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為我去釣魚
唐白甫
現在生活條件好了，很多人不知道夜盲症是什麼。我的家人，一些鄰居、包括我自己都患過這個毛病。
夜盲症具體表現是每當夜幕降臨，眼前就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我六歲那年，小夥伴在村中的一處寬闊地高聲召集大家做遊戲，當時月亮已經升高了，我急忙走出房子，沒想到一腳踏空，掉到門前的坎下。雖然坎不是很高，但額頭還是磕在石頭上，皮破血流，鑽心地痛。
我嚇哭了，母親聞聲趕來，把我抱在懷裡，用手巾捂住傷口，詢問我為什麼這樣不小心。我說：媽媽，我什麼也看不見，是不是眼睛瞎了。
後來我才知道，自己患上夜盲症了。
這是因為營養不良造成的，眾人的直覺裡是很久沒有吃上好菜了，農村人愛面子，所以不能讓別人知道。媽媽憐愛地將我抱回房子，用乾淨的布片包紮我的頭。嘴裡說著對不起我，一定想辦法讓我吃上幾頓好的。
我並不懂事，心裡反而暗自高興：我馬上有肉吃了。
七十年代，農村生活還相當艱難，像我們這樣比較貧困的人家，炒菜沒有油就直接放水，方言裡叫“吃紅鍋菜”。我父親有胃病，經常要喝藥，家裡欠有外債，我清楚地記得欠債的數目：76元。這不是個小數目，所以，賒肉吃是不可能的，別人不敢賒，怕我們一時還不起。
辦法不是沒有，到河裡釣魚來改善生活。
沒有魚鉤，只有自己動手做。找幾個大頭針用鉗子弄彎就成了。餌料更容易，父親扛著鋤頭，在菜地裡隨便一挖，就翻出許多蚯蚓，他讓我捉到玻璃瓶裡。
我覺得這些都非常有趣。特便是準備釣杆，父親要我拿著柴刀砍一根毛竹，這在平時是我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
父親又弄來一根尼龍繩，中間綁一節細小的高粱桔杆當做浮標，再小心地將彎好的大頭針拴在繩頭，繩的另一頭綁在竹杆尖上。
父親很少有閒時間，這天不知為什麼，生產隊不用上工。我自告奮勇地扛著做好的魚杆走在前面，父親提著銻桶（那時還沒有塑膠桶）跟著。路上遇到村裡的小夥伴，他們問我去幹什麼，我自豪地回答說：去釣魚。
大狗、小玉、細妹聽說去釣魚，都非常羨慕，想要跟著，父親說：釣魚要安靜，你們不許吵鬧，不許玩水。大家都連聲答應。走出村口時，我們變成了十幾個人一道了。
來到河邊，父親選擇了在河灣的靜水處停下來，他放下桶，從玻璃瓶裡拿出一根蚯蚓扯斷，裹在大頭針上，然後叫大家不要站在他身後，就揚起竹杆，將釣鉤甩入河中。
大家都堅守承諾，不敢說話，緊張地盯著浮在水面的桔梗。不一會兒，桔梗就抖動了，細妹尖叫一聲：動了！
我連忙去捂她的嘴，但桔梗又靜止了。我覺得怪細妹，狠狠地瞪了她幾眼。
又過了一會，桔梗再次抖動，接著就往下沉。父親連忙揭竿而起。我們的心提到嗓子眼，只見魚鉤出水時，一條銀白色的長條魚在拼命掙扎，左右晃動，很快就脫落了，再次掉入水中。我們也從極度興奮陡然跌入冰谷，都說：差一點點。
父親說：我做的魚鉤沒有倒刺，魚容易掙脫，估計今天很難釣到魚了。
果然，接下來好幾次，魚被拉出水面，又逃脫了。小夥伴們開始懈怠，忘了自己的承諾，開始嘰嘰喳喳爭論與釣魚無關的事，有幾個覺得無趣，結伴往村子走回去了。
父親把桔梗取下來，往竹杆方向移了許多再固定，我問他為什麼。父親說：這樣增加魚鉤下水的深度，水底有鯽魚，我先試試看。
果然，在大家不經意間，父親釣到一條鯽魚！雖然不大，但活蹦亂跳的。我們馬上來勁頭，爭著提桶去河裡打水。
剛把鯽魚放到打了水的桶裡，父親又釣上一條。這讓大家興奮起來，看著魚在桶裡驚慌失措地遊動，都想用手去抓，被我制止了。
那天，我們收穫半桶魚，所有去過河邊的小夥伴，父親都送他們兩條。
時間一晃幾十年過去了，現在估計不再有夜盲症這回事了，但當年的情景猶在眼前。吃了魚，我的夜盲症就消失了，真有立竿見影的效果。母親說：吃豬肝好得更快，只是我們沒錢買。
那次吃魚，雖然也沒放油，但乳白色的魚湯，味道鮮美，在我的記憶裡，再也沒有比那更好喝的魚湯。
（圖文無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