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柏年/文
對敦煌，我總是有說不清的情結，自從第一次去過敦煌之後，時不時的總想去。
（一）心向敦煌
今年十月，我在蘭州呆的有些發膩，百無聊奈，突然就想去敦煌。
去，總得有個理由吧？於是，我在微信裡寫到：“想去敦煌了，想去感受一下冬天沙漠的清冷與荒涼，給生命尋找一點前行的力量。”
我在內心開始遠行的準備。
可是，要出門時，總會有這樣那樣的小事幹擾。啥都準備好了，心裡盤算著明天就走，可一拖就是半月，心裡開始發急了。
十一月十七日，終於下決心要走了。臨時買票，晚上七點西安至敦煌的列車沒有臥鋪，只有硬座。硬座就硬坐吧，走！
上車後，滿心的驚喜。硬座車廂沒幾個人，所以三人坐席就理所當然的變成了臥鋪。多好，省了一百元，這是旅遊時差給窮人的福利。
列車在黑夜裡賓士，思緒在萬千中翻騰。翻騰夠了，人也漸漸的睡去。
一覺醒來，列車已過瓜州。七點半，車窗外依舊是黑不見底的夜，是黎明前的那種黑暗。一眼看不透的戈壁，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就像一個黑沉沉的大洞，無限的延伸。
八點四十分，列車到達敦煌站。走出站臺，天還沒亮透。敦煌和蘭州有一個半小時的時差，天亮的晚。站前廣場，燈火輝煌，拉客的計程車司機，三五成群的圍著不多的幾個旅客，懇求坐他們的計程車。我同樣被圍著，我不知坐誰的車好，我不想拒絕任何一個渴望的眼神，又無法滿足每一個渴望的眼神。而另一邊的公交車站，司機也是扯著嗓門吆喝：“發車了發車了，到市裡三元錢。”
索性，我不坐車了，走吧！坐了一夜的車，走走路也好，反正沒啥急事，順路看看沿途的風景，也是件美事。
從車站到市裡十公里路程，原想著走不動了再坐車。可是，走出車站廣場不遠，就看到公路兩側的戈壁，就想在戈壁上走走。於是，離開公路，順著公路一側的戈壁前行。
戈壁有一層薄薄的沙子，走上去不軟不硬，倒也舒服。戈壁上有各色的小石頭，在風沙的磨礪中，變得很光滑圓溜。每一個小石頭都是戈壁的主人，每一個小石頭寫滿了瀚海變遷的故事。
戈壁上還有一簇一簇乾枯的駱駝刺，在冬季無風的早晨，靜靜的站在那裡，象一個個大西北堅強的硬漢，給我這個遠道而來的客人無聲地講述著過往的故事。
走過戈壁，我已不知不覺走過了十公里的路程，十點半，走到了沙洲市場，一眼看見熟悉的“老葉家羊肉粉湯”店，才感覺有點餓了，一頭鑽進去，先飽口福，也歇了腳。
在清冷的冬天，在敦煌的戈壁上走過十公里路程，然後坐下來吃一碗熱熱的羊肉粉湯泡饃，那叫個舒坦！如果這個時候，有人採訪我——什麼是幸福?我會不假思索地告訴他……
十一點，到達預訂的賓館敦煌飯店。這是一家敦煌的老賓館，是過去的政府賓館。房間相對小點，但很乾淨，很溫馨，一間貴賓大床房網上訂的七十二元，服務也好。我真的有些興奮。
在十一月這樣的旅遊淡季，敦煌的酒店賓館都很便宜，七八十百十元就住一宿，這個時候來，真是撿大便宜了！
住下來，第一件事是給老朋友老丁打電話。老丁是敦煌的大書法家，也是我的老鄉，十五年前第一次去敦煌，就是他接待我的，一直心存感激。
老 丁很快就到賓館了，朋友相見，話自然多。聊了個把小時，就到了午飯時間。午飯是一大碗實誠的幹拌拉條子，老丁飯量差，又給我分了半碗。這頓午飯給我攢足了半天的力氣。午飯後，已是下午三點，老丁把我送到鳴沙山月牙泉景區門口，就急匆匆的去上課了。
我走進沙山，走進許久的期望……
（二）走進鳴沙山
鳴沙山月牙泉景區，在旅遊淡季甘肅身份證是免門票的。這是政府對甘肅人的照顧，也是為了在旅遊淡季拉動當地賓館餐飲消費的一項舉措，很好。
進入景區，遊客三三兩兩的，不多。幾個外地來的遊客，騎著駱駝沿沙山腳下的沙漠向後山走去。到這裡來的遊客，都要感受一下騎駱駝走沙漠。
看著來來往往載著遊客的駝隊，我突然想自己走一遍。我想沿著沙山下駝隊行走的路線，走到沙山的後山去看看，我想感受一次在沙漠的行走。於是，這強烈的慾望驅使我，向沙山的後山走去。
駝隊的路線是沙山一側的慢上坡。沙很細，很軟，一腳下去，就是是一個深深的沙窩。我進景區時，忘買沙地靴子了。穿著戶外旅遊鞋在沙漠上行走，兩腿就像灌上鉛一樣，真個費勁，很吃力。
走了約莫半小時，抬眼向遙遠的後山望去，我真不知道能不能走到。在心生退意的一瞬間，我下定決心，一定不能半途而廢。我要檢驗一下我的體力，我要看看我至今未泯的童心，能否支撐我五十三歲的年齡，來一段青年人的沙漠徒步！
這麼一想，還真來勁了，我在沙漠上繼續前行！
我拿出手機自拍杆，架好手機，邊走邊自拍，自己給自己大聲說話，鼓勵自己——這沙漠行走雖然吃力，但我不怕，我相信我的的身體……，這不算什麼，想當年我是長跑健將，一萬米五千米冠軍，這真不算什麼……，人生就是一場旅行，就是要經歷艱難困苦，才能到達靈魂的彼岸。我邊走邊發抖音，向朋友圈裡展示我征服沙漠的過程。
這樣走著，慢慢不覺得吃力了。
不經意走到了駝隊行走的後山終點，全身灌滿了自信的力量。那些騎駱駝來的旅客都說——真厲害。
走到這裡的旅客，都要去滑沙。沙山下，一架長長的木梯通向山頂。滑沙的遊客從這裡爬到山頂，再坐滑沙板滑下來。
沿著木梯快步爬到山頂，望著四周綿延無垠、稜角分明的沙山，那一道道鬼斧神工的山脊曲線，感覺自己象進入夢幻的世界。
我獨自享受著這種感覺。
在沙山的最高峰，是景區管理滑沙板的工作點。工作人員是一位四十多歲的漢子，閒聊中得知，他的工作有兩項，一是收取遊客的滑沙門票，二是把遊客滑下山的滑沙板背上山，一年四季在同一個地點重複著一項工作。除了佩服他的力量，就是感慨他工作的不易。長年累月沙山上風吹日曬的工作，使他的臉成黑紅色。如果站著不動，完全就是一尊經歷了漫長歲月，滿是包漿的雕塑。我不由得感慨，底層百姓為了生存，哪有不艱難的！
看著他乾裂的嘴皮，我把隨身帶的一瓶水給了他。他千恩萬謝的說我的好，還說讓我免費滑一次沙。我感謝之餘還是謝絕了。
這時我突發奇想——從這裡能不能走到月牙泉呢?我向他諮詢，他說能，但很難走，很吃力，尤其最後一段山脊，坡陡沙細，更費力。要走一個小時才能到月牙泉背後的山頂。你怕嗎？
我說不怕，我看了一下時間還來得及。我決定走一遭。他詳細給我指了行走路線。
按照他指導路線，我出發了。沿著沙山的山脊，一腳一滑的向沙山谷底走去。快到山脊的底端時，我嘗試著從山坡往下走。按常識，從沙山上往下走，腳步不能停留，要一腳趕一腳小跑。跑下沙坡，兩隻鞋裡裝滿了沙子。到達谷底，找到一塊硬地，脫下鞋子，倒完沙子，襪子和鞋裡竟然乾乾淨淨。不由感嘆——這鳴沙山的沙子風吹得真乾淨！
穿上鞋，坐在地上。環顧四周，是錯落高聳的沙山。一道道七扭八拐的沙稜，象舞動的曲子，太美了！在這幽靜的山谷，除了我的呼吸聲，沒有任何聲音。真是“萬籟此俱寂”啊！我閉上眼睛，屏住呼吸，時間彷彿停止了。我和世界似乎變成了真空……
啊！真的太靜了！我獨享著這沙山谷底的寂靜和荒涼。這是何等的享受！在這裡，人世間一切形形色色的嘴臉，一切存在，在意識裡完全消失了！
真美！
突然回過神來。看看時間，已是五點十分，還得趕路，這份寧靜，不能長久的享受。沿山脊向沙山頂上望去，才感覺到山谷的深了。天黑爬到山頂嗎？心裡有點擔心，趕快走。
這是一道很高很陡的山脊。沒有腳印，沒人走過。自下而上，我小心的走。越走越陡。越往高處，沙子越細也越滑。腳只能端端的踏在山脊稜上，稍微一偏，就會從兩邊往下滑，有點嚇人。
快到沙山頂端最陡的一段山脊，足足有六十度，太難爬了。一步只能前進一腳長的距離走一步滑半步，不到二十米的距離，我爬了半小時。
爬到山頂，一身大汗。回頭一看，一身冷汗，要是一腳不慎，就會滾下山坡，滾到入谷底。真不敢相信自己爬上來了。我激動的拿出自拍杆，裝上手機，自拍影片，高聲感嘆——看看，我從這麼陡的山脊上爬上來了！
這座沙山的頂端相對寬一點。坐在山頂上放眼望去，綿延四十里的沙山盡收眼底。那一座座沙山山連山，谷連谷；那一道道沙稜高低起伏，左旋右繞，陰陽分明，象莫高窟飛天的綬帶，在夕陽的餘暉裡飄舞，更像一首美妙的飛天樂曲由天而降，自由的演奏！
造化神功，太美了！
沒有童心的驅使，沒有這次冒險，沒有這次艱難，沒有流下的汗水，那有這等享受啊！
我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山頭，靜靜的看著遠處的沙山一點點吞掉火石紅的夕陽！
壯觀！太壯觀了！無限風光在險峰啊！
太陽落山了，我也該回了。走下山頂三四百米，就是月牙泉的後山。這裡有十來個旅客在山頂上拍照。我坐在山頂，手裡把玩著細細的沙子。這沙子叫五彩沙，我知道五彩沙的故事，但那只是傳說。而此時此刻，我卻感覺到鳴沙山上的每一粒五彩沙子，就像是一個個童話世界。雖然看不到裡面的故事，但我內心深處能感受到故事感人的情節。
從這裡向山下望去，夜幕降臨時的月牙泉，就像仙子藍色的眼睛，在四面沙山的呵護下，靜靜的望著天空，美極了！
天漸漸黑了下來，該下山了。美好的經歷，美好的感受！
沙山的故事，太久遠。聽多了，就不稀奇了。對於敦煌，對於鳴沙山，我更喜歡這裡冬天的清冷、荒涼和寧靜。每次來到這裡，我都想把自己埋在這裡。在寧靜的夜晚，數天上的星星，聽五彩沙子平靜的聊天！
寫到這裡，我突然哭了，淚流不止！
這次離開鳴沙山，我帶走了兩袋沙子，一帶是山頂的，一袋是山腳的。我把他們放在書案上，時不時的把心埋進去……
（2020年元月四日夜至五日於草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