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楊金融
最近,剛剛過完88歲生日的中國工程院院士、北京林業大學原校長沈國舫有點煩心事。“椎管狹窄,腿腳不靈光,這些是正常規律,要學會共存。以前每年都要去全國各地的山林裡調研考察,今後得少走動了。”然而,對於一輩子和森林樹木打交道、進山看林子已成為生活習慣的他而言,完成“少走動”這個目標確實有點困難。
求學之路:學成後一定要回到祖國
1933年,沈國舫出生於上海。童年時期為了躲避戰亂,他隨家人避難於浙江嘉善縣。少年時代他就讀於上海的名牌中學——上海中學,時常與同學們聚在一起敘談救國宏志、救國途徑。“上海是在1945年5月25日解放的,清晨出門,見解放軍戰士在大街屋簷下休息,秋毫無犯,讓我心生敬佩。”少年時的沈國舫就閱讀了大量進步書刊,比如《新民主主義論》《中國革命與中國共產黨》《大眾哲學》等,堅定了他立志報國的思想。
“愛祖國,立志來北京;愛自然,立志搞林業。這幾個因素疊加,我就報考了北京農業大學(中國農業大學前身)森林系。”以能夠上清華大學、超出第二名幾十分的成績考入該專業學習林業,沈國舫至今都認為是最正確的選擇。大一的時候,他接到通知,被選派去蘇聯留學。“臨行前是周總理在北京飯店為我們踐行,別提多自豪了,心裡就只有一個願望,為國家努力學習。”
在蘇聯學習的五年,沈國舫進步飛快。初到列寧格勒林學院上學,他沒有俄語基礎,為了不耽誤進度,只能在聽課的同時學語言,遇到聽不懂的就根據影象、公式、符號去猜,碰到看不懂的就靠翻字典去摳。別人一天學8個小時,他一天學十幾個小時。靠著不懈努力,兩年後,沈國舫不僅完全跟上了學習進度,而且成績優異,成為了班上的學習尖子,五年全部課程成績優秀,關於固沙造林的畢業論文還作為優秀論文被選送至列寧格勒參展。
“回國之前,我的導師十分想讓我留在蘇聯讀研究生。但我沒有猶豫,知道祖國正在搞第一個五年計劃建設,是國家把我們送出來的,還等著我們回國建設,便義無反顧地回國了。”1956年,23歲的沈國舫再次乘坐火車,回到了闊別五年的祖國。
學術之路:林業是用雙腳走出的學科
回國後的沈國舫被分配到北京林學院(北京林業大學前身)工作,開始將他的一身所學投入祖國的綠化建設。當時我國的造林學學科全盤學習蘇聯,專業書籍基本由蘇聯譯介而來,講課離不開蘇聯的例子,用歐洲赤松作為案例授課,老師講時只能照著書本念,學生聽得也“不接地氣”。
沈國舫深知森林是地域特徵很強的學科,機械照搬別國理論和方法,必然會出現與本國國情格格不入的情況,從根本上影響了林學學科和林業事業的發展。做中國人自己的造林研究,這是沈國舫回國後投入精力最大、思考最多的事。
在綠化祖國的偉大號召下,沈國舫把眼光放到了北京西山。1957年開始,沈國舫每週都要騎著腳踏車往返西山造林點,爬山越嶺,足跡遍及西山的臥佛寺、魏家村、黑龍潭、紅山口等造林點。一人一車,從海淀肖莊騎到西山腳下,一直堅持了一年多;一人一擔,為了體驗雨季造林特點,沈國舫和臥佛寺造林隊的工人們一起挑苗上山,挖坑種苗。
1975年至1976年,沈國舫還利用回京探親的時間,專門去西山看了已近20年樹齡的“老朋友們”。在這裡,他參與見證了西山林場從一片荒山變成了茁壯的綠林。2021年6月5日,88歲高齡的沈國舫再上西山林場,為西山森林講堂作首場報告,高度評價西山造林的歷史功績,動情回憶荒山變綠地的感人歲月。
不僅是北京西山,全國各地每到一處地方,沈國舫最愛往林子裡鑽。有時剛下飛機,顧不上去賓館放下行李,他就驅車直奔林場。他總是說,不親眼看看林區的情況,他“不託底”。多年來,沈國舫跑遍了祖國的大江南北,東北的大興安嶺原始森林、廣西南寧的桉樹林、福建南平的杉木林、遼寧本溪草河口的紅松林等等,幾乎走遍了全國各個省市。
沈國舫的第三任秘書劉傳義曾經回憶了這樣一件小事。在劉傳義的辦公室裡,有一張中國地形圖,沈先生每去一個地方調研,劉傳義就會標註一個五角星。幾年下來,地形圖上綠色和土黃色的地方都被五角星覆蓋。但令沈先生最為遺憾的是,由於年齡和身體原因,西藏沒有機會成行。
幾十年的實踐經驗給予沈國舫豐富的教育教學案例,而這些也都應用於他所主編的教材上,《造林學》《中國主要樹種造林技術》等林業界里程碑式的教材,如今都用的是中國本土的案例。在《中國主要樹種造林技術》第二版的釋出會上,沈國舫曾動情地說,“曾經我們學習西方、學習蘇聯,而今可以有底氣地說,我們也有值得它們學習的技術、經驗和案例。”
戰略之路:一心只為國家富強
1995年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之後,由於工作領域的逐步外延,沈國舫諮詢研究的領域從林業擴充套件到生態、環境、國土、水利等方面,他也從林學家成長為戰略科學家。而敢講真話、能夠解決實際問題,是沈國舫戰略研究中最為重要的特質。熟悉沈國舫的人都知道,他是出了名的“不唯上、不唯書、只唯實”。
1996年春,他前往“西南資源金三角”即攀枝花、六盤水一帶考察,也考察了岷江流域,發現四川西部的原始森林破壞嚴重,每輛車都裝滿直徑一米粗的原木運出。沈國舫當即草擬了一篇關於限制伐木、保護長江上游森林的書面材料,透過全國政協反映到中央。時任總理朱鎔基對此高度重視,一個月後親赴西南考察。而這也是1998年我國開始天然林保護工程的重要緣起。
還有過一件“秉筆直言”的軼事。1999年,一名外籍華人向中央領導提出“森林引水論”——森林可以增加降水,大西北只要多造林就能改變當地的乾旱局面。沈國舫看了報告後感到明顯缺乏科學依據,可能會誤導決策。他在中國工程院院士錢正英的幫助和鼓勵下,寫了一篇言辭犀利的意見書。後來,朱鎔基總理重視並採納了沈國舫的意見,一時傳為佳話。
對於戰略研究過程中的大量文稿,沈國舫一直堅持“思路自己想、問題自己提,自己動手,絕不代筆”。即使年近耄耋,他的文稿和講義也是自己一字一句地“爬格子”完成的。曾經有很多次,報告的邀請方在會前找到沈國舫的秘書要報告文稿,秘書也只能如實告知,由於是先生的手稿,只能等到報告結束之後才能拿到。論壇主辦方先是十分驚訝,繼而對沈先生的務實作風表示欽佩。談及此事,沈國舫只是微微笑了笑:“自己講的話就應該自己寫,這麼正常的事情,怎麼還成了個例?”
2017年,在一次國家林業局執行委員會的專家會議上,沈國舫對當時的“山水林田湖”的提法提出了意見。“我當時講,我們國家半壁江山是草,從森林草原到典型草原到乾旱草原到荒漠草原都是以草為主。中國是農耕起家的國家,這幾年草原保護和管理得不夠好,要加上一個草字。”後來中央採納了沈國舫的建議,“山水林田湖草”也寫入了黨的十九大報告。
2018年,沈國舫以85歲的高齡出席世界人工林大會,前後兩個月字斟句酌準備英文報告,並用英文做了整整一個小時的專題演講。“我國在人工林培育方面做出了巨大而有益的探索,我有責任也有義務讓世界各國的專家瞭解。”報告贏得了與會各國代表的一致讚譽,沈國舫的臉上也洋溢著滿意的笑容。
如今,88歲的沈國舫仍然筆耕不輟,用自己的智慧和勤勉為國家貢獻力量。他曾說,“在林業界60多年,我的夢想基本實現了,我說的這些工作,都不是我一個人能做到的,都是需要許多人配合、由幾代人努力才能完成的。我只是其中的一條涓涓細流,最後要歸到大海里去,為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作出應有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