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明初封略,東起朝鮮,西據吐番,南包安南,北距大磧,東西一萬一千七百五十里,南北一萬零九百四里。
這是鼎盛時期的大明,主要是在初期軍力最彪悍的一段時間裡。但是,國土都是因時因事因情變化的。
在靖難之役之時,朱棣放棄了大寧都司、內遷了東勝衛。
大寧都指揮使司,後改名為北平行都指揮使司,主要防區為今天的河北北部、內蒙古東南部地區,以及遼寧、吉林、黑龍江西北部一帶。朱元璋設定大寧都司的目的是控制長城以北和大漠以南的緩衝地區。而放棄大寧以後,明朝的北部防線就只能退守到長城一線了。
東勝衛,最初設定在今托克托縣附近,主要目的是連線山西諸衛與寧夏諸衛、控遏河套地區。東勝衛內遷並不是說明朝徹底放棄了河套地區,但明朝在河套的控制力度肯定是減弱了。
宣宗時期,遷開平衛遷於獨石,
開平衛,治所在今天的內蒙古錫林郭勒盟正藍旗及多倫縣附近的上都城,後來內遷至獨石堡(今河北赤城縣北獨石口)。
其實,開平內遷在靖難之役的時候就已經有所動作了,原因就是明朝在北方的統治力量不夠。後期,明朝的北方防禦重點就落在了宣府重鎮。
世宗時期,放棄哈密衛、河套地區。
哈密衛,位於今天新疆哈密,一直有“西域襟喉,中華拱衛”之稱。但是,這個地方從來都不太平,明朝與瓦剌、吐魯番汗國,一直就在這個地方爭鋒較量。因大禮儀之爭導致封疆之獄,甘肅巡撫陳九疇等四十餘人被處置,於是明朝在西北的力量就難以控制哈密了。而自東勝衛內遷後,明朝雖然未放棄河套,但對河套的控力量卻在一直下降。到了宣宗時期,河套想不放棄也不行了。
於是有:
自成祖棄大寧,徙東勝,宣宗遷開平於獨石,世宗時復棄哈密、河套,則東起遼海,西至嘉峪,南至瓊、崖,北抵雲、朔,東西萬餘里,南北萬里。
西域問題、草原問題,明朝就是一直在收縮,收縮的底線就是長城。長城以北的遊牧地區,可以不要;但長城以南的農耕地區一寸不讓。
另外還有安南地區,也就是今天的越南。公元1427年,明宣宗朱瞻基就給徹底放棄了。原因很簡單,成本太高、得不償失。
數年以來,一方不靖,屢勤王師。
蒙古人能打下來的地方,基本上都被明朝繼承了。蒙古人沒打下來的地方,明朝基本上也統治不了。所以,明朝雖然短暫控制了20多年,但無濟於事,最後還得放棄。
最要命的還是東北地區,原來能夠控制整個東北,後來收縮到遼河領域,最後只能以山海關為橋頭堡。自後金壯大以後,明朝在東北步步退卻,幾乎就沒有任何進取調整的可能。
所以,可以說明朝放棄了大片已經佔據的土地,卻一直沒有收復的動作。雖然有明成祖朱棣有過北伐,但是雷聲大、雨點小,動作很大、拓土不多。萬曆有所謂的三大徵,雖然軍事上很成功,但實際開拓國土的統治拓展,卻收效不大。
那麼,明朝為什麼不能效仿漢唐、開疆拓土呢?甚至,收復一下曾經佔據的土地也可以啊?
一個是立國邏輯:明朝是在蒙古大元的基礎上建立的國家。這個邏輯決定了明朝只要取代了大元獲得了正統,就可以大體上繼承元朝的政治資源。這個政治資源,顯而易見的就是國土。於是,大元能統治到哪裡,大明就能統治到哪裡。因此,明朝要比宋朝的繼承基礎好得多,宋朝的繼承基礎是五代十國的亂世,而明朝的繼承基礎則是大元的萬里國土。因為這個立國邏輯,所以明朝初立就擁有了遼闊疆域。
朱元璋時期的武功卓著只是軍事上的一方面,大元的政治基礎則是政治上更重要的一方面。沒有大元打下的基礎,明朝不可能在立國後就擁有萬里國土。
試想一下,劉邦的大漢,直到漢武帝時期才把統治疆域擴充套件到東北、草原、西域和西南夷;李淵的大唐,一直打到高宗時期,才真正成就了遼闊帝國。宋朝最慘,基本上就沒打出帝國來。
一個是治國邏輯:明朝基本上無意於草原。這個邏輯跟宋朝差不多。實際上,明朝的政治精英與宋朝的政治精英,差不多都是一夥人,也就是文人士大夫群體。所以,他們的執政思路也大體不差,不想秦皇漢武但見萬民安康。即然不想秦皇漢武,那麼自然也就不想關心長城以外的事情。
長城既是軍事分界線,也是文明分界線。之所以是文明分界線,就是因為長城還是氣候分界線,基本重合四百毫米等降水線。長城以南主要是農耕的生產生活方式,誕生了農耕文明;長城以北主要是遊牧的生產生活方式,誕生了遊牧文明。對於統治者來說,跨文明統治的難度係數和統治成本,肯定是最高的。所以,放棄農耕文明、固守草原文明,基本上就是大明和大宋的治國邏輯。
之所以會形成這樣的治國邏輯,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安史之亂這個遠因,自安史之亂後,中原文明自己搞自己都搞不清楚,直接搞出了一個五代十國,所以也就只能望草原興嘆了。另一個是近因,但也不算太近,主要是澶淵之盟後北宋徹底放棄了幽雲十六州,中原王朝基本上無需過問草原問題了。這兩個原因形成了後世中原王朝的一個路徑依賴:草原就是草原,他們自己玩;中原就是中原,咱們自己玩。
再一個是能力邏輯:明朝缺乏向草原輸出秩序的能力。這是治國邏輯的延續。既然大明的治國邏輯是專注中原,那麼自然也就無心草原了。朱元璋和朱棣父子都能夠北伐草原、遠征漠北,打得蒙古騎兵哭爹喊娘。但是,這兩個人卻無法在草原建立統治,原因就是大明有能力向草原輸出暴力,而且很暴力;但大明卻無力向草原輸出秩序,而輸出不了秩序自然無法建立統治。
大明為什麼沒有這個能力?不是大明沒有,而是歷代中原王朝幾乎都沒有。兩漢攻略匈奴,但是打完匈奴之後呢?也是放棄了草原,沒法在草原建立郡縣統治。大唐確實可以,但大唐繼承的是胡漢混一的北周政權。大唐有草原底色,所以李世民樂做天可汗。而大明皇帝卻做不到這一點,統治草原也只是羈縻治理,就是建立在武力脅迫和財富誘惑基礎上的朝貢體系。至於實際的統治,甚至收穫統治收益,幾乎不可能。
因為立國邏輯,所以中原文明的大明,繼承了蒙古大元的政治資源,在初期就把疆域拓展到了極限。
因為治國邏輯,所以中原文明的大明,無意草原文明而專注農耕文明,所以逐漸失去了草原國土和西域國土。
因為能力邏輯,所以中原文明的大明,無力向草原輸出秩序、建立不了統治,所以失去了的草原國土和西域國土,基本上也就收復不回來了。
自東漢末年以來,中原王朝就必須要思考草原的事情了,草原不再是外交而是內政。因為地理界限已經擋不住草原胡人,帝國在擴大而且擴大到草原;胡人在內遷而且內遷到中原。但是,中原王朝的想象力卻一直侷限在農耕文明這個層面,所以既不會對草原講故事、也不會對草原供秩序。五胡亂華,就是草原問題或胡人問題的集中爆發
歷經十六國亂世和南北朝分裂,隋唐成就了統一,中原和草原、漢人與胡人的問題,正在嘗試解決方案。一個是中原皇帝的天可汗身份,是在對草原講故事;一個是和親、冊封和羈縻州府等手段,是在對草原供秩序。但是,安史之亂終結了這個嘗試過程。
到了大宋又到了大明,士大夫精英取代了貴族精英,儒家文化進入到了思辨層面,中原實現了文明升級,但是統治的雄心和統治的能力卻在降級。中原王朝無意於草原,也失去了對草原的興趣,於是向草原輸出秩序這件事,也就力不從心了。
但是,中原和草原這個矛盾,卻一直存在,而且貫穿幾千年中國史。王朝能解決則帝國萬里;王朝不能解決則帝國難堪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