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五月,我當時是二十二歲的少校代理營長,我埋的地雷炸死了五十四歲的日軍酒井直次中將……”一位名叫黃士偉的老兵娓娓講述著自己的抗戰經歷。
在一處小山坡上,黃士偉完成任務後便打起了瞌睡。拂曉前,他被尿意憋醒,於是便在小山坡上撒了一泡尿。隨後,他匆匆離開現場,立即前往大部隊報知日軍動向。
然而令黃士偉沒有預料到的是,靠著這泡尿,他送走了一名日本陸軍中將。直到42年後,他才得知自己立下大功。
一、侵華“虎將”酒井直次,燒殺姦淫無惡不作
這名日本陸軍中將,就是臭名昭著的日軍侵華“虎將”酒井直次。
酒井直次,日本東京人,一八九一年三月26日出生,是日本德川家康的家臣的後裔。一九一一年五月畢業於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第23期步兵科,同年十二月26日被授予步兵下士官軍銜。一九二零年,以步兵中尉軍銜的身份被選入日本陸軍大學第32期深造學習。
酒井直次
畢業後,酒井直次被派往蘇聯考察研究軍事。一九三五年晉升為日軍陸軍大佐,同時,任日本通訊兵學校教育部部長。同年十二月擔任日軍第二師團步兵第3旅團步兵第4聯隊隊長。
一九三七年二月開始,酒井直次入境我國東北,指揮屬下部隊鎮壓我國東北人民的愛國抗日救亡活動。他為人心狠手辣,殘酷兇暴,是屠殺我國軍民的“劊子手”。
他積極組織對共產黨所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和敵後抗日根據地進行“大掃蕩”,極力推行“殺光、燒光、搶光”的“三光”政策。
酒井直次在日軍中以“虎將”著稱,他所率領的部隊,還被日本陸軍“傳頌”為“急先鋒”。他是一個瘋狂的“戰爭狂人”,更是一個滿腦子邪念、沒有廉恥,燒殺姦淫、無惡不作的禽獸。
有一次,他為了“鼓舞士氣”,獸性大發,竟然讓部下開展姦淫我國婦女的獸性比賽,並評選出“老虎”、“豹子”和“豺狼”的等級,即一等獎、二等獎、三等獎,還分別給予物質獎勵。這導致日本軍官在光天化日之下,成群結夥地在大街小巷擄掠姦淫婦女。
一九四一年三月1日,酒井直次晉升陸軍中將;八月20日,酒井直次出任日軍第十五師團團長。
一九四二年四月18日,美軍為了報復日軍偷襲珍珠港,派美空軍少將杜立德指揮16架B-25型轟炸機,從距東京八百海里的美國“大黃蜂”航空母艦上起飛,前往轟炸了日本的東京、大版、名古屋等城市,並摧毀其軍事措施。
轟炸任務結束返航時,機組油即將耗盡。於是,杜立德命令各轟炸機向中國沿海相機著陸。這批轟炸機因此停在了浙贛區域的沿海機場。
為了防止中美聯合作戰,以及美軍再度轟炸日本國土,四月21日,日軍大本營決定發動以摧毀我國浙贛兩省機場為目標的浙贛戰役。日軍釋出了第622號令:“主要擊潰浙江省方面之敵,摧毀主要航空基地,封鎖敵人利用該地轟炸帝國本。”
因此,酒井直次接到命令,於一九四二年再次率兵,來犯我國浙江省蘭溪地區。
這一次,酒井直次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二、抗日出徵留下遺書,利用地雷巧妙設伏
而將酒井直次直接送上“不歸路”的,就是黃士偉。
十六歲那年,黃士偉決定投筆從戎,但因是家中獨子,他知道,若父母親知道自己要去參軍,肯定是不同意的。
於是,他寫了一封《抗日出徵遺書》交給父親,並在心裡默默打算——如果父親不同意,自己就偷偷跑去參軍。
沒想到,曾為同盟會會員的父親看完遺書後,大為讚賞,並勉勵兒子出征。他作了一首詩送給兒子:“驚濤駭浪襲神州,錦繡河山淪逆流,憂時應效範文正,生子當如孫仲謀。”
在父親的勉勵下,黃士偉從此踏上了戎馬之路。他曾經三次到工兵學校學習。一九三七年是在工兵學校教導營當了半年的兵。一九三八年在又到工兵學校訓練營學習三個月。一九四一年,在瑞金中央軍校的半年學習中,黃士偉畢業考試,名列第一。
一九四二年四月,黃士偉擔任一四六師獨立工兵第八營副營長、代營長,率一個排的兵力,從景德鎮出發,參加浙贛戰役。
一九四二年五月27日晚上,月光明亮,襯得蘭溪江面微光泛泛。黃士偉率領工兵排涉水從蘭溪江而過,過江時,他們用竹筐裝著六十多枚四號甲雷頂在頭頂上。
過江之後,黃士偉命令工兵原地稍作歇息,檢查地雷。而自己卻東張西望、東奔西跑,因為所剩時間不到六小時,他必須儘快確定佈雷方案。
佈雷的關鍵是選點定位,主導思想是“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目標是敵軍的高階指揮人員。要想佈雷得到,就必須預測敵人的指揮官員有可能在哪裡偵察地形,在哪裡檢視或決定攻擊路線。
偵察一番之後,黃士偉發現前面的三岔路口前有一個小山坡。
這個小山坡距離城垣大約有3公里,如果敵人在這裡用望遠鏡瞭望,是通視恰當的距離,又在輕重武器射程以外。黃士偉認為,這塊小山坡雖然不是交通樞紐,也不是大部隊行軍的必經之路,但卻是偵察附近地形的絕佳之處。
精心思慮一番後,黃士偉決定在這塊小山坡上埋下六十多枚的四號甲雷,信管調在殺傷人馬的刻度盤上。
選好地點後,接下來就是掩埋偽裝的問題。當時,蘭溪地區正值春季,小山坡上的草坪披著一片綠,春意盎然。埋雷之後不到三天,青草會枯葉發黃,肉眼立馬就可以識別,更何況日軍有精密的掃雷儀器!
為了巧妙偽裝,黃士偉帶領工兵盡力恢復草皮,把拔下的青草再“種”到地面上,並用樹枝落葉掩蓋可能出現的痕跡。
埋雷之後,黃士偉遲遲不見日軍前來,便打起了瞌睡。拂曉前,黃士偉被尿意憋醒,於是便在埋雷的小山坡上撒了一泡尿。隨後,便匆匆離開現場,立即前往大部隊報知日軍動向。
三、馬嗅尿味走上山坡,日本中將挨炸斃命
一九四二年五月28日凌晨,酒井直次率領他的第十五師團進入了地雷陣。前面不斷響起轟隆隆的地雷爆炸聲,日軍傷亡慘重,被迫停止前進。
早上七點多,酒井直次攜帶部下到石骨山下一個墓前石柱的地方建立臨時指揮所。酒井直次派出掃雷兵,負責探測並清除前方路上的地雷。
兩個小時後,日軍工兵小分隊報告地雷已經全部清除。酒井直次仍然不放心,為了確保自己的安全,他命令騎兵部隊在前面開道,步兵衛兵緊隨其後,後面才是第十五師團指揮部本部人馬。
情報參謀瀨淳二少佐、第十三軍總部參謀古谷金次郎走在師團本部前面,中間是酒井直次和其他幾位日軍官佐,後面是參謀長川久保等副官。
酒井直次的先頭部隊行至蘭溪城1.5公里時,被我軍第六十三師前沿部隊發現,便用輕機槍和步槍一齊掃射。
此時,酒井直次距離蘭溪城3公里,他看見前面有一片小山坡,便急忙登高偵察地形。
於是,酒井直次勒轉他的戰馬,往小山地走去。與此同時,他的戰馬臨近小山坡時,聞到了一股尿騷味,便加快了速度,踏向小山坡。
眾人皆知狗的嗅覺靈敏,但其實,馬的嗅覺一樣非常靈敏。馬的鼻腔非常大,鼻腔下連著篩板和軟顎,傳遞並辨別各種嗅覺資訊。馬可以依據嗅覺辨識主人、馬仔,鑑別汙水或有害的飼草飼料。
馬在沙漠中也能生存,它們可以依靠靈敏的嗅覺辨別空氣中微量的水汽,藉此來尋覓幾里以外的水源和草地。馬可以依據尿和糞便,尋找同伴,並同時避開猛獸和天敵。
戰馬想去嗅尿味,酒井直次想去偵察地形。10時45分,酒井直次騎著戰馬踏響了地雷。
“轟”的一聲巨響,空中頓時飛起呈傘狀的彈片和沙石,地雷爆炸之後把酒井直次炸得人仰馬翻。戰馬當場被炸死,而酒井直次的左腳掌被炸碎,左腿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不遠處的川久保跳下馬來,直直奔向酒井直次所在處,然後找軍醫止血。
當時的軍醫早已分散到各處包紮所,遲遲沒能找到。過了半個小時,軍醫部長細谷大佐才趕到,開展包紮救助。包紮結束後,細谷大佐檢查了酒井直次的心臟脈搏,沒有明顯變化,做出了“生命可能無危險”的診斷。
這時,酒井直次仍不忘攻擊我軍。他雖然臉色蒼白,但精神尚好,還特意囑咐川久保繼續圍攻作戰,川久保滿口答應,“我絕不會辱沒師團的榮譽!”
隨後,又響起地雷的爆炸聲,好幾名酒井直次的官佐部下也被炸傷,很快就被抬到那棟房屋內,進行急救。
忽然,酒井直次的衛兵跑出來,喊道:“師團長的情況不好!”川久保急忙趕到酒井直次的身邊,大聲疾呼:“閣下!閣下!”
酒井直次毫無反應,完全昏迷。細谷大佐給酒井直次連續注射了好幾針,並做人工呼吸,還是沒有效果。現場雖然有輸血裝置和血漿,但是沒等細谷大佐開始操作,酒井直次就因為失血過多,於當日14時13分斃命。
第二天,日軍南京總部專門派人來處理善後之事。他們焚化了酒井直次的屍體,保留了酒井直次的部分頭髮、指甲和骨灰留作紀念。
四、豐功偉績無人知曉,四十二年始昭天下
這是日本自從明治維新建立新式陸軍以來,第一次在戰場上戰死的陸軍師團長;也是我國抗戰以來,第一次炸死的日軍高階指揮員。
然而,日軍為了不動搖軍心,決定封鎖訊息。四個月之後,日軍才在杭州西湖湖畔舉行“蘭溪戰役陣亡將士追悼會”。
追悼會現場掛著5張照片,最中間那張照片就是酒井直次,左右各兩張分別是當時同時被炸死的其餘四名日軍官佐。在其餘的照片中,有一張是酒井直次騎著戰馬上前線的鏡頭。
在酒井直次斃命的前兩天,還寫了一份奏摺給日本天皇。在這份奏摺中,他詳細敘述了中國軍民不怕戰死的頑強精神,提醒日本天皇不要輕視中國的“國魂”,謹慎實施對華戰爭的步伐。
一九四二年九月27日,日本陸軍才對外公佈酒井直次中將陣亡前線的訊息。
很快,我方國統區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顧祝同彙集此次戰況檔案、照片印成專輯,上報重慶中央軍事委員會,並向盟軍通報。然而,這份通報材料卻存在著重大忽略:酒井直次是被第三戰區哪一支部隊,哪一個人,使用哪一種方法斃命的?有沒有為此受領軍功?
四天之後,我方共產黨著名報紙《新華日報》也反應迅速,以《蘭溪五月之役斃敵酒井中將》為題,做了簡短的文字報道,但也缺乏詳細資訊。
顧祝同
因此,黃士偉炸死日本高階指揮官的豐功偉績,被埋沒了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日本解密檔案之後,世人才知道酒井直次當時陣亡的具體情況。
一九八四年,日本防衛廳研究所戰史室編寫的《中國派遣軍》(上卷)中,第一次紀錄了一九四二年第十五師團酒井直次被地雷炸死的詳情。並在文中哀嘆道:“現任師團長陣亡,自陸軍建立以來還是首次。”
與此同時,我軍原第三戰區第二十三集團軍參謀長吳鶴雲在一本名叫《川軍抗戰親歷記》的書中披露:“第二十一軍一四六師所指揮的獨立工兵第八營副營長黃士偉,率工兵在蘭溪北郊所埋地雷炸死了侵華日軍第十五師團師團長酒井直次中將。”
42年,真相始昭天下!
時年六十四歲的黃士偉聞知後,悲喜交加。喜悅的是,老兵黃士偉沒想到,當年親手埋下的地雷炸死的竟然是一位日本指揮員,而且是陸軍中將;而令黃士偉遺憾的是,時隔42年,自己已是花甲之年,才聽聞這個驚人的、重大的好訊息。
“埋完地雷後,我們就趕回到了與蘭溪鄰近的壽昌縣。……當時根本不知道,只曉得我們埋的雷炸死了好多鬼子兵……如果當時就知道炸死的是日軍中將酒井直次,我是要受到嘉獎的”,晚年的黃士偉笑著說。
五、老兵卸甲重歸故里,酒井死後享受“哀榮”
追憶更多往事時,黃士偉逐漸由笑轉悲,情不自禁地掉下了眼淚。他想起了埋雷時犧牲的戰友們。
原來,在蘭溪埋雷之前,黃士偉在上海附近的梅埂,也執行了一次埋雷任務。然而這一次埋雷,遠沒有蘭溪埋雷那次幸運。
黃士偉等人在梅埂附近埋地雷時,是在日軍的眼皮子底下進行的。他們帶了一個團大約五十八人的兵力前去埋雷。埋雷進行到第三天時,巡邏的日軍發現了黃士偉等人,黃士偉就帶領士兵殊死抵抗。
結果,因為所攜帶的彈藥不多,排裡的五十五人都犧牲了,最後只剩下黃士偉、張代福、胡致周三人。
其中,張代福受了很重的傷,“張代福的大腿被子彈射穿,子彈從外側射入的彈孔只有黃豆粒大小,但從大腿內側打出來時是個碗口大的洞。張代福疼得昏了過去”,黃士偉說。
日軍殺害我軍戰士後,佔領了梅埂並設營駐紮。為躲避日軍巡邏,黃士偉只好白天躲在湖裡,晚上返回梅埂照顧張代福。
兩天兩夜之後,到了第三天夜晚,黃士偉揹著張代福連續走了十幾里路,才僥倖逃出了敵人的包圍圈。在梅埂附近,黃士偉遇到一位老婆婆,便吃了半盆稀飯。
抗日戰爭結束之後,黃士偉卸甲歸田,幾經輾轉,重回四川故里。黃士偉不願再參加之後的解放戰爭,他說,“我不希望參加中國人殺中國人的戰爭。”他迴歸了老百姓的行列,重新過起了清淡尋常的日子。
因為日軍當年封鎖訊息以及種種歷史原因,黃士偉的戰功被埋沒多年,沒有受到及時嘉獎,也沒有請到任何軍功。
然而,酒井直次死後,卻在靖國神社受人供奉。
在我國國內,最早考證並收集酒井直次材料的是王林根先生,他是浙江省蘭溪市的民間抗日戰爭研究者。
王林根先生髮現,酒井直次那神情倨傲的照片和牌位,竟然在日本的靖國神社,而且還與日本甲級戰犯梅津美治郎的牌位並列在一起。
從照片和資料上看,酒井直次胸前掛滿了非常多的勳章,而這也是日軍將領中較少出現的情形,由此可以一窺酒井直次在日軍當中的地位和影響。
作為日本軍國主義的“嬌子”,酒井直次有著“赫赫戰功”:除了東北“掃蕩”有功,一九三八年,酒井直次指揮徐州會戰後獲勝,攻佔蘭封之後,直接威脅開封與鄭州。
酒井直次率領部隊向鄭州方向挺進,兵鋒直指蔣介石的策戰區心臟地帶,迫使國民黨軍隊掘炸鄭州花園口黃河大堤。
當年地雷的轟炸聲,似乎猶在耳畔。那個被地雷轟炸斃命的酒井直次,還在靖國神社受人供奉,享受著死後的“哀榮”。
小結:
戰爭歲月逐漸遠去,回家之後的黃士偉一直當會計,退休之後則在家中養老。如今,他已經擁有一個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四個子女也非常孝順,每到週六都會回黃老那裡,一起做飯,敘說家常。子女們還僱傭了保姆專門照顧他。但是黃士偉不習慣,便辭退了。
歷史真相遲早彰顯。2012年,九十二歲的黃士偉被追授為“抗日英雄”,並被邀請至四川成都的人民公園,參加“紀念川軍抗戰大型特別節目”。
如今,黃士偉一個人住在一個八十多米的房子裡,房子收拾得非常乾淨,牆上掛著他的字畫。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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