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領著巴西一家五口人,出神武門,往東步行,因為馬路兩邊都有護欄,根本叫不到計程車,只能步行至五四大街(圖中紅框內)才能打車。
這條路正好能路過故宮的角樓,絕佳的拍照地點。
巴西一家人坐在車內,還是很興奮,爸爸和媽媽在討論皇帝的妃子的數量,三個子女在討論午飯的烤鴨會是什麼味道,還說要吃宮保雞丁,左宗棠雞,炒飯。
我在副駕聽著他們的討論,我都忍不住想笑,我和司機說:他們外國人就知道這幾個中餐。
司機說:您帶的這是哪的人?
我說:巴西人。
司機說:勞您費神您和他們說,我特別喜歡他們國家那些個踢足球的,世界盃,我就愛看巴西隊踢球。
巴西一家人聽完我翻譯過去的司機的話,特別開心,就開始一個一個數他們那些巴西球星,內馬爾,羅納爾多,羅納爾迪尼奧,卡卡。。。。
一輛七座別克商務車,載著歡聲笑語,停到了烤鴨店門口,他們家每個人下車的時候,都對司機說謝謝,而且是面對司機,點頭帶著微笑說謝謝,很認真的感謝。
我覺得這家人的家教真不錯。
坐下點餐的時候,老羅拿起選單,問:保羅,我們今天都吃什麼?烤鴨嗎?
我說:是呀,這家店烤鴨是必須吃的。
老羅說:保羅,你來點菜吧,我們是你巴西的家人,你覺得哪個適合我們,你就點哪個?
我問:大約每個人15-20美元(人均100塊錢),可以嗎?這是在北京餐廳吃飯的平均價格。
老羅點頭說:沒有任何問題。
他們一家人終於吃到了真正的中餐,讚不絕口,愛自拍的女兒,一個人就吃了6卷烤鴨,他們喜歡吃糖醋里脊,宮保雞丁,這種酸甜口味的菜。但是對湯,基本沒有需求。
對了,他們還要嚐嚐中國的啤酒,他們覺得中國的啤酒也很不錯。
飯後,老羅叫服務員結賬,服務員讓他去前臺結賬。
老羅說:在巴西,服務員把結算單放在一個夾子裡給客人,客人不用站起來去哪裡,就坐在椅子上,把飯費和小費都放在夾子裡,服務員收走夾子,留下自己的小費,再把飯費給前臺。
我說:中國99%的餐廳,不用給小費,但是酒店的門童,計程車司機,還有我這樣的優秀導遊,你都可以給小費[呲牙](這是伏筆)
老羅說:那肯定的,那肯定的。
叫車去北海北門,有個龍頭井大街,我帶著巴西一家人走走衚衕。
巴西人一家人下車就困惑了,問我:保羅,這種地方像巴西的貧民窟,這裡安全嗎?
我說:在北京,除了上午去的天安門廣場,就數這裡最安全了。
維克多問:為什麼有人會住在這裡?北京是個現代化的城市。
我說:大約50年前,70年代左右,大部分的北京人都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我們眼前的小路,叫衚衕,衚衕是蒙古語“水井”的意思,蒙古人佔據北京的時候,管這裡叫大都,就是最大的首都,蒙古人按水井的分佈,劃分出街道,又大又寬的叫街,又窄又小的叫道,也叫衚衕,最古老的衚衕有600年的歷史了。
維克多說:有意思,那為什麼不拆掉,讓人們都去樓房裡住?
我說:最開始的時候,是想都拆了的,都蓋起大高樓,但是拆著拆著,人們就覺得有點心疼,有點可惜,要是都拆了,以後我的孫子,你的孫子,都不知道北京的衚衕是什麼樣子的。咱們現在站在這裡,還能看到衚衕,都拆了的話,你知道世界上還有這種民居嗎?
老羅說:保羅你說得對,我就是做建築的,很多老房子是有生命的,有意義的,還有很多回憶,我拆過很多房子,拆房子的時候,我就想象男人,女人,孩子,一起生活在這座房子裡的畫面,拆的時候會覺得惋惜。
我說:你們想進入四合院裡面,看看生活在老房子裡的北京人的家是什麼樣子的嗎?
這一家人都笑了,有點不敢相信:真的可以嗎?
我說:別的導遊我不知道可不可以,但是保羅可以。我上午帶你去了中國皇帝的家,現在帶你去平民百姓的家。
那一家人被我逗樂了,跟著我往衚衕裡走,他們臉上是不太相信但是又很期待的表情。
南錢串衚衕,北錢串衚衕,距離都不長,但對於第一次走衚衕的外國人來說也足夠新奇了,我停在北錢串衚衕的一座四合院門前,跟巴西人說:咱們到了,先敲門,用這個門環敲門,先敲一下,停2秒,再連敲兩下。
老羅的小兒子問:為什麼?
我說:第一下,是讓院裡的主人要注意了,可能有人來,葡語是chamar atenção, 停兩秒,給主人緩個神的時間,之後再連著敲兩下,讓主人確認,確實是有人來了,該給客人開門了。
老羅的夫人說:muito respeito, 非常尊重。
我說:是的,北京人特別在意“規矩”,其實規矩就是尊重,發自內心地尊重對方,別給對方添麻煩。來吧,你來敲門吧。
老羅夫人走上前,用我教的方法,敲四合院的大門。
院子裡傳來女人的聲音:來啦。
大門開了,門內是個中年的大姐,穿著樸素,沒有任何化妝,但是頭髮收拾得很利落,面容平和,是典型的北京老百姓的打扮。
老羅夫人用我剛教的中文“你好”和大姐打招呼。
大姐笑容滿面地說:歡迎歡迎。
把一家人讓進院子。
這是個獨立的四合院,院子裡的一棵大樹叫明開夜合,大約300年的樹齡。不知道當年誰種的這棵樹。
大姐把我們讓進北房客廳,給我們沏茉莉花茶,又擺出了幾碟子點心,大姐說這是她自己做的,讓客人們嚐嚐。
老羅一家人的眼睛已經不夠用了,他們完全沒有想到院子裡,房間裡,還有面前的北京大姐,是如此的真實,他們問我:保羅,這裡真好,太漂亮了,你看她家的窗子,和故宮裡的窗子一樣,你看她家屋頂的梁,好粗的木頭,你看她家的桌子,真漂亮。
我說:如果你想,你可以和她一起做飯,吃炸醬麵,包餃子,她還會畫鼻菸壺,喝完茶,我帶你看看鼻菸壺。
老羅夫人說:我們已經吃過飯了,就不與主人一起吃飯了,但是我真的很喜歡這裡,明天我們還來這裡和女主人一起做中國食物,好嗎?
我說:明天咱們去長城。
老羅夫人有些失落。
我安慰她:有遺憾是好事,你下次再來中國,可以彌補啊,我做事的原則就是不追求完美,有點遺憾,我反而覺得很好,你心裡會一直惦記這個事,會一直想著,對吧。
慾望一旦滿足,就是無聊。
老羅對他夫人說:看吧,這是中國人的哲學。他們不要100%,他們更喜歡99%。
我說:中國很大,3天時間,只能瞭解北京。
老羅喝著茉莉花茶說:保羅,你是個非常好的導遊,也是我信任的人,我們還要去西安和上海,我想請你和我們一起去。
我說:西安我沒去過呀,但是西安絕對是你們應該去的地方。
老羅說:沒關係的,你是我們的翻譯,你是我們的家人,我希望你,跟我們一起去西安,我想看看兵馬俑,那是2000年前中國留給世界的奇蹟。
老羅看了看老婆和三個子女,彷彿在徵求他們的意見。
他老婆和三個子女都說:ok,保羅很棒,我們需要在旅途中,有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我答應了他們,準備兩天後,跟他們一起去西安。
老羅一家人在四合院裡很開心,對女主人表達感謝,老羅問我:保羅,我們需要付錢給女主人嗎?
我說:需要的,咱們喝茶吃點心,每個人給10塊錢,咱們6個人,給60塊錢就可以。
老羅說:我給100塊錢,我覺得這裡非常好,女主人也很熱心。
老羅夫人說:如果和她一起製作中國食物,比如餃子,我們需要付多少錢?
我說:一起做飯,一起吃,像一家人一樣,至少需要4個小時,大約每個人付100塊錢,女主人就會覺得ok。
老羅夫人說:我下次來中國,一定要和女主人一起,給我的先生,我的孩子們,做中國的食物。
離開四合院,進入羊角燈衚衕,給他們講講廣亮大門,金柱大門,如意門,蠻子門,他們不太理解,我最後總結了一句:中國北方民居,大門是家庭的臉面,門越大越深,地位越高。
進入柳蔭街,講講徐向前元帥警衛員見義勇為救落水工人的故事,進入大鳳翔衚衕,我讓他們自己對比,左手是低矮的民居,右手是王府高大的圍牆,大翔鳳衚衕以前叫大牆縫衚衕,老百姓就會在王府的牆縫中。
之後是小翔鳳衚衕,路過“鑑園”,我給他們講講恭親王亦忻的故事,他們也聽不太懂,最多就是理解了“有個皇帝的兄弟,想辦法改革,但是皇帝的媽媽(慈禧)不同意,王爺鬱鬱寡歡,修了鑑園,在這個讀書,不接觸朝廷的政務。
走出小翔鳳衚衕,眼前豁然開朗,一片開闊的水域,北京人管這裡叫後海。
站在後海的護欄邊上,老羅對我說:保羅,我知道為什麼要保留衚衕和四合院了。這是世界上最好的居住方式。院子裡種樹養花,院子外面散步就能看到這個湖(他管後海叫湖),不用擔心任何治安的問題,生活得非常舒適。
我扶著欄杆說:心在哪裡,哪裡就是家(此心安處是吾家)。你看對面是醇親王府,那是末代皇帝溥儀的出生地,也是他的家,他爹就曾經生活在那裡,你看他的鄰居是誰?那是俄羅斯鋁業大亨買的獨棟四合院,據說3個億買的四合院。你女兒上午問我,紫禁城是皇帝的家,為什麼把他趕出自己的家。
你現在理解嗎?宮殿也好,錢財也好,都是身外之物,真正讓你覺得舒服的地方是家。心裡想的那個地方,就是家,在中國文化裡,這叫歸宿。
老羅說:保羅,你是我認識的真正的中國人,你的想法很奇怪,但我知道,那是東方的哲學與智慧,我理解不了,但是我很尊重你,你是個好人。
我說:每個人都應該被尊重,每個人的生老病死,快樂痛苦,都不應該被輕視。
老羅說:你超越了人類,你站在上帝的視角,觀察所有人的生活。
我說:我就吃頓烤鴨,吃碗炸醬麵就滿足的人,還什麼上帝,你別給我整太高。
老羅說:保羅,很幸運認識你。
我說:一會我給你們叫車,送你們回酒店,晚上在王府井大街溜達溜達,餓了就回酒店吃,沒有我,你吃不到真正的中國食物,酒店的食物,最起碼衛生,還有質量。
老羅笑了 說:ok,明天見。
我說:明天我會找一個司機和一輛車,全天跟著我們,因為長城很遠,我們叫出租車不合適。
老羅說:按你說的辦,沒有任何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