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城市夏天平均氣溫17—20℃,氣候宜人,是出了名的消夏避暑勝地。因夏季涼爽短促,所以大家很是珍視這段難得的好時光,也就形成了我們這裡獨有的“茶園文化”。每到週末,人們都會結伴去郊區逛茶園,有車的會跑得更遠一些去野炊,坐在林間綠茸茸的草地上,耳邊山泉叮咚,遠望去藍天白雲,綠樹環繞,吃著飯菜,喝個小酒、聊聊天,或是打打牌,身處大自然的懷抱,心曠神怡,很是愜意,我們管這叫“接地氣”。
九月的一天,我們四五家人組團去了鄰縣一個山水很不錯的地方,這裡有個比較大的茶園,由農家改建而成,所有農村的元素如小樓、雞舍、牲畜圈棚等全部齊備,茶園老闆聘請了專做地方菜的名廚,讓我們好好的享受了一把鄉村生活。
因不用自己動手幹活,大家三三兩兩地聊著天,打著麻將、唱著歌,我帶幾個孩子到周邊的山上、河灘裡轉了轉,大約一個多鐘頭後,回到了茶園。正信步往裡走著,突然,眼前排列整齊的幾個窯口吸引住了我,看到這些,一種久違了的感覺湧上心頭,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了小時候“燒窯”的情景。
身在西北的漢子們,一定都有過“燒窯”的經歷。我說的“燒窯”,可不是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的那種,而是一種西北特色美食的製作過程,充滿了無盡的樂趣。
我們小時候,因物質條件不是特別充裕,所以練就了孩子們各種本事,就吃的方面說,用《舌尖上的中國》裡一句臺詞來形容:總是能用樸素的製作方式來加工比較“高階”的食材。“燒窯”就是其中的一種。所謂“高階”的食材,其實不過就是洋芋(我們這裡的叫法,有些地方又叫土豆,學名:馬鈴薯)而已,所謂“燒窯”其實就是洋芋的一種樸素的做法。對少年時的我們來說,“燒窯”的樂趣重在過程,結果倒在其次了。
四十多年過去,仍始終記得第一次去“燒窯”的經歷,永遠難忘。
記得那是八月底的一天,那時的我快九歲了,上三年級,因暑假光顧著玩兒,再過幾天就要開學了,我的暑假作業還有一多半沒寫,媽媽一頓訓斥後,讓我必須在家趕作業,不許出去,還讓奶奶看著我。大概早上十點多,平時一起玩的幾個同學來我家了,悄悄對我說:“走,咱們“燒窯”去!”一聽這話,正沒精打采的我立馬來了精神。
因為年齡小,從沒有自己燒過窯,老是看大孩子們玩著,也挺沒意思的,幾個小夥伴早就計劃著自己燒一次。時不我待,沒有一絲的猶豫,我馬上把作業收起來,跟奶奶磨了磨,我那慈祥的奶奶始終是順著我的,就這樣,出了門,到我家煤房拿了些柴火,同學們早就備好了洋芋和鏟子,我們飛奔向了廠區外的大山。大家張開雙臂,興高采烈地跑著,夏日裡那一刻的感覺啊,真是可以用“放飛自我”來形容!
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藍天上不見一絲白雲,雖有日頭高照,但小風吹來,仍很涼快。廠區後面的山腳下,有一條淺淺的小河,過往的人很少,周圍很安靜,偶爾傳來一兩聲鳥叫。大家光著腳丫子過了河,顧不上穿鞋,都提著來到了一個山坡前,這是我們之前就看好了的地方。
放下手中的東西,我們學著大孩子的樣子,看著眼前的坡地合計了一下,之後,用鏟子在平坦的坡上剷出了一個一米多見方的平臺,沿著平臺邊沿向裡大概二十公分開始向下挖一個圓形坑洞,一個人向下挖,另外一個人從平臺下方平著向裡掏,因為都是第一次學著幹,所以不知道要領,幹著幹著,平臺的邊緣可能是留的太薄了,窯口塌了下來,白費了半天功夫,挖的人不好意思了,大家互相埋怨了幾句,在旁邊又重新挖了起來。有了剛才的經驗,這一回不慌不忙,手腳也輕了,不一會兒功夫,一平一豎兩個方向就掏通了,之後又用小鏟子把窯的裡面往大里擴了擴,一個像模像樣的小窯就做好了,目測窯口處直徑大概有四十公分左右,深度大約三十多公分,窯裡面的直徑比窯口略大一些,就是口小肚子大的那種樣子。
之後開始擺窯。大家分散開,尋找著土塊,把它們敲擊成比雞蛋略大些的小塊,形狀一定要不規則的,表面粗糙。敲好了以後,沿著窯口周邊擺上一圈稍大些的,然後開始一層層呈錐形向上壘,直到窯頂收口。這個過程看似簡單,卻讓我們費了好半天的勁,因為是大家一起壘,所以老是用力不均或是擺得不到位,中間返工了六七回,七嘴八舌的,還有兩人吵了起來,但最後總算是擺出來了。這個工序忙完,時間差不多到中午一兩點了,大傢伙也都有些累了,就坐下休息了一會兒,吵架的也和好了。望著我們辛辛苦苦幹出來的“作品”,大家欣慰地笑了。唉,我那天真無邪的少年時代啊!
路過幾個農民,看了我們挖好的窯,評論了一番,有個老伯又用鏟子把通風口擴了擴,覺得沒啥問題了,告訴我們可以開火了。於是,大傢伙開始了正式的“燒窯”過程,一個個好興奮啊!
我們先用小樹枝和雜草引著了火,放入窯裡,完後慢慢把粗一些的樹枝放進去,之後再往裡開始添柴火,隨著一縷縷的白煙嫋嫋升起,我們的小窯開始有了生機與活力,大夥的心也隨著那縷縷青煙飄了起來。大家顧不上髒,趴在地上,有的向裡添柴,有的噘著嘴向裡吹氣,腮幫子鼓得溜圓,一個個的臉上抹得花裡胡哨的,汗流下來又成了一條條的道道,像極了一團團的“迷彩”,我們互相看著,彼此笑話著,都說這“燒窯”真是太有意思了!
慢慢地,窯裡的柴火著得越來越旺了,火苗從窯口上擺著的土坷垃縫隙中向外呼呼地竄著,很是紅火,隨著自然風的湧入,彷彿是一群舞動著的精靈。為防止有人毛手毛腳把壘好的窯弄塌,大家指定讓一個比較細心的同學來燒,他也確實不負眾望,把窯燒得火苗四射,最後加了幾個大煤塊進去。就這樣一直燒了大概有一個多鐘頭的樣子(因為誰也不知道燒到哪個程度才行),土坷垃的裡外都快燒紅了,我們商量了一下,估摸著差不多了,就停止了添柴,待窯裡的火苗漸漸低了下去後,就開始了很重要的下一步——燜窯。
還是那個負責燒火的同學,他先拿了幾個洋芋平著從窯口放了進去,然後拿根木棍,從窯頂上捅下去幾塊燒紅的土坷垃,蓋在了洋芋上,略微往碎裡敲了敲,又從頂上往裡扔進去了幾個洋芋,再用木棍捅了一圈土坷垃下去,就這樣,一步步迴圈著,等放進去十幾個洋芋後,窯上的土坷垃也全都捅到窯裡去了,然後他招呼我們剷土,把整個窯給封了起來,大家齊心協力一會兒功夫就堆出了一個土包,這就算把窯燜好了。出於好奇,我用手在土包上使勁按了按,土包燜得很瓷實,入手尚有餘溫。大家都開心地樂了。
之後就是漫長的等待了,要等到裡面的洋芋被那些封住的餘燼和土坷垃攜帶的熱量完全燜熟。這時的我們才閒了下來,聊著閒篇,侃起了大山,現在想起來,無非也就是說些不著四六的事情,但卻是少年時的我們心裡所在意的。“少年不知愁滋味”,人生啊,就是這麼怪!
也不知是過了多長時間,有人說差不多了,有的說肯定熟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猜測了一番,最後決定開窯取洋芋。蓋著的土被一層層地撥開,先是最外面黃色的,之後是黑色和黃色夾雜著的,然後是純灰黑色的,煙氣也在往外冒著,整個窯面散發出一股股濃郁的洋芋烤熟了的香氣,氤氳在這片山坡上。土灰中間,夾雜著已經烤熟、外表有些焦了的洋芋,個個灰撲撲的,間或有一兩個的皮被鏟子劃開了,露出裡面帶著一縷縷熱氣的白瓤,很是誘人。我們把洋芋都撥拉到了一起,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在那一刻我們木木地看著這堆洋芋,一個個都沒說話,安靜了大概有十幾秒,之後,伸出髒手一人拿了一個,又被燙得哇哇叫著扔到了草地上,然後小心翼翼用指尖託著,拍去了表面已經焦黑的表皮,露出了焦黃色,吹去上面的浮土,送到嘴邊小心的咬了一小口,那種感覺:哇塞!太香了!洋芋烤的金黃,裡面的瓤沙沙的、烤得很乾,飄著香氣,白嫩嫩的,吹著氣含到了嘴裡,一邊哈著氣,一邊牙床快速地活動著,散去那股濃烈的熱氣後,慢慢地嚥了下去,一股暖流從口腔延伸到了胃裡,太愜意了!哈哈。就這樣,我們邊吃著,邊總結著經驗,圍著這口小窯,享受著我們快意的少年時光,直到日影西斜。
那時的我們是很自覺維護環境的,吃完了洋芋,大家從小河溝裡接了水潑滅了餘火,又在窯上蓋上了土,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就回家了。我的小書包裡還留了兩個烤好的洋芋要帶回去給奶奶和姐姐們嚐嚐。當然,暑假作業還是沒寫,晚上挨頓揍是免不了的了,但我心裡仍然覺得過了一個真正有意義的假日,了無遺憾!
收回漫天飄舞的思緒,回到了眼前,望著茶園裡這高大上的窯臺,一股熱淚從心底深處湧起,在這一刻,我想起了我的那幾個小夥伴,其中的旦旦和軍軍我們最是要好了。長大後各奔東西,也沒了音訊。他們如果看到這些,想必也會想起我來吧?
現在的孩子在物質條件上很充裕,什麼都不缺,但我始終覺得他們在家長的百般呵護下,自己動手、親近大自然的機會不多,沒能像我們一樣體驗一下那種很有收穫感的樂趣,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了。
真懷念我那簡樸而美好的少年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