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盧象升與清兵激戰之時,太監高起潛擁3萬關寧精騎駐雞澤,距賈莊不足50裡,卻不肯發一兵一卒前往救援。盧象升全軍覆沒的訊息傳到他那裡,高起潛率部倉惶逃遁。他害怕崇禎查出當日情狀,治罪於他,將盧象升的死訊密不上奏。
順德知府於穎有感於盧象升之忠義,將其死狀核准奏聞崇禎。
楊嗣昌懷疑訊息不確,假皇上詔書,三次派人前往察看。有一名小卒被楊嗣昌派出,叫俞振龍,回來後據實稟報盧象升確實是死了,而且將所見所聞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對盧象升多稱頌讚美之辭。
楊嗣昌大怒,吩咐人將俞振龍拉下去,施以鞭刑。這小卒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染紅了刑刑用的皮鞭,卻硬是死不改口。楊嗣昌更是怒不可遏,始終沒有叫停手,於是行刑的人不敢怠慢,一直痛打愈振龍。
三天三夜之後,俞振龍氣息奄奄,努力睜開紅腫的雙眼,仰頭說道:“天道神明,不要冤枉了大明朝的忠臣呀!”說罷,吐血而死。
俞振龍慘死的內情,不久即為京師的平常百姓哄傳開來,街頭巷尾的人們議論紛紛,悲嘆唏噓,莫不對楊嗣昌的刻薄殘忍氣憤不已。
楊嗣昌倚仗自己在崇禎面前的得寵,以及他圓滑巧妙的權術手腕,對來自百姓的議論和來自御史臺的彈劾並不怎麼介意。他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盡心竭力為皇帝著想的樣子,使皇帝越發相信,人們的攻擊都是來自對楊嗣昌的嫉妒與誹謗。
崇禎十二年三月,滿清兵飽掠之後,班帥出青山口。清兵此次入塞,歷時五月餘,轉掠2000餘里,33戰皆捷,下京畿、山東70餘城,俘獲人口46萬有餘,金銀財物難於計數。歷次清軍入塞擄掠之慘,莫非此為甚。
不過,儘管有這麼多的苦難,崇禎眼不見心不煩,還是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清兵退了,在瓦礫堆中苟延殘喘的大明朝,脫逃了這場災難,至少還能夠繼續苟延殘喘下去。在年輕的朱由檢的心目中,前途也許還要光明得多。
歷次清兵入塞,崇禎都要懲辦一批辦事不力的大臣。尤其執掌中樞的兵部尚書,每次都在劫難逃;崇禎二年,王洽下獄,在獄中死掉,仍論罪大辟。
九年,張鳳翼以兵部尚書督師,後服大黃藥自殺,還是得了削籍的處分。這次70餘座城池失守,前線將帥,各地督撫、監軍太監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而作為兵部尚書,全權負責抵禦清兵的楊嗣昌自然難逃輿論的攻擊。給事中李希沆請求查清責任所在,不要再像以前那樣分不清責任,弄得一塌糊塗,搞得群臣敷衍塞責,矇混過關。李希沆的矛頭暗地裡指向楊嗣昌。即罷了王志舉的官,李希沆也被連貶四級。
楊嗣昌是崇禎自己選中的人材,不是廷臣推選而得,在群臣中威望不高。崇禎早知道臣僚必定會藉機攻擊他,為維護自己的信念,每每有人抨擊楊嗣昌,崇禎便不察其中真偽對錯,將彈劾者斥逐。楊嗣昌儘管位子還算鞏固,而在朝臣中的名聲卻越來越不堪了。
話說佯為投降官軍的張獻忠、羅汝才,實是在養兵蓄銳,待勢而發。清兵入關使官軍地他們疏於防範,於是他們便趁勢在羅狹山對左良玉部進行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進攻。左良玉此戰大敗,士卒死傷萬餘人,軍資無數。
當張獻忠、羅汝才復叛的訊息傳到皇上耳朵裡時,崇禎氣急敗壞,大罵熊文燦誤國。然而,當時找不到合適的人代替他,只得削去他的官職,命他戴罪視事。傳旨的太監剛出北京城,左良玉羅狹山慘敗的訊息又傳到京師。
崇禎氣得兩眼冒火,簡直不知道拿熊文燦怎麼辦。呆了半晌,才傳令將熊文燦、張任學革職逮問,左良玉降三級圖功自贖。
張任學本無大錯,只是因為副將羅岱是他手下副將,崇禎心疼羅岱、劉元捷之死,便將氣洩到他的頭上,可說是罷職罷得有點冤枉。
這段時間,楊嗣昌的日子也不太好過。盧象升得死,使許多平常老百姓都認定他是個大奸臣,戕害國家的肱股大臣。他又是奪情視事,一些頑固而正派的大臣便都覺得他不守禮法,貪權怙位,不肯奔喪守制,像少詹事黃道周,竟然冒著和崇禎頂嘴的危險,彈劾於他。他在朝中的地位日益孤立。
楊嗣昌自己也深知輿論對自己不利,便推舉四川巡撫傅宗龍代自己為兵部尚書,又連上三道奏疏,請求皇上給自己降罪。
這一手讓崇禎又是心疼,又是感動。為給楊嗣昌一個臺階,同時也為平息廷臣對楊嗣昌的怒氣,崇禎命楊任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兼管著兵部。這樣一來,楊嗣昌明降暗升,許可權反而又大出許多。
羅狹山敗報至京,廷臣都把眼睛盯在楊嗣昌身上,彈劾他推薦不當。楊嗣昌自己也感到責任難逃,再次上疏請罪。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崇禎皇帝病篤亂投醫,大筆一揮,命他到前線督師。楊嗣昌知道皇上對自己期許甚深,恐怕推辭不了。不過他還是誠懇地寫了一份奏疏,希望皇上收回成命。果然不出他的預料,崇禎一定要他替熊文燦督師。
楊嗣昌見無可推託,便索性擺出一副慷慨豪邁,準備馬草裹屍的勁頭。這天,皇上在平臺召見楊嗣昌,道:“閣臣此番代聯親征,意欲何時起程?”
楊嗣昌道:“古語云,君言不宿於家,臣朝受命,夕啟行,只是軍資甲仗等物,還望聖上督促所司及時配發。”
崇禎大悅,道:“有楊卿這樣的輔臣,朕復何憂!”於是傳旨,賜楊嗣昌白金百兩、大紅絲絲表裡四套、鬥牛衣一件、功銀四萬兩、銀牌1500兩,幣帛千匹。
楊嗣昌趁機條奏了許多主張,保舉了若干官吏,崇禎一一奏可。
兩天之後,崇禎專門為楊嗣昌擺宴。酒席之間,崇禎親自把盞,倒滿三杯御酒,賞賜給楊嗣昌。這是少見的禮遇,楊嗣昌感恩戴生,跪倒謝恩。
崇禎忽然想起一件事,說道:“輔臣千里督師,這事不是經常遇到,朕寫了幾個字,賜給卿家!”
旁邊太監捧上崇禎親筆所書的御製詩,賜給楊嗣昌。
楊嗣昌看了,感激涕零,道:“臣戴罪出征,蒙聖天子以周方叔、漢亞夫期許,臣愧不敢當。惟當鞠躬盡瘁,一死以報聖上恩德。”說罷仍舊叩頭不已。
第二天,楊嗣昌出征,崇禎再次賜宴。百官齊到南郊,為楊嗣昌送行。崇禎對楊嗣昌道:“待卿凱旋之日,朕再陪卿痛飲。”文武百官見崇禎對楊嗣昌這樣眷戀,無不感嘆唏噓,以為是歷代少有的恩遇。
此番楊嗣昌出行,規格之高,氣派之隆重,場面之宏大,可謂明300年所少見。單看這番舉動,人們都猜想湖廣、河南、江北、陝西的流寇,恐怕蕩平有望了。
只有楊嗣昌一個人明白,等待著自己的,將是何等嚴酷的現實。皇上對他寄予了無限的期望,對自己的寵遇可謂人臣少有,而自己將有一番什麼樣的作為,恐怕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盧象升、孫傳庭、洪承疇,都是不可多得的帥才,他們十來年都沒有蕩平的流寇,憑他楊嗣昌一人之力,能行嗎?李自成一直沒有從一連串的打擊中恢復元氣。
在近兩年的時間裡,他的隊伍在湖北,漢南、四川的交界地帶遊動。躲避大股小股官軍的搜剿,找尋賴以生存的食糧。官軍的主要精力都放到了張獻忠和羅汝才身上,但是對李自成這支不滿千人的隊伍來說,哪怕是三兩千官軍的追剿也是致命的打擊,更何況經常遊動在漢南山區的官軍,遠遠不出三兩千之數。
新上任的三邊總督鄭崇儉不像洪承疇那樣心狠手辣,陰險狡詐,但他也是一個非常稱職的幹練的人才。鄭崇儉採取一種穩紮穩打的策略,不求僥倖的勝利。他將義軍活動的頻繁的區域,劃分成若干小塊,責成當地府道各負其責,官軍則往來進擊,隨時準備剿殺在各地出現的義軍部隊。
李自成原來數十萬的大軍,如今只剩下不到千人的一支隊伍,景象未免有些淒涼。不過,有一點令李自成欣慰,那就是經過一番大浪淘沙,汰去了動搖的人們和不適應艱苦環境的戰士,剩下的無論男女老幼,都是義軍的精英。
這不足千人的隊伍是李自成重新崛起的全部依靠,他們的堅定與忠誠,是李自成日後縱橫天下的資本。
張獻忠、羅汝才重新起義的訊息,被敏銳的李自成的哨探捕捉到了。李自成精神為之一振,因為他感到自己衝出困境的一個絕好的機會來了。這時,李自成來了在湖廣西北的鄖屬山區駐紮,他果斷地決定率部東進,與自房縣西進的張獻忠、羅汝才會合。
在野山縣,輾轉而來的李自成迎來了兵強馬壯的張、羅大隊。張獻忠、羅汝才剛剛在羅狹山大勝左良玉、氣勢之盛,莫此為最。
李自成的出現,並沒有給張獻忠帶來多少的興奮,反而給還在興頭上的張獻忠增添了一絲隱隱的不快。李自成的人馬不敵他的百分之一,而且大多體弱多病,都顯出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張獻忠在會合時,見到這支殘弱不堪的隊伍,心裡面感到得意,於是故意在李自成前面炫耀自己的精壯人馬。誰料李自成面色從容,竟絲毫不明白他的心思一樣子,仍舊像當年二人平起平坐時那樣,對他既不卑恭曲膝,也不盛氣凌人,讓張獻忠覺著好生沒趣。
不過,張獻忠人雖看起來粗豪放曠,心思卻極縝密,心裡的不快絲毫沒有顯示出來。
倒是羅汝才表現得興高采烈。羅汝才雖有曹操的外號,為人機警狡詐,善於應變,但他對同道卻是一片赤誠,毫無機心。他和李自成的交往還不如張獻忠與李自成交往多,可是曹操對李自成卻極為欽敬。
陝西的幾十支義軍或者潰散或者受撫投降,惟獨李自成只帶著那麼幾個殘兵,竟然硬生生挺了過來,這不能不讓曹操佩服。他熱切地拉著李自成的手,說道:“自成,真有你的,要是換了咱羅某,碰到你的慘狀,我不投降才怪哩!”
李自成微微一笑,道:“李自成平生最好不喜歡寄人籬下,受人驅使,寧肯與官軍碰個頭破血流,也不願委曲自己。既便指揮不足千人的殘兵敗將,也落得個自家說了算,不用看人眼色,受人閒氣。”
羅汝才聽了,挑起大指,道:“自成這點執拗之氣,咱羅汝才是學不來的。”說罷,兩個人爽聲大笑。在一旁的張獻忠聽李自成一番表白,不禁暗暗緊了緊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