriel Boric)以出乎意料的優勢贏得總統大選,35歲的他將成為世界上最年輕的總統之一。在此前的11月下旬,智利舉行了總統大選的第一輪選舉,保守強硬的極右翼候選人卡斯特本來暫時領先。卡斯特得到中老年選民的支援,博裡奇則受到年輕人的青睞,兩人的競爭也被稱作“代際戰爭”。
12月19日晚,在智利首都,博裡奇第一次以智利總統身份向公眾發表演講
阿根廷也剛結束了中期選舉,左翼執政黨領導的“全民陣線”受挫,在近40年裡第一次失去了對參議院的控制權,在國會眾議院也失去了一些席位。
2021年11月,在阿根廷首都舉行選舉,觀察員在檢查流程是否正常
巴西則將在2022年大選。被譽為“熱帶特朗普”的總統博索納羅對新冠疫情的荒謬政策、對氣候變化的保守態度以及一些反華言行等,讓巴西近年來在內政外交上處於孤立狀態,民眾不滿情緒提升。現在,博索納羅的支援率已經降到30%左右,民調機構的資料多次顯示,如果前總統盧拉2022年參選,第一輪就可能打敗博索納羅而當選總統。
盧拉(左)被認為是博索納羅(右)在2022年巴西總統大選的強力競爭對手
綜合看來,在目前的局勢下,無法簡單地像以前一樣用“左進右退”或“右進左退”來評判拉美的政治局勢。
從1998年到2015年,拉美出現了被稱作“粉紅色浪潮”的左翼崛起,包括委內瑞拉、巴西等大多數拉美國家都由左翼執政,還組建了“南美洲國家聯盟”。2015年之後,一些國家比如阿根廷出現右翼政黨上臺,秘魯則是中右翼政黨執政,外界因此用“左退右進”來評價拉美的政治形勢。
但如今來看,拉美國家的執政力量中既有左翼又有右翼,處於對峙和平衡的態勢,尤其新冠疫情給拉美的政治生態帶來深刻改變,簡單用左或右定性拉美的政治格局,已經無法反映其變化的本質。
比如談到秘魯新政府,它的執政根基就十分薄弱,總統卡斯蒂略領導的左翼執政黨自由秘魯黨在國會只有37個席位,而第一大反對黨人民力量黨佔有24席,甚至在執政黨內部,就出現了分裂的情況。此外,卡斯蒂略也面臨其他中右翼政黨的掣肘,本屆內閣註定會持續動盪。
再比如剛剛選出新總統的智利,此前的總統競選,被媒體喻為“左右兩種道路的競爭”。雖然在首輪投票中,卡斯特比博裡奇高了約2個百分點,但7名總統候選人中沒人能獲得超過50%的選票。這也是1990年以來,傳統的中左、中右政黨首次沒能進入第二輪選舉。
與此同時,智利2021年的大選投票率也達到歷史最低,只有38%。一定程度上是因為疫情導致的社會矛盾激化,人們對政治普遍感到失望。
拉美各國的民眾實際上對左右翼的政治家都感到不滿,最後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矮子裡面拔將軍。有時甚至會出現懲罰式的“憤怒票”,很多選民抱持的想法是“我投你不是支援你,只是更不想投他”。
疫情之下,原有危機進一步發酵
目前來看,拉丁美洲的經濟仍受疫情影響嚴重,沒有太多復甦的跡象。按照世界銀行的預測,拉美地區經濟最早要到2023年才能恢復到疫情前水平。
一直以來,拉美地區的經濟都很容易受外部影響。從殖民時期開始,拉美大多數國家的經濟結構都比較同質化,一直沒有完善的工業製造體系,主要支柱是出賣原材料比如農礦產品,以及出口農畜牧漁業產品。巴西稍微好一些,可以生產汽車和飛機。此外,旅遊業也是該地區重要的國民經濟構成。
疫情導致全球貿易陷入停滯或減緩,當國際市場的需求降低,拉美各國的財政收入自然也會減少。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追蹤資料,2020年全球GDP收縮了3%,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區下降了7%,其中秘魯尤其糟糕,下降了11%。與此同時,拉美地區民眾的工作時間減少了16%,幾乎是全球平均值的兩倍。
此外,拉美國家多數存在“福利趕超”傾向,形成對勞工的過度保護,工資和福利具有上漲的剛性。福利政策是超前的,但脆弱的財政難以滿足福利的持續增加。
實際上,在疫情開始之前,拉美多國經濟已經在走下坡路,失業、貧困、政府腐敗,令民眾多有不滿,疫情使得社會問題雪上加霜,比如資源分配不均、政府無力抗疫等等。
過去一年,拉美的女性也多次抗議。疫情之下,本就脆弱的她們,危機更為嚴重
在古巴,2021年的抗議浪潮同樣一波高過一波。古巴擁有1120萬人口,是拉丁美洲發病率最高的國家之一,截至11月28日,累計確診超過96萬人次。11月下旬,當地人走上街頭,表達對食物價格上漲、工資下降、美國禁運以及政府應對經濟挑戰的不滿。這已是古巴自7月以來第二次大範圍的民眾示威。
巴西各地也爆發了大規模遊行活動,2021年5月底,全國200多個城市舉行了遊行活動,抗議總統博索納羅防疫不力,呼籲政府加快疫苗接種速度。根據美國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的統計,截至11月27日,巴西已有超過61萬例新冠死亡病例,以及超過2200萬的感染病例,與美國、印度一同位居世界前三。
值得指出的是,在阿根廷、秘魯、巴西等國,嚴格的社交隔離政策未能得到有效和持續的執行。這一方面是由於拉美國家的經濟很大比例是由非正規就業部門支撐的,小商小販一旦被隔離,其家庭就難以維持生存;另一方面則緣於拉美人天性愛自由、無法忍受長期被隔離,反對派也會藉此鬧事。
疫情之下,拉美地區的土著問題進一步凸顯出來。原住民多數居住在未開發或者待開發的落後地區,在現代化的程序中或者被邊緣化,或者不願意接受現代化的改造,而依然堅守自己的民族和文化習俗,形成自給自足的生活系統。肆虐的新冠疫情對最脆弱的土著群體造成了沉重打擊,一年來發生了不少騷亂和搶劫。
比如生活在智利南部的馬普切人是該國最大的土著群體,佔到該國人口的近十分之一。從西班牙殖民時期開始,馬普切族人跟智利政府就處於對抗狀態。他們的領導人要求政府將目前歸農場和伐木公司所有的土地歸還給他們。但智利從未將自己定義為多元文化國家,現行憲法中也沒提到土著,土著社群對國家的治理幾乎毫無發言權。
2021年11月,智利馬普切人與國家安全部隊爆發衝突,造成2人死亡、3人受傷;10月,阿根廷接連發生3場疑似由馬普切人主導的縱火案;聖地亞哥安全部隊同樣與爭取自治的馬普切族抗議者發生衝突,並造成1人死亡、17 人受傷。
整個拉美就像處於暴風雨的前夜,需要一場徹底的改革來洗刷不斷積聚的不滿和憤慨。但拉美歷史上少有革命,即便是墨西哥革命也只是一場未完成的革命——這是由於國家的利益結構已經固化、難以撼動。
拜登調整對拉美政策,中拉合作進一步深化
拜登政府上臺以來,美國對拉美的政策也發生了明顯變化。
一直以來,美國對拉美有種“已是碗裡的肉”的感覺,反而將更多注意力放在中東地區。美國對拉美的需求有二,一是將拉美作為美國的商品消費市場和原材料產地;二是在政治上將拉美當作自己的後院進行控制。
當然,美國最重視的,是事關國土安全的邊境問題。近年來,越來越多的非法移民透過墨西哥進入美國,他們主要來自中美洲的北三角國家,如宏都拉斯、瓜地馬拉、薩爾瓦多等國。
此前,美國前總統特朗普採取極端手段阻止非法移民入境,強制讓墨西哥截留難民,還修建了453英里的美墨邊境牆。同時,特朗普對左翼政權有種天然的仇視情緒,採取“拉右打左”的方式來壓制拉美的左翼政權。
但拜登需要和前任的政策進行切割。反映在應對非法移民方面,拜登更注重解決根源性問題,提出了一項價值40億美元的四年計劃,旨在減少薩爾瓦多、瓜地馬拉和宏都拉斯的暴力、腐敗和貧困。此外,拜登不再延續前任以壓促變的策略,而增加了類似美加墨之間的對話渠道。
美國將中國在拉美地區的影響和存在不斷擴大同樣視作是一種威脅。過去十年來,中拉關係在經濟和外交層面取得了顯著進展,共有19個拉美國家與中國簽署了“一帶一路”倡議,薩爾瓦多、多明尼加和巴拿馬等國還同臺灣“斷交”。美國自然而然在拉美增加了對華關注,比如要求拉美國家警惕中國的5G技術,一些重要專案投資不要接受中國的貸款或者援助等等。
2021年以來,中國與拉美的合作整體保持穩定增長態勢。中國海關總署公佈的資料顯示,2021年上半年,中國與拉美地區進出口總額約2030億美元,同比增長45.6%。聯合國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經濟委員會認為,中國是未來推動拉美出口增長的主要動力。
目前,拉美是中國對外投資的第二大目的地和國際產能合作的重要夥伴,2021年1月至5月,中國對拉美直接投資達103.8億美元,同比增長40%。
11月16日,第十四屆中國—拉美企業家高峰會在重慶以線上線下相結合方式開幕
疫情暴發以來,中國也給予拉美地區慷慨的抗疫物資和疫苗支援。根據泛美衛生組織10月1日的資料,在智利和厄瓜多,中國疫苗佔兩國已接種疫苗比例分別達65%和60%;在玻利維亞、烏拉圭等國的已接種疫苗中,中國疫苗佔比均過半。
目前,中國疫苗已在巴西、墨西哥、阿根廷、秘魯等國獲得緊急使用許可。智利總統皮涅拉接種了科興疫苗,秘魯總統也接種了第二劑中國國藥疫苗。
2021年是中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年份,減貧扶貧工作已經完成,從而能為其他發展中國家提供有價值的發展經驗。拉美因為疫情,減貧成果一下子倒退了十幾年,阿根廷2021年的貧困率達到40.6%、赤貧率為10.7%,他們非常關注中國的減貧方法和社會發展策略。
而在其他領域,中國和拉美也開展了密切友好的合作。比如第十四屆中拉企業家高峰會簽署了18項合作協議,合同金額接近11億美元;第二屆中拉農業部長論壇明確將數字農業作為未來合作的主方向;第四屆中拉文明對話則聚焦中國跟拉美共同關心的發展問題等等。
此外,中拉之間的民間交流也明顯增多。疫情之後,人們普遍採取“雲會面”,這讓中國跟拉美的各種會議和交流活動變得更加頻繁。畢竟中拉麵臨的一些問題具有相似性,將來雙方關係只會越來越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