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燕
“服化道”向來是古裝劇必過的觀眾評論關,因為這正是人們選擇看古裝劇的重要理由。由於有時空距離,古裝劇的創作空間比時裝劇更大也更自由,同時也就更需要獨到的創意和精心的設計。環境造型、服裝道具、畫面構圖以及色彩光影的整體考究和用心設計,可以為觀眾帶來美輪美奐的視覺盛宴的同時,也可令觀眾(尤其是青年觀眾)從中得到傳統文化的美學滋養。
因此,《風起洛陽》開播以來,被議論最多的除了兩位當紅男主角的演技和顏值,便是該劇的人物造型和服裝道具。由於同樣改編自馬伯庸的小說,觀眾不免拿《風起洛陽》與《長安十二時辰》相比較。2019年播出的《長安十二時辰》(準確地說是前16集),為行業樹立了有關劇作和攝影剪輯的新標準。近三年來,我們可以看到,從之後的《鶴唳華亭》到今年的《驪歌行》《千古玦塵》,以及不久前完結的《周生如故》等劇,從環境造型到服裝道具乃至整體色調,雖各有風格,但無一例外地追求與中國傳統美學相呼應的審美情趣。比如曾經的古裝劇中所呈現的高飽和度的“阿寶色”,已經普遍轉為更加貼近古典文化氣質的素雅古樸色調。
雖然資深影視演員以及傳統影視製作團隊入駐網路劇市場,給古裝網路劇帶來了質的飛躍,但與螢幕上的傳統電視劇相比,網路劇自有其不一樣的基因。從古裝網路劇中以青春愛情為主線的“古偶劇”“甜虐劇”的佔比和熱度,以及歷史正劇在網路世界裡的水土不服,我們不難看出,古裝網路劇的核心觀眾群體是跟網際網路一起長大的網生代。
面對年輕而充滿熱情的觀眾群體,精品化製作以滿足日益增長的審美需求是大勢所趨。與此同時,精品化製作也給青年觀眾帶來傳統文化的洗禮和薰染。值得玩味的是,在市場化競爭導致的製作升級過程中,古裝網路劇不僅傳遞了俠義、正義、守信、忠貞的傳統價值觀,而且還有意無意地承擔了傳遞傳統文化之美、國風之美的最有力度的媒介。
環境造型不應止步於華麗大氣,還應該與劇情實現恰到好處的貼合,才能起到完美營造氛圍烘托劇情的作用
使用富有想象力的設計和華麗精美的製作,是當代古裝劇中環境造型的一個普遍現象。環境造型不僅止步於華麗大氣,而且講究與劇情貼合,起到完美地營造氛圍烘托劇情的作用。
《千古玦塵》所展示的世界宏偉瑰麗,從上古世界的神界、仙界、妖界,到後古世界擴增的天界、妖界、人界,為觀眾構建了一個宏大世界以及眾生平等的世界觀。仿宋劇《鶴唳華亭》則追求寫實風格,高山麗水、亭臺樓閣、高牆大院,每一場景每一幅畫面都簡約至極卻也唯美至極,透露出以淡雅、低調和精緻為主要特徵的宋代美學,營造出文化宋代的意境與氛圍。開篇時陸文昔面對的壯麗山河、白鶴振翅,與宋徽宗的《瑞鶴圖》氣韻相仿;蕭定權和陸文昔隔屏相遇的曬書場,則盡顯宋代文人的風雅與詩意。所有場景的設計都與人物命運的起伏沉落渾然天成。與之相呼應的是仿唐劇《驪歌行》,色彩基調偏重古樸兼具盛世時期的華美之風,整體穩重大氣,同時又不失細節處的考究。今年的黑馬之作《周生如故》,沒有高樓廣廈的宏大場景,卻把塞外邊關的雄渾、寂寞王府的靜謐表現得恰到好處。環境造型的簡約質感,恰到好處地烘托了細水長流不急不緩卻一生一世的古典愛情氣韻。
再說服裝道具。較之從前古裝劇的大而化之、粗製濫造,當今古裝劇的服裝、配飾、道具都越來越精益求精,在細節上處處體現出文化與審美的追求,考據與創新並舉,與當代網路劇的思想性和敘事性的進步相得益彰。
《鶴唳華亭》雖為歷史架空劇,但服化道卻是寫實主義的風格設定。精心設計的服飾道具,高度還原了宋代的風土人情,透露出以淡雅、低調和精緻為主要特徵的宋代美學。該劇所出現的文官服飾,如朝天幞頭、花式折角幞頭、程子巾、通天冠、方心曲領、玉帶、魚符等服裝細節均把控得十分嚴謹。就連貴族女子不同場合穿的褘衣、鞠衣、朱衣、禮衣,也盡有體現。讓觀眾在這個歷史悲劇中感受個人情感和儒家理法之間矛盾痛苦的同時,又充分領略了宋服宋制之美。
以唐代生活風情為背景的《驪歌行》,雖然是一部愛情輕喜劇且整體評價不高,但其服化道確實是考究精良的。在服裝造型及妝容上,著重參考古畫、陶俑及敦煌壁畫等資料進行設計呈現。在服裝製作上,彙集了各種傳統技藝與非遺元素,如螺鈿、緙絲、絨花、扎染、蠟染、打籽繡和盤金繡等。主創團隊用他們的精巧和匠心,將大量中國傳統文化與非物質文化遺產絕美呈現在觀眾眼前。
合格的服道化首先應該是合理的,之後加上富有創意的設計,才有可能成為展示傳統文化弘揚傳統美學的平臺
由於在原著作者和劇集主演方面都集結了頂流,《風起洛陽》開播之前就拉滿了期待值——期待其在各個方面都成為《長安十二時辰》的升級版。但事實並非如人們所料。拋開劇情、表演、剪輯等方面的硬傷不談,單是環境設計和服化道的潦草,也使得這部劇本應具有的精品質感大打折扣。
首先,用充斥著每個角落的連串紅燈籠來表現盛唐繁華,實在是差強人意。在《長安十二時辰》中,成片成串的紅燈籠確實給予過觀眾以華麗的視覺震撼,但時隔近三年,同樣的懸疑探案題材,同樣級別的演員陣容,居然還用同樣的環境造型套路,觀眾就無法不審美疲勞到開始冷靜審視其合理性了。比如高秉燭的安身處,是一間當中放著一口棺材的破陋居室,但屋頂卻整齊排列著上百盞紅燈籠。即便為了突出主角光環,甚至即便單純地為了追求視覺效果,也應考慮基本的合理性。如果佈景不能與劇情相互映襯,環境不能成為人物性格命運的註腳,那麼視覺再華麗也不為劇集增色。
用來集中體現“盛世”的“南市”街景,也只是讓觀眾看到了一個擁擠、逼仄的鬧市。放眼望去,街邊滿是廉價的義烏小商品,比如我們在旅遊景區常見的那種貝殼風鈴。想象中唐朝的雍容細緻,被批次生產的旅遊紀念品搞得灰頭土臉、粗鄙不堪。成千上百的群演穿著橫店服裝庫質感的“唐裝”,手持造型鄉土的假花走來走去,令觀眾不由得頻頻跳戲。
當然,幾位主角的服飾造型還是相當考究的,但卻與環境背景格格不入,導致每個主角都像浮在背景布上進行著努力而誇張的表演。本該由服化道集體營造出來的古代氛圍缺席了,即便再耀眼的明星也很難以其個人光芒將所有背景和周遭細節填滿。
對於古裝劇來說,合格的服道化首先應該是合乎情理的,在合情合理的基礎上,加上富有創意的設計,才能成為承載人物性格和命運走向的最佳容器,也才有可能使劇整合為展示傳統文化弘揚傳統美學的平臺。而《風起洛陽》作為一部有大投資大明星的作品,卻沒有適當、細節考究且有創意的服化道做“配套設施”,顯然很難算是一部名副其實的“大製作”,更不要說成為又一個展示中國傳統文化之美的載體了。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
我們期待,會有更多用心製作的古裝劇出現,用獨到的設計引領審美,用細節處的考究烘托古典氛圍,讓建築、裝飾、服裝、道具以及光影色調與光彩照人的演員們一起創造出一個又一個展現國風之美的驚豔之作。
(作者為中國藝術研究院影視所副研究員)
來源: 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