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侃紅樓147：篾片臨門，王熙鳳定主意，母豬上桌，劉姥姥遭戲耍
話說賈母帶著劉姥姥來到瀟湘館，看到紗窗舊了，就吩咐王夫人給換了。按說王熙鳳管家，這等小事讓她做就是了，可賈母偏要王夫人做。聽話聽音，這背後的意思夠王夫人合計一陣了。
因為說窗紗，王熙鳳轉移話題提起她不認識的“軟煙羅”。賈母說那個紗比王夫人薛姨媽的年紀還大，薛姨媽也不認識，王夫人當然也不認識。這就有意思了。
王家三個女人都不識貨。劉姥姥剛剛慨嘆林黛玉的房間比上等的書房還好。是讚歎林黛玉書香門第的優秀出身。劉姥姥都認識的“好東西”，王夫人卻有眼不識金鑲玉。要說“軟煙羅”沒有曹雪芹暗示王家女兒的教育瑕疵，我是不信。不提。
這裡賈母坐了一會兒，就提議離開。劉姥姥此時又一次提出“好壞”的說法。
她說昨天看賈母的房子“大箱大櫃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還需要準備梯子才能夠到最上面。這是老年人應該有的闊朗。但林黛玉的房間“更比大的越發齊整了。滿屋裡的東西都只好看，都不知叫什麼，我越看越捨不得離了這裡。”
劉姥姥再次提到林黛玉的瀟湘館好，是呼應前面她對書房一般的環境的讚歎。劉姥姥從進門開始就目不暇接地欣賞、羨慕、讚歎，此後卻再沒出現過。王熙鳳說“還有好的呢，我都帶你去瞧瞧。”哪裡比這裡還好呢？
離開瀟湘館，眾人才要正式吃早飯。賈府實行兩餐制，早餐時間按照賈母的作息，一般在上午九點之前。
賈母吩咐安排在探春的秋爽齋，這是非常重要的一處場景。從賈探春提議結詩社開始，她就正式走向前臺，扮演了越來越重要的作用。關於探春的人生伏筆，就要從秋爽齋“細化”，我們明天的文章會說到。
這裡鴛鴦找到王熙鳳，兩個人商議要拿劉姥姥當成女篾片來調笑。劉姥姥的定位也由此被確認。
“篾片”又稱“篾片相公”，古代社會酒席上調節氣氛的人。有專業做搞笑的，有團隊內約定俗成的某個人，還有大家即將要捉弄戲耍的某個人，都被稱“篾片相公”。劉姥姥今天無疑就被當成這樣的角色。
劉姥姥之前也有“篾片相公”出場，比方賈政的清客詹光、單聘仁等。但真正具體講到的人卻是薛蟠。
薛蟠被稱呆霸王、薛大傻·子，他在京城王孫公子群中就是被調侃戲弄的物件。而這也是薛家的社會地位在京城被人瞧不起的真實體現。
第二十八回馮紫英請客，賈寶玉明知道表兄什麼水平，還要提議作［悲愁喜樂］酒令，就是有調侃薛蟠的意思。賈寶玉尚且如此，又何況其他人。
如今劉姥姥同樣是王夫人的親戚被當成了“女篾片”，曹雪芹含沙射影，也有暗示薛家在賈府人的心中並不如表面那麼受待見。
王熙鳳和李紈、探春等剛擺完飯，賈母帶著眾人也就進來了。於是眾人落座。這裡有幾點要注意。
首先，鴛鴦拉著劉姥姥出去囑咐一番，告訴她一會兒怎麼做。劉姥姥怎麼想不重要，她唯有配合。
其次，王熙鳳給劉姥姥安排了“一雙老年四楞象牙鑲金的筷子”，那是賈府早年“請客擺大筵席”的排場。為了捉弄人，如此費盡周折，真要乾點事，卻又沒了意思，就是賈府的現狀。
最後，賈母吩咐將劉姥姥的桌子放在她旁邊，以示尊重。
這個對比場景，要注意與劉姥姥一進榮國府時大門口的兩個門子對她的態度對看。年輕門子不屑一顧，讓她遠遠地去那邊牆根下等著。年老門子則體恤劉姥姥或許有事，告訴她周瑞家的具體住址。
尊敬從來都是優秀家風。與人尊敬自己尊敬。鴛鴦和王熙鳳戲耍劉姥姥不能說錯，但因貧而輕視，則完全不是賈母這老輩人的心胸和作為。所以，薛家儘管不被賈母認同，卻仍舊沒有疾言厲色的“攆逐”，就在於“君子不欺之以方”，公道自在人心。
（第四十回）賈母這邊說聲“請”，劉姥姥便站起身來，高聲說道：“老劉，老劉，食量大似牛，吃一個老母豬不抬頭。”自己卻鼓著腮不語。眾人先是發怔，後來一聽，上上下下都哈哈地大笑起來。史湘雲撐不住，一口飯都噴了出來；林黛玉笑岔了氣，伏著桌子噯喲；寶玉早滾到賈母懷裡，賈母笑得摟著寶玉叫“心肝”；王夫人笑得用手指著鳳姐兒，只說不出話來；薛姨媽也撐不住，口裡茶噴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裡的飯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離了坐位，拉著他奶母叫揉一揉腸子。地下的無一個不彎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著笑去的，也有忍著笑上來替他姊妹換衣裳的，獨有鳳姐鴛鴦二人撐著，還只管讓劉姥姥。
“史太君兩宴大觀園”，這是第一宴。可飯桌的主角完全成了劉姥姥的脫口秀。眾人也無心吃飯，只看她一人在那表演。
嚴格來說，劉姥姥說：“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一個老母豬不抬頭”這句話本身並不算搞笑。雖然劉姥姥把自己比作“牛”又比作“豬”，但除了讓人感到尷尬和悲情之外，也沒什麼特別的情緒。
之所以會把賈家人笑的前仰後合，在與劉姥姥的形象與她們心中的影子契合。
劉姥姥在這一兩天內不斷的在眾人心中被樹立成粗鄙，荒唐又厚臉皮的樣子，大家都準備好隨時看她如何出洋相。這與人是否有憐憫之心無關，而是立場的不同。
小時候家裡就會有這種親戚來，髒、臭、粗俗、沒有形象。都不願意和他們一起吃飯，背後還會可勁兒嘲笑，與劉姥姥在賈家的情況一樣。
所以，後文妙玉嫌棄劉姥姥，林黛玉說她是母蝗蟲，薛寶釵帶頭叫好，並不會涉及任何人的品性，只因家裡突然闖進的莽撞客人，讓人不適應，不如此調侃反而不正常。
閒言少敘，劉姥姥飯桌上的洋相，其實倒也沒什麼說得。上文提到她二進榮國府被賈母留下時，就已經將自尊心調整到了最低。既然要吃“嗟來之食”，沒有付出是不可能的。這與她一進榮國府時的“臊眉耷眼”的情境並不同。
很難說劉姥姥就一定是忍辱含垢在被賈府人搞笑。能肯定她會努力去克服不適應。但形勢比人強，她也沒得選擇。
賈母很快吃完飯，去了探春房中說話，這邊王熙鳳和李紈才收拾了桌子，輪到她們吃飯。
（第四十回）一時吃畢，賈母等都往探春臥室中去說閒話。這裡收拾過殘桌，又放了一桌。劉姥姥看著李紈與鳳姐兒對坐著吃飯，嘆道：“別的罷了，我只愛你們家這行事。怪道說‘禮出大家’。”鳳姐兒忙笑道：“你可別多心，才剛不過大家取笑兒。”一言未了，鴛鴦也進來笑道：“姥姥別惱，我給你老人家賠個不是。”劉姥姥笑道：“姑娘說那裡話，咱們哄著老太太開個心兒，可有什麼惱的！你先囑咐我，我就明白了，不過大家取個笑兒。我要心裡惱，也就不說了。”
王熙鳳和劉姥姥的善緣就由此結下。如果說一進榮國府時劉姥姥是拜了幾拜靠著臉面得了錢。二進榮國府時，劉姥姥看著被戲耍得了利。，雙方兩不相欠。但王熙鳳和鴛鴦的事後道歉才真正感動了她。
誠然劉姥姥被耍也無話可說，但能得到道歉，也是一種尊重。這又是賈府的規矩和教養使然。王熙鳳那麼高高在上赫赫揚揚，能主動和劉姥姥說一句“你可別多心”，足以溫暖劉姥姥受辱之心。
劉姥姥見賈府上下行事規矩，也是讚歎不止，“別的罷了，我只愛你們家這行事。怪道說‘禮出大家’。”誠不我欺！讀書人也要讚歎。
劉姥姥吃完後帶著板兒也去了賈探春房中，下文就有秋爽齋的詳細陳設介紹，這其中還是像曹雪芹一貫的手筆，藏著賈探春的一生密碼。那麼，究竟有什麼不同呢？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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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君箋雅侃紅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